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烏托邦

第33章 烏托邦

◎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靳時躍是被門鈴給吵醒的。

眼睛一睜, 看見身處的環境,意識到自己正在酒店,第一反應茫然了片刻。好幾秒才回過神, 想起昨夜的一切。

他騙孟璃飛航班,躲來了酒店, 心情煩悶無處發洩,只能借酒澆愁。

他酒量不太好, 喝的又是烈酒,到最後怎麽睡過去的都不知道。

他翻過身,平躺在床上,身上還穿着制服,襯衫皺皺巴巴。擡起手臂, 搭在額前。完全不想動。

烈酒的後勁兒都大, 感覺一擡眼頭皮都拉扯着疼,再加上這會兒門鈴又叮咚叮咚響不停,像是有一把錘子在他太陽穴上敲似的, 心裏有一股無名火在燒。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最終還是起身,走去開了門。

門幾乎被他粗暴地拉開, 拉開之後就徒然松手,門因為猛烈的拉力撞向牆壁, 門口的人被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哆嗦一下。

“靠, 你想吓死誰啊。”

葉帆除了被靳時躍暴躁的舉動吓到了之外,還被他的狀态吓了一大跳。

靳時躍此時此刻, 頭發淩亂, 臉色發白, 眼下是一片青灰,瞳孔中有紅血絲。身上穿着皺皺巴巴的制服,襯衫扣子都少了幾顆,松散地敞開,裸露的皮膚像是有些發紅。

他憔悴,狼狽。然而眼神卻陰鸷,布滿戾氣,不爽兩個字就寫在臉上。

“有病?”

他态度不耐又惡劣。哪還有平日裏的從容謙遜,“怎麽走哪兒都有你?”

葉帆莫名有種如果他再多敲兩下門靳時躍估計得沖出來揍他兩拳的錯覺了。

靳時躍陰恻側掃了眼葉帆,便轉身走進去,重新躺回床上,疲憊地阖着眼,眉頭緊鎖。

“我後院兒又起火了呗,她把我趕出來了,沒地兒去了,就想着來這兒住一晚,結果前臺說你在這兒呢。”葉帆也走進來,“給你打電話,你還關機了。”

這家酒店是靳時躍家裏的,離公司也近,常年為他留着一間專屬的總統套,以前靳時躍要沒時間回家就會來這兒休息。

葉帆也是,沾了靳時躍的光,酒店裏的工作人員都認識他,房間也随便住。

只是沒想到,“你這新婚燕爾的,好不容易休個假不跟你媳婦兒膩歪,怎麽來這兒了。”

葉帆一走進來,就聞見彌漫在空氣裏的酒精味,味道濃烈,都有些刺鼻了,桌上躺着一瓶名貴烈酒的空瓶子,應該不是靳時躍喝光的,因為桌上還有未幹的水跡,地毯上濕了一大片而且牆角那一處還有密密麻麻的碎玻璃。

是個人都能看出來發生了什麽事,葉帆一針見血:“跟你媳婦兒吵架了吧?你也被趕出來了?還自個兒喝苦悶酒呢?”

“閉嘴。”靳時躍頭痛欲裂,下颚緊繃着,嗓音低得發啞,“安靜。”

下一秒,葉帆果然不說話了。

空氣寂靜了片刻。

靳時躍又忽而開口問:“幾點了?”

回應他的是一片沉默。

靳時躍終于肯撩起眼皮,瞥了眼坐在沙發上的葉帆,目光對上後,葉帆的手對着嘴巴裝模作樣地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

靳時躍用一種看神經病的眼神,冷睨葉帆一眼。他坐起身,在這屋子裏環視一圈,沒看到自己的手機。

“你給我打個電話。”靳時躍說。

怕葉帆又裝瘋賣傻,靳時躍不耐煩地指了指他的嘴巴,“說。”

“謝主隆恩。”

葉帆立馬如蒙大赦的表情,就差跪地上磕三個響頭了。

然後這才大喘氣兒地重複了一遍:“我剛都說過了,你手機關機了。”

