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矛盾
第26章 矛盾
安平幾乎以為自己的聽覺受損, 眼前的少年如從畫中走出來的仙人一般,卻緘默着。
廊道外的風聲更大了些,将謝聽之的心聲也遮掩住。良久, 他才緩緩開口, 聲音帶着沙啞, “既然是長輩送的,自然要好好保管。”
話語中帶着苦澀。
哪怕是毫不相關的字眼, 對于謝聽之而言皆是風聲鶴唳, 在他荒蕪的心原上攪起風浪。
不, 不應該是這樣的。
謝聽之忽然惶恐起來, 他從未想過, 也從未正視過,捏着匣子的指尖微微泛白, 少年的面容唰地褪去血色。
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像是攀折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 讓人覺得亵渎了她。
他本應該, 也只能遠遠地望着。
安平見謝聽之的狀态明顯不對, 接連叫喚了兩聲, 對方才回過神來,揚起尾音“嗯”了一聲。
饒是小厮是個男子,耳朵都忍不住酥了。像少爺這般的男子,若是走出去, 不知道要迷倒多少未出閨閣的女子。
等到安平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謝聽之已經走了老遠,連忙跟上去。
回到屋中, 安平忙不疊将暖爐生起來,将木架上懸挂着的大氅披到謝聽之的肩膀上, 讨好道:“少爺也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子,左不過是個渣滓,改日我讓管家再送些好的過來便是了,何苦呢?”
言語間頗有些責怪的意味。
謝聽之握着大氅邊緣的手泛着涼意,白皙的手背和如夜幕的黑色相映襯,而另一只手隐隐作痛。
他看向安平,只見他搓動着雙手,朝裏面哈氣,渾身上下都動起來,生怕自己懶散些便會被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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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笑了,如陽春白雪般矜貴而又清冷,可惜眼底浮現絲絲苦澀。
這麽多人都關心着自己,又何必去肖想……或是乞求那些憎惡自己的人施舍的溫暖呢?
“安平。”謝聽之開口,似乎是許久不曾說話了,聲音夾帶着喑啞和未幹的寒氣。
聽到主子的吩咐,安平急匆匆過來,雙眼晶亮地像一條溫順地大狗,“少爺有什麽吩咐?”
謝聽之喉結微動,垂下眸子去看筆山上架着的狼毫筆,點了點道:“你将此物,還有方才的匣子,都收入庫房裏吧。”
話音落下,安平的目光在少年和那桌案上的物件逡巡着,面上帶着疑惑。
他不知道這支筆是虞喬卿贈予的,還以為是老爺賞賜的,平日裏寶貝得不行,摔着碰着都要皺皺眉頭。
如今這是怎麽了?
“少爺,您……”安平不明所以,捧着狼毫筆和那方才撿回來的匣子,頗覺得手中的東西燙手,這番猶疑的态度明顯是讓謝聽之多考慮考慮。
少年阖上雙眸,往日光彩熠熠的眼睛被遮住,等到再次睜開時,他吐出一口濁氣,一字一頓道:“收起來吧。”
“我,不想再看到這些物件了。”
安平撓頭,既然不想看見扔了便是,又何故放置到庫房,還平白占了地方。
可他又怎麽知,謝聽之的內心是多麽的割舍不掉。
*
虞喬卿這幾日都沒有看見謝聽之,或者說,這幾日少年都在躲着她。
即便遠遠見到自己,也會下意識避開,雖說禮數不似先前周全,但确實省去虞喬卿不少麻煩,只覺得身心順暢無比。
不過還是有些不習慣。
“這謝聽之怎麽回事,往日像個蒼蠅似的撲過來,如今倒是識相。”虞喬卿随意折起攀在連廊上的藤蔓,上面的枝條随着風款擺着。
丹音還在一旁竊竊私語,“能有什麽事呗,肯定是被小姐的英姿給震撼到了。”
那日兩人的談話自己并未聽進去,可是遠遠觀望着,似乎是虞喬卿始終占據高位。
那種感覺說不上來的奇怪,曾經的虞喬卿雖然占理不饒人,但總是被謝聽之四兩撥千斤給無聲無息打回去,而昨日卻截然不同。
少年安靜地站在那裏,像是一尊沒有感情的雕像,甚至連眼眸中最後的一點光都消失得悄無聲息。
丹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冒出來這樣的古怪想法,看向虞喬卿的目光帶着一絲異色。
虞喬卿完全不知道她心中想什麽撥弄開那枯萎的藤蔓,莞爾一笑,“你看我作甚?”
