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召見
第27章 召見
聞言, 兩人的目光皆是落在近侍的身上,虞喬卿像是聽到了什麽新鮮事,握着暖爐的手松了松, 帶着輕松惬意的笑, “找我?”
近侍點點頭, 理了理頭上的帽子,才走上前去, 畢恭畢敬道:“這老爺正讓您去書房呢。”
虞喬卿嘴角翹起, 怎麽也壓不下去。穿過近侍的肩膀打量謝聽之的神色, 見他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頓時有些許煩躁, 壓下情緒道:“可有說是什麽事?”
近侍搓動着雙手,嘴中的白氣呼出來, “聽說是要入宮,小姐, 快拾掇着吧。”
入宮?
想到旬王那肥頭大耳朵的模樣, 以及王後口蜜腹劍的虛僞, 虞喬卿心中隐隐有些排斥, 支支吾吾半天,才沖謝聽之揚了揚下巴,“那他呢?”
近侍的臉上劃過一抹尴尬,“這, 老爺沒讓小少爺去啊。”
作為談論的中心,謝聽之俨然像是一個局外人,他擡頭望着院中一派凋敗的景象, 抖動的睫毛在眼底留下一片剪影,冷峻的臉襯着未融的霜雪, 讓人難以靠近。
虞喬卿的目光落在謝聽之身上好一會兒,才狐疑地跟着近侍走了。
“謝天謝地,那祖宗幸好沒整出什麽幺蛾子來,不然我們少爺身嬌體貴,怎麽能忍受得了。”安平只敢遠遠地望着,見到虞喬卿終于走了,才誇張地雙手合十,如蒙大赦。
眼見着丹音惡狠狠地剜了他們一眼,安平從鼻腔中發出輕蔑的哼聲,随後對謝聽之道:“哎,您說這王上三番兩次讓小姐進宮,是不是她要入宮謀取榮華富貴了啊?”
安平縮着脖子像個鹌鹑,嘴巴喋喋不休,絲毫沒有注意到謝聽之越來越陰沉的面容。
“其實要我說啊,我不希望大小姐入宮。”安平傻笑着,這話要是讓旁人聽到,定然要治他一個大逆不道,可謝聽之脾氣好,偶爾說些出格的話,他也會提醒二三。
“你說她這長相,這身段入了宮,必然是要像狐貍精似的勾引旬王,等到有權有勢,更要百般折辱我們少爺了。”
謝聽之高挺的鼻梁在日光的照射下泛着透明,這樣雲淡風輕像是對安平所說的話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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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想。”他徒勞地張開嘴巴,吐露出自己心中所想,聲音細如蚊吶,被稍大點的風輕輕一吹,便蕩然無存。
他走到先前虞喬卿站過的位置,擡手輕輕摩挲着藤蔓上的紋理,似乎是想将上面的褶皺一寸一寸撫平。
少年眉眼憂愁,眼眸盡是荒蕪般的死寂,随後像是洩氣般的,猛然折下藤蔓上的一條。
向來溫潤如玉的謝聽之,也學會了這般。
*
虞喬卿跟在近侍的身後,腳步輕快,看得出來心情很好,丹音捂着嘴在旁邊偷笑。
等到推門而入的時候,就見虞文德撫額坐在上首,眉頭緊擰,盯着一張文書翻來覆去地看。
“爹爹!”虞喬卿像是一只歡快的小麻雀,撲棱着翅膀蹦到虞文德的面前,這還是自從卞月靈離開以後,第一次這麽親昵地喚他。
可惜虞文德沒有任何的反應,像是一夜之間老去了十幾歲。他擡眼看着虞喬卿,只覺得格外頭疼,揉了揉太陽穴指着旁邊的茶桌道:“坐下來,爹爹同你說些話。”
“不用說啦,我聽您身邊的人說過了。”虞喬卿聲音清朗,夾帶着喜悅,聽起來分外有感染力。
此次只有自己而沒有謝聽之,她是不是可以認為,自己在虞文德的心中還是有分量的?
這個時候的小孩子心境簡單,沒有那麽多彎彎繞繞和權衡利弊,總是用表面上的東西來衡量別人對自己的好賴。
她越是這般模樣,虞文德越是覺得舍不得。旬王的心思幾乎都要寫在臉上了,自家的女兒卻像是沒事人似的,如此沒有心機與城府,實在是讓他擔心。
“卿卿,此次入宮,是王上上回看了你治水的法子,覺得你頗有見識,聰慧無比,這才想召你入宮商讨一二。”虞文德捏着文書,回想起當時的場景。
哪裏是真心贊揚,旬王甚至連治水的法子都沒有未出閣的女子懂得多,若不是王後背後有靠山,他這樣一介草包又怎麽會坐到這個位置上來?
本來就是刻意刁難,呈上去的折子他看都沒看,還是他無心說出這兩個法子其中一個是虞喬卿所想,他才睜着眼睛說瞎話,好好看上一二,因而誇贊不絕于耳。
才有了現在召她入宮的想法。
虞喬卿約莫懂了虞文德心中的顧慮,嗤笑一聲道:“怎麽爹爹在這個時候反倒是沒了膽識?”