靳時躍眉頭越皺越緊,浮躁地抓了抓頭發。閉着眼回憶。

昨晚喝斷片了。但他好像記得昨晚沒碰過手機,不記得手機到底帶出來沒有。

他看了眼牆上的壁鐘,早上九點多了。

不知道孟璃聯系他沒有。

他站起身,在屋子裏四處搜尋,找了一番後,最後在沙發縫裏找到了手機。

航行過程中,他習慣将手機關機,昨天從下機後,他都沒用過手機。所以手機還保持着關機狀态。

将手機開機,連上網。

點開微信看了看。

并沒有一條來自孟璃的消息。

原本就落在谷底的心,仿佛又往下墜了墜。

他再一次無力地躺上床,舉着手機,盯着孟璃的對話框看。

在思考着,要不要給她發點什麽。問她起床了沒有,吃早餐了沒有。

直到下意識點開了她的資料。

發現她的昵稱發生了變化。

從“夢裏”變成了“十月”。

靳時躍盯着她的昵稱,直勾勾的。眼神卻有些渙散。

沉吟許久,他終于出聲,喃喃自語般:“十月.....又會是代表什麽......”

葉帆不明白他在自言自語什麽,于是直接湊過去看他的手機,這才發現原來靳時躍是在看孟璃的微信資料。

于是葉帆便拿出自己的手機。去微信裏,也點開了孟璃的資料。

“十月。”

葉帆摸着下巴思考,下一秒打了一個響亮的響指,“有沒有可能是你的名字?時躍,十月嘛。”

“絕對是這樣了,破案了破案了。”葉帆越想越覺得是這樣,為自己鼓掌,“我可真是太聰明了。”

靳時躍聽到這個猜測後,瞳孔猛收縮了幾下,發生了些細微的變化,似乎亮起幾分光亮,可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下一秒又漸漸暗淡下去,自嘲般嗤了聲:“沒可能。”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梁單的生日也在十月份吧。

昨天孟璃和梁單聯系過後,就改了這個昵稱。

所以......這跟他靳時躍有什麽關系。

葉帆還堅持這個說法:“怎麽沒可能!依我看絕對是你!”

語氣恨鐵不成鋼了起來:“你能不能給我有點底氣啊,靳時躍!”

靳時躍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空了,只剩下一個幹枯的空殼。

他不再去看這讓他心痛的昵稱,但界面還是停留在她的對話框裏。

細細翻着和她的每一條聊天記錄。

他還清晰地記得這每一條消息背後,他懷揣着怎樣的心情。

他真的很開心,能和她這樣像那些普通尋常熱戀中的小情侶,像無話不談的親人密友一樣聊瑣碎的日常。

更讓他開心的是,他發過去的每一條消息,她都有回應。

漸漸的,他翻到了在他們重新加上好友前的消息。

滿屏只有他的聊天氣泡,只有他一個人在碎碎念。

而氣泡旁都有一個刺眼的紅色感嘆號。

從那次音樂比賽後,她出現在他腦海中的頻率就越來越高,他不論做什麽都會想起她。去六中的次數也越來越勤,總期盼着能再遇見她,可偏偏大多數都是失望而歸。

這種魂不守舍的狀态将他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

他不是一個會自我糾結的人,意識到自己不對勁後,很快便理清楚頭緒,也認清一個事實。

他喜歡上了孟璃。

他的喜歡讓他不能忍受她還不認識他,他迫切地想要向她正式介紹自己,正式向她表達心意。

可偏偏那段時間臨近高考。

他所讀的國際學校是不需要高考的,絕大部分的同學都會直接出國留學,可靳時躍那時候已經決定要考航天學校了。

他會照常參加高考。高考在即,學習任務也緊迫。

所以他決定等高考結束後再向孟璃表白,認認真真的追求她。

誰知道高考結束的當天,他迫不及待跑去了她的學校,将自己花了半個月寫的表白稿默念了一遍又一遍。然而,他卻看到了她和梁單在一起的那一幕。

她那麽淡漠如水的一個人,卻對一個男生流露出那樣鮮活的表情。她眼神中那種少女的嬌羞與歡喜非常明确地告訴他,他來晚了。

她身邊已經有了其他人。

為了确定,葉帆還特意替他去打聽了一番。

得到的結論就是,他們是同桌,也确實是戀愛關系。

他沒來得及宣之于口的愛慕就這樣被強制性地扼在了喉間。

像突然失聲,變成了一個啞巴。慌張、無措、絕望,用盡全力地掙紮,試圖吶喊,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後來,他考上了北航。北上求學。