自從沒了謝聽之的時常出現,她整個人都平和不少,整日便是侍弄花草,讀書習字,偶爾還會到宗祠去看望卞月靈。
只是少了謝聽之,那些積壓在心底的負面情緒始終得不到纾解。而此時此刻,抄手游廊那兒恰逢一個黑色的身影路過。
想都不用想是謝聽之。
虞喬卿嗤笑着,見他過來的方向,想必是從虞文德的書房過來的。也不知道夏柔雲吹了什麽枕邊風,如今的謝聽之左相大人是越來越器重了。
曾經身為左相府獨女的虞喬卿自然是不爽。
昨夜落下的鵝毛大雪融化成水,浸潤的泥土中,空氣中夾雜着淡淡的腥味和清淺的冷氣。少年走路不緊不慢,亦如他的人一般,做事八面玲珑,滴水不漏。
察覺一道視線落在自己的身上,謝聽之狐疑擡頭,恰好看見虞喬卿從連廊的下面望着她。少女皮膚白皙,被紅色的欄木襯出幾絲勝雪的意味,潑墨的烏發被一根素銀簪子松松地挽着,雲鬓間若隐若現地閃着綠光,嘴角牽着玩味的笑。
只是見到這樣的場景,謝聽之便覺得身子有千斤重,再也不敢朝前面邁一步,而安平也逐漸走在前面,見他沒有跟上來,困惑地轉過頭來盯着他,“少爺這是怎麽了?”
謝聽之嘴唇緊抿成一條細線,生出幾分要逃的念頭。
為什麽想逃?他也不清楚,但不是害怕,也不是厭惡,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萦繞在他的心頭,讓少年日日夜夜飽受心事的困擾。
見謝聽之沒有發話,安平轉過身子的瞬間剛巧見到虞喬卿的身影,站在不遠處的連廊一動不動,手中把玩着那枯枝,像是一幅美不勝收的畫卷。
“少爺,莫非是因為小姐在前面?”安平撓頭,他忽然摸不清謝聽之的心思了。
先前百依百順,縱然那位大小姐再怎麽刁難他,也不會有半句怨言。如今算是在左相府有了分量,反而要躲遠些。
謝聽之目光帶着微不可察的慌亂,呼吸都急促起來,“既然長姐在前面,我們繞路走吧。”
明明都到了院中,進屋就是幾步路,他卻有着不得不繞遠路的打算。
虞喬卿見謝聽之果然又要像上回那般見到自己便跑,心中忽地生出幾分逗弄的心思。
果然自己在他的眼中便如洪水猛獸,避之不及。
“站住。”輕飄飄的兩個字,不僅僅是丹音,就連安平都露出吃驚的神情,随後立馬轉為警惕。
每次這個小姐找少爺,準沒有好事。
這好不容易手背上的傷口好得差不多了,又要來刁難。
安平心中咒罵着,虞喬卿全然不知,一雙水眸悠悠地劃過少年身上的每一寸衣裳,似乎對外跑上繁瑣精致的花紋格外感興趣。
頭發被玉冠高高豎起,露出細挑的脖頸,幾縷碎發垂下,撓得人心癢癢,而這外袍卻沒有毛領。
虞喬卿歪着頭,頗覺得有幾分意趣。平日裏看謝聽之一副若不驚風的模樣,現在想來身子骨倒是好,若是換做自己,怕受凍都要嗷嗷叫呢。
思及此,她繞到謝聽之的前面,而少年也不得不面對虞喬卿。
鬼使神差地,虞喬卿來了一句,“你不冷嗎?”
突如其來的關系讓謝聽之無所适從,古井無波的眸子也泛起陣陣漣漪,他微微蜷縮起雙手,右手背上的傷口依然好得差不多,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
他該怎麽回答?
良久的沉默,虞喬卿顯然有些沒耐心了,心中又窩火起來。
“總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模樣給誰看?我在問你話呢,擡起頭來。”虞喬卿倨傲地揚起下巴,杏眸中盛滿和她長相截然不符的桀骜。
謝聽之掀起眼皮,少女的幽香微微傳來,讓他避無可避。
虞喬卿今日穿了一身水藍色的衣裳,上面繡着絹花,因着還在守孝期,并沒有太多的首飾。
只是略略掃過一眼,謝聽之別過目光,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虞喬卿的話。
“多謝長姐關心。”他斟酌着字句,在心中過了好些遍,才慢慢說出這一句話。
他大可以真的像虞喬卿所說的那般,裝作懦弱的模樣惹人讨厭,可當腦海中真正浮現出那嫌惡的眼神,他的心也跟着悸動起來。
古怪又矛盾的心理。
對于謝聽之的回答,虞喬卿布滿地皺了皺眉頭,卻又想不到刁難他的點,少年略帶着澀意的語氣在耳旁萦繞着,似乎有道無形的屏障将兩人完全隔開。
還是和之前不大一樣的。
虞喬卿緊抿嘴唇,如遠峰的眉擰緊,才別扭地從嘴中吐出幾個字,“這幾日你表現得很好。”
這裏的表現好,自然就是指謝聽之躲着她的事情。
少年指尖微動,嘴角撇開但笑意不達眼底,像是被中傷的玻璃碎片,稀稀拉拉灑了一地。
“都杵在這兒做什麽呢?”略微明快的聲音從耳邊傳來,虞喬卿循着望去,發現是虞文德身邊的近侍,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随後似乎是想到什麽事情,轉身便走。
虞文德身邊的人,八成是來找謝聽之的。
虞喬卿心中有諸多不滿,怕若是再待下去哪怕是一柱香的時候,都會忍不住當場對謝聽之頤指氣使,更甚是直接和虞文德對着幹。
然而見到她要走,那近侍伸出手,“哎哎哎,小姐這是要去哪兒?讓我好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