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謄抄

第16章 謄抄

接觸到兩人投射過來的異樣目光,虞喬卿知道他們誤會了,不知怎的,胃部翻湧泛着惡心。

外男不可踏足女子閨房,謝聽之如今算是半個左相府的人,虞喬卿也不避諱,解釋道:“別讓我的房沾上你的晦氣。”

丹音聞言,恍然大悟。

她就知道虞喬卿不是這樣的人,牙尖嘴利道:“愣着做什麽,難道想帶着一身寒氣玷污了我們小姐的閨房不成?”

謝聽之今日披着黑金的外袍,上面的祥雲針腳細密,高挺的衣領襯得少年脖頸修長,分明的下颌線更是透露出些許薄情寡義來。

明明是那麽溫柔的一雙眸子,如綻放的罂粟花,誘使人沉溺其中。

虞喬卿不再看他,打開房門先一步踏入,而少年也乖乖聽話,果真将身上的黑金外袍褪下,手足無措地看着虞喬卿。

天青色的衣衫更顯得人單薄,而謝聽之看起來并非弱不禁風,勁瘦的腰身讓丹音忍不住多看兩眼,暗自咋舌。

這個小野種倒是生了個好皮囊,怎麽老天就瞎了眼呢?

虞喬卿走到書案旁,從那一摞卷宗中抽出幾張薄薄的宣紙,指着對謝聽之說道:“這些謄抄完才可以離開。”

“若是在晚膳前沒有寫完,那可不要怪我不客氣。”她也順勢坐在木椅上,倒是沒有褪去身上的大氅。

謝聽之得令,繞過書案,從筆山上執起狼毫筆,見硯臺無墨,無奈地又開始磨墨。

虞喬卿饒有興味地盯着他,察覺到投射過來的目光,謝聽之不由得有些緊張,險些将硯臺打翻,身子緊繃得像一把拉滿的弓。

丹音退出去,順便帶上了門,屋內只剩下虞喬卿和謝聽之兩個人。

獨屬于少女的甜馨香氣充斥着整個房中,謝聽之意識混沌,片刻失神後連忙摒棄腦海中的雜念,專心致志地謄抄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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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字和虞喬卿截然不同,上面的字跡秀氣端莊,想不出來竟然是虞喬卿寫出來的。

有時候字如其人還真是不準,像謝聽之這般光風霁月的翩翩公子,字裏行間帶着狂放。

少年眉眼專注,額角的發絲垂落,他卻渾然不覺,長睫在眼下留着一片剪影,褶皺的雙眼皮漾出幾分缱绻的意味。

虞喬卿手撐在桌面上,少年眉眼如畫,舉手投足間皆是風姿,她的呼吸略微不暢快,指尖有節奏地點着木桌,最後實在是坐不住,幹脆走上前面探看。

只是普通的習字而已,怎麽他面上沒有流露出絲毫的不耐煩?

虞喬卿懷疑自己的懲罰并沒有讓謝聽之感到痛苦,反倒成了享受。

謝聽之骨節分明的手執細長的狼毫筆,動作行雲流水。在虞喬卿靠近的時候,少年顯然有些不自在,落筆一頓,在宣紙上留下一個圓形的污點,胸口也略略起伏着。

虞喬卿只是随意瞥一眼,便打開窗戶。

木窗正對着書案,雖然今日無風,但雪化之時最冷。寒氣絲絲縷縷入骨,侵蝕着少年的身子。

謝聽之一襲薄衫,手腕卻穩穩地壓在桌面上,嘴角下壓,動作稍微慢些。

耳邊傳來少女的輕笑聲,少年略微分神,雖動作不停,可明顯看出來有些漫不經心。

“看來你是想偷懶,既然這樣,我便再給你清醒清醒,丹音!”虞喬卿對着門口喊道,不一會兒,丹音進入房中,臉上寫滿疑惑。

“小少爺被屋內的熱氣給悶住了,你且将那暖爐給熄了,免得他打不起精神。”虞喬卿巧笑嫣然,一副看好戲的模樣,而丹音反應過來,眼中也帶着躍躍欲試的光彩。

這樣看着,謝聽之反倒成了被惡毒繼姐虐待的小可憐,即便被摧殘,卻依舊心懷善意。

這樣的念頭在虞喬卿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她沒有說話,等到丹音都收拾好後,才滿意地點點頭,揮手讓她下去。

沒了暖爐,屋內的暖氣迅速被剝離,空氣中氤氲着冷意,寒氣盤踞在謝聽之周圍。

虞喬卿方才沒有脫下大氅,也正是因為這個,此刻整個人蜷縮在暖和的外袍中,挺翹的鼻尖凍得通紅,一雙晶亮的眸子像某種小動物。

突如其來的風翻卷着紙張,發出簌簌的響聲,謝聽之略微皺眉,用硯臺壓住後,擡眸看向坐在木椅前的少女。

虞喬卿不知何時睡着了,這樣冷的天氣,也得虧她還能酣眠。

院中的枯葉蕭條,枝幹打在紅木上,發出刺耳的聲音。

謝聽之面露不虞,又看了眼虞喬卿,見她仍然在沉睡中,提起來的心微微放下來。

寫完最後一個字,他伏下身子吹幹上面的墨跡,才工整地鋪開在地面上。

少年本想喚着虞喬卿,但不忍心打擾,放輕動作站起身來,慢慢靠近虞喬卿。

少年身上如冷淞的氣息和虞喬卿的女兒香交纏在一起,反而顯得幾分暧昧。

謝聽之呼吸急促起來,略略站在原地,終于還是輕聲道:“長姐,我謄抄完了。”

正沉浸在美夢中的虞喬卿微微睜開雙眼,一眼瞥見少年站在那裏,心中咯噔一聲,差點從木椅上滑落下來。

一動不動得要吓死誰?