大學期間,他的生活每一天都簡單,上課、訓練,吃飯、睡覺。

每一天,重複又重複。他還是會想起她。

曾經覺得她就是他人生路上的一個甲乙丙丁,兜兜轉轉,他才是那個甲乙丙丁。她沒記住過,他沒忘記過。

他時常會想,她還在和那個叫梁單的男生戀愛嗎?梁單對她好嗎?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高考日。

他會為她默默祝福和祈禱,希望她能旗開得勝,金榜題名,取得好成績。

也會想,她會去哪裏上大學呢?會不會離北京近一點?

追求他的人很多,不止學校裏,他的回答總是:“我有女朋友。”

可整整大學四年,永遠都只看到他一個人,身邊沒有出現過任何女性。

在所有人眼裏,他有着一張看上去浪蕩的臉,便也以為他是這樣的人。明白有女朋友只是他婉拒的借口,所以不乏有格外大膽熱情的愛慕者會去找葉帆求證他沒有女朋友的事實,以方便展開自己熱烈的追求,然而葉帆卻說:“他是沒女朋友,但有個忘不掉的白月光。所以,別白費勁,沒戲。”

靳時躍也不知道為什麽都過去了四年,仍然忘不了她。

在沒有過任何交集和聯系的四年裏,還是沒能磨淡對她的喜歡和遺憾,他獨自念念不忘上千個日夜,就僅僅是靠那一點微薄稀少的回憶。

情窦初開的感情,真要命。

就像是毒,一旦沾上,好像就戒不掉了。

要麽繼續,要麽暴斃。

直到在美國航校培訓的某一天,他整理書房時,無意間翻出了一張紙條。是她留在醫院裏的那一張。

那些只有他銘記的回憶沖出牢籠,拉扯着他的五髒六腑。

他盯着泛黃的紙條發了很久的呆,最後試探性地撥了一下上面的電話號碼。

誰知道,從來沒接通過的電話,在“嘟”了兩聲過後,毫無征兆地傳來了一道清冷又柔軟的聲音,“你好,哪位?”

熟悉又遙遠的聲音透過聽筒,細細密密的穿透了他的整顆心髒,心尖兒都是麻的。

他手足無措,欣喜若狂。僵硬在原地。

那一刻,好似又變回了啞巴,激動到說不出一個字。

她那邊環境有些嘈雜,她聲音大了點,又“喂?”了幾聲,依舊沒有等到回應後,便挂斷了電話。

他看着短暫到只有幾秒的通話記錄,心跳得很快很快,整個人像是喝醉了酒,暈頭轉向的。

然後他用她的手機號碼,試圖搜索她的微信號。

搜到了。

他一看昵稱就知道是她。

夢裏。

頭像是漁村旁的一片海,海灘上還插着茉莉花。

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有經住誘惑,添加了她的微信。

發送好友請求後,過了半天的時間,她終于通過了。

她并沒有問他是誰。他也并沒有發消息自我介紹。

他沒有想過打擾她,也沒有想過要表達愛意,更沒有奢望過他們之間還會有什麽轉圜餘地。只是想在她的列表裏做一個沒有存在感的甲乙丙丁,看看她的生活日常就夠了。

可惜啊,她不喜歡發動态。

她的朋友圈一直都是三天可見的設置。

什麽都看不見。

他如願在她列表裏待了接近三年半的時間,除了加上好友後她發來的那一條“我通過了你的朋友驗證請求,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了”系統消息,他們沒有聊過一次天。

沒有聯系的這些年,他拼命學習,拼命工作,就是想要把自己的生活都塞滿,讓時間過得快一點,這樣就不會那麽難熬,不會總想起她。

不過,即便在沒有聯系的日子裏,只要想到他在她的微信列表裏就會好過許多。

他找到了她頭像裏的那個偏遠漁村,休息時會過去在海邊坐上一整天,也從她頭像的角度拍一張同樣的照片,換成自己的頭像。

也會改一個和“夢裏”有關的昵稱。

即便這種是單方面的親密,仍然會讓他很開心。

他也從來不發朋友圈,怕她看到突然冒出來的陌生賬號,以及賬號的頭像和昵稱都和她如此相似,她會起疑心。可同時,他又很希望她能看到,如果她來問他,到時他要不要向她表明心跡。

