第6章 賠罪

第6章 賠罪

少年似乎是想到什麽,手中的動作停下來,站起身來走到石階旁,低聲對家丁說了些什麽。

家丁循着他的目光望去,恰好看到虞喬卿,忍不住一個哆嗦。

少女視線冷然,比冬日裏的霜雪還要淩冽。

謝聽之笑着,朝虞喬卿颔首,隔着庭院沖她施禮,才走入自己房中。

既然她不願意見到自己,那他便躲着虞喬卿。

丹音的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嘴裏嘟囔着,估計是咒罵謝聽之的話語,随後讨好般地捧起食盒,笑語盈盈,“小姐快看,今日膳房特地準備小姐愛吃的,聽說還是老爺吩咐的呢……”

後面那句話她壓低聲音,虞喬卿興致缺缺,只是瞥了一眼便挪開視線。她攏了攏身上的衣袍,踱着步子走到院中。

不知何時,天空又落下細膩的雪花,虞喬卿所過的地方流下一個個小巧的腳印,院中栽種的紅梅被厚厚的積雪壓彎了枝幹,卻仍舊迎風傲立着。

在虞喬卿經過時,落在枝葉上的雪簌簌而落,散在她的衣袍上,轉眼化開,浸潤入布料中。

丹音不解,連忙将食盒放置到屋內,又拿了一件厚厚的大氅搭在胳膊上,追着虞喬卿的腳步。

少女站在方才謝聽之所站立的地方,地面上的雪被踩踏而化開,流下髒污的水。

一如他的人般。

虞喬卿的目光上移,落在方才謝聽之扶植的枯萎藤蔓上。

那是一株瘦弱的紫藤花。

還是她剛記事的時候,卞月靈帶着她親手栽種的,幾乎承載着她幼年所有美好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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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藤花也有年頭了,虞喬卿對它寄托太多的感情。

只是如今,被謝聽之給弄髒了。

“丹音。”虞喬卿緩緩開口,目光落在那萎靡的花藤商,卷曲的枯葉凋敝,而紫色的小花也沒了蹤影,呈現出灰敗頹廢之感。

丹音又在她的肩膀上披着大氅,還把暖手爐放置到虞喬卿的手中,側耳聽從她的吩咐。

“讓花匠把這紫藤花拔了。”她的聲音聽不出任何起伏,像只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丹音擡頭,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張口要說些什麽,被虞喬卿一個眼神制止住。

“都已經上了年頭,沒有打理的必要,再說了……”少女的眼神觑着對面緊閉的房門,音量忍不住提高,“也沾染上晦氣,還是少把這種東西往院子裏頭放。”

丹音了悟,攙扶着虞喬卿的手往她房中的方向走去,“小姐,當心腳下。”

雪水化開,覆在小石子路上,若是一不小心,極容易摔倒。

而在另一頭,謝聽之手搭在差桌上,阖上雙眼,讓人摸不清情緒。

旁邊的小厮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碎嘴起來,“這虞喬卿也真是的,既然看少爺您不爽,把精心扶植的花草都給拔了,實在是惡毒。”

聞言,謝聽之緩緩睜開雙眼,睫毛如翩跹的蝴蝶顫動着,他轉眸看向小厮,修長的食指抵在唇瓣,輕聲道:“慎言。”

小厮還想再說什麽,卻還是咽下肚中,看樣子對虞喬卿的做派頗有怨言。

謝聽之站起身來,緩緩走到窗邊,薄薄的窗紙映照出雪光,勾勒出院中景象的輪廓。

少年的目光似乎是望向很遠的地方,良久,才開口道:“日後莫要再去妄議長姐,更別在背後說人是非。”

如今他們母子在左相府如履薄冰,要事事注意,謹記禍從口出。

小厮這才意識到方才的話語,恍然大悟,五官扭曲着,伸手去打自己的嘴。

謝聽之被他這一番舉動逗笑,嘴角愉悅地揚起,“別打了,看着都疼。”

“再疼哪有少爺前幾日受的傷疼呢,那幾巴子別說少爺,就連我們這些皮糙肉厚的都受不了,那個丹音和大小姐蛇鼠一……”小厮喋喋不休,兩片嘴皮子翻動着,又想起謝聽之的告誡,慌忙住了嘴。

虞喬卿回到房中,坐在茶桌前面,見丹音端出一碗又一碗的瓷碟,面色漸漸發白。

“怎麽今日如此多?”她蹙着眉頭,看着擺滿桌子的早膳,忍不住詢問道。

往日即便是去前廳用膳,一家子坐在桌前,尚且吃不完這麽多,如今端來這些,豈不浪費了?

尤其是擺放在中間的那一尾魚,上面拎着醬色的湯汁,周圍漂浮着青蔥,一看便不是尋常人家早膳所用。

這還是今日心血來潮吃早膳,平日裏虞喬卿幾乎都沒怎麽動筷,吃幾碟點心也就算是填飽肚子。

“小姐有所不知,這早膳是老爺特意吩咐膳房的人做的,”丹音見虞喬卿忘了自己方才說的話,又重複一遍,“估摸着是那回打了小姐一巴掌,心中愧疚着呢。”

話一出口,兩人之間的氣氛瞬間變了,虞喬卿嘴角的笑意消失,捏着筷子的指尖微微發白,滿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式也覺得索然無味。

這算是什麽?打了一巴掌又喂一顆甜棗?