她當然知道旬王對她懷有怎麽樣的心思,可是再如何昏聩無度,也不會在大庭廣衆之下對自己做些下三濫的事情。
“爹爹叫你過來只是想問問你,究竟願不願意去,若是不願,我可以找個理由推脫了。”虞文德自然也不希望自己捧在手心上的眼珠子被人觊觎,還是旬王那種貪戀美色,色厲內荏的草包。
說是推脫,可哪有那般容易,虞喬卿圓潤的臉蛋上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女兒願意替爹爹分憂。”
聽完這句話,虞文德不僅沒有如釋重負,反而開始自責起來。
卿卿如此懂事,況且和謝聽之還算是和平相處,要不要将事情的真相告訴她?
“何時啓程?”虞喬卿的話打斷他的思緒,男子手中握着奏章,面色不大好。
“你若是想,現在便可以。”他倒是希望自己能夠跟在虞喬卿的身旁,這樣也好有個照應。
謝聽之站在門口,對于聽牆角這種事情他向來不齒,但每每遇到虞喬卿,他總會亂了分寸。
少年的發絲被冷風凝結在衣衫上,帶着幾分昳麗的美,骨節分明的手附在門上,眼見着就要進去,卻又停住步伐。
那種怯懦的,小心翼翼的情緒,幸而在這冬日,就着冷風吹散,否則怕是被旁人聽去,自己的龌龊想法便一覽無餘。
屋內的兩人商定好後,虞喬卿起身,想着轎子還等在左相府外面,推門而出時,隐隐約約感受到一陣風。
風?
空氣中氤氲着淡淡的冷淞氣息,她只覺得熟悉,輕嗅一口後,才踏過門檻。
想來是自己的錯覺。
謝聽之的背貼在冰冷的磚牆上,後背被刮蹭着,而安平搓動着雙臂,凍得跺着腳,“少爺,您要是找老爺,随時都可以啊,怎麽偏偏選在大小姐來的時候,又不能進去喝杯熱茶,哎喲凍死我了……”
冷風如跗骨之疽,一寸一寸侵蝕着少年的身子。謝聽之張口,白色的霧氣吐出,想要說些什麽卻又阖上。
良久的沉默。
好半晌,見父女二人走遠,才輕聲道:“上回旬王賜下的腰牌,你帶在身上嗎?”
安平沒料到謝聽之會問這個,頗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東西可是禦賜的,小的怕弄丢,沒放在身上。”
見他似乎用得到,安平連忙說:“若是少爺需要,小的現在就去取。”
說完也不等謝聽之發話,一溜煙地人跑沒影了。
謝聽之喉結微動,将脖頸上的細帶系得更緊些,攏了攏外袍,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卻什麽也想不起來了。
一直被積壓逃避的情緒,如果不及時丢掉處理,是會爆發的。
謝聽之頭一回感受到無措,他沿着連廊踱着步子,茫然地望向虞喬卿離去的背影。
*
原本是轎子,但昨日剛下了一場雪,地面上還凝結着冰,于是改用馬車,腳程也快些。
再次進入王宮,心境全然不似之前那般憧憬,一想到待會要去應付那個老東西,虞喬卿便覺得頭疼,手指都懶得動彈一下。
丹音在旁邊忙碌着,斟上一杯熱騰騰的茶水,棕褐色的晶瑩液體順着壺嘴傾瀉到瓷白的茶杯中,虞喬卿望着微微出神,伸手接過,冰涼的瓷器刺得她指腹一痛。
“這鬼天氣實在是冷,小姐喝些熱乎的暖暖胃,”丹音嘀嘀咕咕,“今年的冬日格外長……”
虞喬卿啜飲着茶水,忽地聽到外面的動靜,似乎是從後面傳來的。
虞文德并未和他們坐同一輛馬車,而是跟在後面。
聽到動靜的她掀開布簾的一角,探頭望去,就見旬王身邊的近侍恭順地同虞文德談論些什麽。
風很猛,将虞喬卿精心打理的發絲吹得淩亂,她眯起雙眼,連傳過來的聲音都模糊着,只能見到虞文德擦拭着額頭沁出的汗珠,露出為難的神色。
随後,他的目光朝這邊往去,一時之間難以抉擇。
“發生什麽事情了?”虞喬卿正要派丹音問問,不料那近侍朝這邊走來,而虞文德抻着脖子,甩袖惱怒,面容上寫着無能為力。
而近侍俨然到了眼前,站在小窗旁邊對虞喬卿道:“小姐,旬王在議事堂等着你了,請吧。”
他拖長着調子,語氣讓人心中不大舒服。伸手指了指前面的方向,細長上揚的眼角帶着幾分居心叵測。
“那爹爹呢?”虞喬卿握住窗框的手緊了緊,指尖泛白,期待地看着近侍。
那人“嘶”一聲,目光飄忽不定,倒是和旬王那吊兒郎當的樣子如出一轍,望着不遠處的議事堂。
“這左相大人王上派了要事去處理,怕是不能跟你同去了。”
近侍聲音尖銳,虞喬卿的鼓膜被刺得生疼,然而在聽到這話的一瞬間,心中的不安升騰而起,緊咬着下唇。
她沒有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