直到有一天。

他飛完航班,将手機開了機,沒想到還真的彈出了來自她的一條消息。

只有兩個字:【你是?】

他一度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不可置信地盯了好久,狂喜如同翻天覆地的浪潮将他淹沒。他打打删删,組織了好久的語言,最後顫抖着手打出自己的名字。

然而發過去的那一瞬間,只有一個紅色感嘆號。

她将他删除了。

連回複的機會都不曾給他留。

哦不對,或許應該留過。因為她是在接近六個小時前發來的消息,而那時,他正在飛航班。

或許見他長時間沒有回複,才直接将他删除。

從那以後,他陷進了這種後悔和遺憾裏很長時間都走不出來,頹到了極致,一蹶不起。

懷疑自己,懷疑一切。

他從未貪過心,為什麽連這麽一點點念想都不能得到滿足。

她的世界裏,能容得下路邊的雜草,流浪的小貓,卻連他這一點點微小如塵埃的存在,都容不下去嗎?

......

葉帆說,靳時躍,你能不能有點底氣。

過去的種種歷歷在目。

事實證明,在她面前,他又哪裏配得上“底氣”兩個字。

不再去看那些只有紅色感嘆號的自言自語,将手機鎖屏,扔到了一旁。

重新閉上眼睛,安靜地躺着。

一動未動,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只不過跟葉帆在一起,就不會有冷場的時候。叽叽喳喳,像麻雀似的。

他不停詢問:“你是不是跟你媳婦兒發生啥了啊?不應該啊,你怎麽可能會跟她吵架啊,那不得百依百順天天捧着供着啊,就算她要打你,你這種戀愛腦尿性,肯定都會替她動手吧?”

“那到底怎麽了啊?什麽事兒能嚴重到讓你離家出走啊?”

葉帆一驚一乍的,“該不會她要跟你離婚吧?你不會淨身出戶了吧?”

離婚兩個字終于讓沉默的靳時躍有了反應,他瞬間睜開眼,陰鸷目光如同鋒利的刀子,狠狠剜向葉帆,幾乎磨着牙:“不會說話就把嘴閉上。”

葉帆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立馬又做出一個拉拉鏈的動作。

“你要住就讓前臺重新給你開間房。”靳時躍指了指門口,“出去,讓我安靜會兒。”

“行吧,那你好好休息。”

葉帆轉身朝門口走去。

然後剛走到門口,手機響了一聲,來了一條消息。他看到後,頓時停下了腳步。

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靳時躍,最後一邊發着消息,一邊又折回房間,一副大發慈悲的口吻:“我看你這要死不活的樣兒,還真不放心,給你點了個外賣,來了我就走。”

靳時躍揉着脹痛的太陽穴:“用不着你操心。”

說着,他慢吞吞起身。

葉帆問:“你幹嘛?”

靳時躍往浴室走,“沖個澡。”

身上酒味太重了很不舒服。

葉帆一時反應大得很,立馬跑過去擋在靳時躍面前,制止:“诶,你別洗,你就這樣比較好......”

靳時躍皺起眉,沒什麽耐心,語氣都要重些:“說什麽屁話。”

葉帆吞吞吐吐半天,最後他自己沖了進去,“砰”一下關上了門,“我的意思是,我要用洗手間,我尿急。”