可惜虞喬卿不吃這一套,前幾日從謝聽之身上受的屈辱,她要在日後加倍讨回來。

丹音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小心翼翼觀察着她的臉色,輕聲道:“若不然,我去撤了這些菜?”

虞喬卿拿起瓷勺,攪動着離自己最近的白粥,熱騰騰的氣撲在臉上,原本僵硬的骨頭也有所疏解,瓷器相互碰撞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

“不必撤了,我喝些粥便可以,至于那些大魚大肉,拿去為給外面的貓狗吧。”虞喬卿低下頭,将軟糯的粥送入嘴中,口腔中瞬間彌漫着清香。

丹音笑道:“旁人皆說小姐蛇蠍心腸,也不曾想過您也會憐惜那些畜生,倒是誤會了小姐。”

虞喬卿放下瓷勺,遞給她一個警告的眼神,冷冷道:“不過是娘親生前喜歡罷了,我是寧願便宜了那些貓狗,也不想讓謝聽之這些人碰到。”

她要讓謝聽之知道,就算是自己手中的一只貓,也活得比他自在。

像他那樣不明來歷的人,也只配被權貴踐踏。

用完早膳後,虞喬卿擦拭着嘴角粘稠的米湯,站起身來,走到書案前,用硯臺固定住宣紙,走到窗前打開窗戶。

冷風灌進屋內,原本氤氲着的暖氣蕩然無存。丹音見狀,連忙跑過去要關上窗戶,嘴裏唠叨着,“姑奶奶啊,這個時候開什麽窗戶,不是作踐自己麽?”

虞喬卿的手伸出去,制止住丹音的下一步動作,朝它搖了搖頭,“不必,這樣也涼快,屋內确實悶,也該通通氣了。”

丹音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将她身上的大氅又扣緊,瞧見虞喬卿紅撲撲的臉頰,無奈嘆一口氣。

見丹音這副模樣,虞喬卿知道是她妥協了,咧嘴一笑,雙頰盛着甜甜的酒窩。

她走到案幾前,手執狼毫筆舔了舔墨,伏在桌上慢慢寫着。

丹音收拾屋子,轉頭就見少女安安靜靜坐在書桌面前,屋外的雪花偶有幾片落在她的臉上,又被熱氣化開。虞喬卿薄唇輕啓,白色的霧氣在周身散開。

估摸着又是給逝去的夫人寫信。

她搖了搖頭,虞喬卿就算是再刁蠻任性,在夫人過世之後,也一蹶不振起來,沒有往日那般活潑好動,這讓自己看在眼中也忍不住心痛。

希望小姐早日走出來吧。

接連幾天,外面都是下雪,虞喬卿也窩在閨房中不出來,倒是丹音時不時抱怨這鬼天氣,扒着窗戶幽怨道:“怎麽這幾日都下雪呢,不應該呀。”

虞喬卿頭都沒擡一下,慢慢道:“估計又是江湖上那些門派搞的吧。”

說到這個,丹音似乎是想到什麽,坐過來道:“哎,聽說最近飛花閣又在招新的弟子,小姐冰雪聰明,如要不要去試試?”

虞喬卿書寫完最後一筆,低頭吹了吹未幹的墨跡,瞥一眼丹音,“又不是所有人都有天分的,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也未嘗不可。”

這句話澆滅了丹音的熱情,她極為同意地點點頭,“是啊,大部分人都沒什麽天分,像小姐這般養尊處優,必定是受不得那勞什子苦。”

如今的旬國君王昏聩無道,街坊中隐隐有些傳言也被壓下去,若不是修真界那些人偶爾來到旬國接濟,怕是這個搖搖欲墜的王朝早就撐不到如今這個時候。

雖然旬國的君王目光短淺,好在下面的臣子忠貞不二,加上江湖上那些門派的扶持,也算是風雨飄搖中的一些慰藉。

虞喬卿見小丫頭倚靠在窗前,目光悵然若失,忍不住輕笑着,“怎麽,你想跟着進飛花閣?那個地方可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

飛花閣是江湖上最負盛名的一個門派,能夠進去的人大部分都是佼佼者,而丹音如今生活順遂,爹爹的官途更是一路坦蕩光明,也能快樂平安地度過一生,又何須整日過着刀口舔血,打打殺殺的生活呢?

丹音吐了吐舌頭,發髻上的簪子随着她的腦袋一晃一晃,“丹音才不要離開小姐,丹音要照顧小姐一輩子。”

小姑娘做事妥帖順她心意,虞喬卿也舍不得放她離開,回想起以前對她動辄打罵,心中更是愧疚幾分。

“閑着也是無事,不若陪我去看看娘親。”虞喬卿站起身來,如流水般的長袖從桌面上抽離,櫻粉的指尖捏着手中的信封。

但願這次出門莫要碰見那謝聽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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