虞喬卿抱怨的話語噎在喉嚨中,因為她反應過來謝聽之說的話,“全部都疼抄完了?”

謝聽之乖順地點頭,似是擔心她不相信,輕聲道:“若是長姐哪裏還有不滿意的地方,同聽之說,聽之……”

還未等話說完,少年劇烈地咳嗽着,趔趄着差點沒站穩,還是扶住博古架,才堪堪沒有跌落在地上。

此刻謝聽之唇瓣褪去血色,如黑曜石般的眸子也黯淡下來,無精打采的模樣很是惹人憐愛。

見他這副羸弱的模樣,虞喬卿也真的不想把人弄出個三長兩短來,随意揮了揮手道:“回去吧,免得在我面前晃悠惹得心煩。”

她确實有些煩躁,但不明白這樣莫名的情緒究竟是為何産生的。

謝聽之掀起眼皮,還不忘朝她行禮,這才走到房門口。

而虞喬卿正在翻開着那些功課。

少年沒有完全模仿她的字跡,一筆一劃都力透紙背,橫平豎直得讓人忍不住聯想到謝聽之身上的傲骨。

反觀她的自己,虞喬卿反而覺得小家子氣,一時間又有些氣惱。

這不是自取其辱嗎?也不知道謝聽之看到這樣的功課,會不會嘲笑自己。

思及此,虞喬卿氣不打一處來,清了清嗓子,叫住正要離開的謝聽之。

少年頓住腳步,側頭同她對視,面色極差,“長姐還有何吩咐?”

謝聽之只覺得自己的理智幾乎要被摧殘,頭重腳輕得認不出前面的路,卻還是強行打起精神,聆聽虞喬卿接下來說的話。

“這個拿走。”虞喬卿将方才被謝聽之握住的狼毫筆扔到地上,略微嫌棄地拿出錦帕擦拭自己的指腹。

被謝聽之碰過的東西,她不想要了,只覺得髒污腌臜。

細長的毛筆滾落幾圈,硬挺的筆尖上沾染着黑色的墨汁,在昂貴松軟的地毯上留下墨跡。

謝聽之扶住門框,彎腰撿起那只毛筆,上面還帶着虞喬卿手上的餘溫。

他的心底生出幾分異樣的情緒,拿在手上,還不忘謝過虞喬卿,“多謝長姐賞賜。”

丹音一直守在門外,搓動着雙手,跺跺腳讓自己身子暖和些,見謝聽之率先從房中走出來,腦袋探向裏頭,征求虞喬卿的意見後,才蹦蹦跳跳阖上房門,重新點燃暖爐。

關上窗戶,屋內又暖和起來,虞喬卿脫下身上的外袍,卻聽後面的丹音道:“呀,這謝聽之的外袍落在這裏了。”

她回過頭,果然看到謝聽之方才習字時放置在書案上的大氅。

一時之間心中五味雜陳,像是羽毛掠過平靜的水面,暈起陣陣漣漪。

虞喬卿正要讓丹音洗好送回去,話到了嘴邊卻又成了截然相反的意思,“落在我這兒反而占地方,扔掉吧。”

反正也是左相府的東西,謝聽之來來回回,身上的任何一件衣裳都不屬于他。

丹音望着手上的大氅,只覺得十分可惜,但還是順從虞喬卿的意思。

反正左相府這麽多寶貝,也不差這一件,給謝聽之這樣的人穿實在是可惜。

*

謝聽之回到屋內,才回憶起自己的外袍沒有披上,轉過身想要去讨要,卻似乎是想到了什麽,眼睛倏然一暗,長嘆一口氣,又讓安平從衣櫃中再取出一件。

安平見自家的少爺面色蒼白,纖細的睫毛上落下寒意,就連靠近他都能感覺到刺骨的涼,連忙斟上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塞到他的手中。

失去知覺的手像是蘇醒過來,謝聽之啜飲一口,呼出的白色霧氣微微好轉。

“這是怎麽了我的爺?身上怎麽如此冰冷?”在觸及到少年指腹的時候,安平一個哆嗦,險些将手中的茶杯摔壞。

謝聽之沒有解釋,乜了他一眼,“怎的如此多話,若是沒有事了,先出去候着吧。”

這還是他頭一回如此的态度對安平,後者察覺到他心情似乎不妙,也不上趕着惹謝聽之不痛快,點頭哈腰着離開房中。

屋內的燭火明明滅滅,今日的天很是不好,醞釀着暴風雨來前的寧靜,烏沉沉地幾乎要壓下來。

謝聽之像往常一樣拿出卷宗開始習字,剛彎腰,揣在懷中的狼毫筆掉落出來,他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盯着看了良久,才輕笑着搖搖頭,将它拾起來架在筆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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