靳時躍似乎忍無可忍地按了按鼻梁,煩躁到一度快要爆粗口。

他深吸了口氣,盡量将自己的情緒平複下來。走去了冰箱,從裏面拿了一瓶水。

擰開瓶蓋往嘴裏灌,冰涼的水從喉嚨間向下流淌穿過胸膛,終于稍微澆滅了些內心的燥。

一瓶水幾秒鐘喝空,他将空瓶扔進垃圾桶。

随手撸了撸亂糟糟的頭發。

他還是很想給她發消息。

所以再一次拿起手機。

剛剛開機,有些app消息通知延遲了。

這會兒,一解開手機,某書就推送了一條通知欄。

顯示着孟璃發了新筆記。

他第一時間點了進去。

緊皺的眉宇幾乎是頃刻間松緩開來,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發過的筆記。

準确來說,她昨晚發了兩條新筆記。

第一條:【有一個飛行員老公是什麽體驗,那就是能吃遍世界各地的美食,我的專屬美團外賣員,我太幸福啦!】

配圖是他給她買的那些特産,被她放進櫃子裏擺得整整齊齊,放滿了整整一個櫃子。

第二條:【我的專屬熊貓,躍躍。】

配圖是啃着竹子的熊貓玩偶躺在枕頭上,還蓋了一點被子。

靳時躍知道自己很沒有出息。

明明前一秒還失魂落魄得要命,可在看到她發了關于他的動态,甚至還說了“老公”“幸福”這些字眼,他的那些落寞難過,瞬間煙消雲散。

情緒輕而易舉被她操控,身不由己。

他抓着手機,大步流星走去了浴室,拳頭敲得砰砰響,沉聲命令:“趕緊出來,我洗澡回家了。”

急不可耐,刻不容緩。

他要馬上回去找孟璃。

就在這時,門鈴忽然又響了。

他都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葉帆就唰的一下打開門,迅速沖了出來,非常積極:“我開我開,我去開。”

葉帆跑去門口,打開了房門。

然後他就聽見葉帆說:“趕緊去好好哄哄吧,我看着都揪心.......”

靳時躍像是瞬間意識到什麽,而後立即邁步走過去。

剛走了幾步,就與匆忙進來的孟璃,打了個照面。

靳時躍頓在原地,明顯有些不知所措。

“外賣到了,”葉帆笑着說,“那我就先走了,你們倆聊。”

他非常識時務的溜之大吉,走時還帶上了門。

現下房間裏只剩下他們兩人。

空氣陷入靜谧。

孟璃看見他此刻的現狀,心髒像是被什麽重重一擊,細細密密的疼。

一時間也愧疚得無法言喻。

靳時躍被她看得莫名心裏發慌,他垂着眸舔了舔唇。也知道自己是個什麽鬼樣子,不動聲色地理了理身上皺巴巴的襯衫。

沉默半響。

“對不起。”

“對不起......”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靳時躍微怔。

他為他騙她飛航班而道歉,那她又是為什麽?

“該道歉的是我,靳時躍。”

孟璃似乎有些無地自容,她垂着頭,咬了咬唇瓣。手用力揪着衣服邊角。

靳時躍看出她此刻的不安。

她咬着唇,唇瓣被她咬得發白,在輕輕發顫。

靳時躍伸手摸了摸她的臉,指腹撫上她的唇,溫柔地摩挲,低着嗓:“別咬。”

他這麽一說,孟璃像是更無顏見他,頭埋得更低,“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你聽到我打電話說的話了對嗎?”

她無法想象,昨晚他是怎麽熬過來的。

更無法想象,他在聽到了她那樣說的情況下,是怎麽做到還能一如既往的對待她,對她笑,像什麽沒發生一樣送她熊貓玩偶和那些特産,甚至在離開前還溫柔地吻她,叮囑她早點休息。

他會有多難受,躲在這裏獨自舔舐傷口。

今天早上她給他打電話,他的手機關機,打了好幾次都是一樣的結果。

當時也在想,或許真的去飛航班了,張姨畢竟不是業內人員不知道內部情況,萬一臨時有飛行任務也說不準呢?

可她在家裏卻坐立難安。突然想起她加了葉帆的微信,所以就給葉帆發了消息,問靳時躍今天是不是有航班?

葉帆很快回複她:【有個屁的航班,在酒店裏喝大酒,快喝死了。】

猶如被瞬間棒頭一喝。她立馬問了葉帆是哪裏酒店,趕了過來。

然後就看見,一向養尊處優每一根頭發絲都精致的靳時躍,此刻狼狽得不修邊幅,破碎的站在她面前,天之驕子被剔去了傲骨,被風雨折斷了羽翼,傷痕累累遍體鱗傷。

這屋子裏彌漫着濃烈的酒精味,刺激着她每一根神經。

她懊悔不已,往他懷裏一撲,試圖抱住他,“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那麽說的,那不是我的本意,你不要生氣好嗎?”

靳時躍下意識往後退了下,怕身上的酒味熏到她,“我身上髒。”

孟璃不松手,抱得更緊,靳時躍無奈,也實在克制不住,摟緊她,輕輕摩挲着她的肩膀,安撫她:“我沒有生你的氣。”

孟璃說:“但是你不開心,對嗎?”

靳時躍又沉默。

孟璃問:“為什麽不像上次那樣坦白?直接告訴我,你不開心。”

靳時躍一直都是個坦蕩的人,他從來都勇于表達自己的想法。就像上次她痛經瞞着他,他會直言告訴她,他不開心。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

他終于開口,“我不敢。”

孟璃愣了愣,擡頭看他:“為什麽.....”

他的眼眶發了紅,紅血絲更深。避開她直勾勾的視線,閉了眼。

那麽高大的身軀,此刻卻漸漸彎下腰背,像緊繃的弓弦。臉埋進了她的肩窩,呼吸熨燙她的皮膚,好幾次深呼吸後,聲音變得嘶啞,低得幾不可聞,“我怕你離開我,孟璃。”

他哽咽着,艱澀得難以開口。

無助得像個孩子,迫切的、急切的表達,“我愛你,孟璃,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所以即便你的心裏裝着別人,也沒有關系。”

“只求你,別離開我,別放棄我。”

他哭了。

眼淚滴上了她的皮膚。

滾燙得,快要将她灼化,灼得她都心都疼了。

鈍痛感蔓延開來,她有些無法承受這樣的痛。

她都這樣痛,那他呢。

幾乎瞬間理清了思緒。

篤定他了解她和梁單的那段過去。也篤定,昨天他不光聽到了她和劉玉琴的對話,也看到了梁單給她發的消息。

而她卻一再撒謊欺騙他。

她絕望地閉了閉眼,愧疚到恨不得一頭撞死來謝罪。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天大的罪人。

孟璃捧起靳時躍的臉,四目相對。

那雙缱绻旖旎的桃花眼裏,是濕漉漉的水意。他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她連忙摸出自己的手機,想去找梁單的對話框,可翻了半天都沒翻到,而後才想起來她把梁單拖進了黑名單。

她從黑名單找到了梁單,點進去,将手機遞到他眼前,讓他能看清聊天記錄。

“我只是把孟晶出軌的證據發給梁單。”她解釋。

靳時躍當真仔細看了眼聊天記錄。

她的态度很冷漠。對梁單毫不客氣的冷嘲熱諷。

昨晚到孟璃出現之前,這期間其實靳時躍的腦子裏總會忍不住出現孟璃和梁單聊天的畫面,在想孟璃和梁單聊天時,是不是也和他聊天時那樣?他們會不會舊情複燃?

一度快要被自己的幻想逼瘋。

可聊天記錄與他的幻想截然相反。

他欣喜若狂,狠狠松了口氣。

然而下一秒,新的顧慮又出現。

梁單和孟晶結束了的話,孟璃會不會重新和他在一起?

畢竟梁單是她的初戀。

孟璃這會兒像是看穿他的想法,捧着他臉的力度更大了點。

“我跟梁單可能确實有過那麽一段,可我準确的來說,沒有真的喜歡過他。他和孟晶,不對,我、孟晶還有梁單.....”孟璃腦子很亂,像是突然喪失了語言的組織能力,語無倫次。

她的額頭抵住他的,挫敗地嘆了口氣,“我不知道一時半會兒該怎麽跟你解釋我們三個人之間的事情,我的家庭遠比你看到的還要複雜。”

她真誠的道歉:“但昨晚我的确騙了你,是我的錯,對不起。”

“我不想聽你說對不起。”靳時躍瞳孔越發幽深,不容置喙:“我只要你回答我,答應我。”

說你不會離開我。

孟璃擡眼,重新看他。

兩人的目光交織。

她将他眼裏的期待和忐忑看得一清二楚。

她擡起下巴,去吻他眼角的淚水。

靜默片刻,反問他:“你看到我新改的微信名字了嗎?”

靳時躍的心髒仿佛被無形的手攥緊,“嗯,是什麽意思。”

孟璃懲罰般撞了撞他的額頭,“你是不是白癡啊?平常不是挺聰明嗎。”

靳時躍呼吸停滞。

“十月,去夢裏。”

她笑起來,

“靳時躍娶孟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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