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四個月後, 江南揚州,二月末。
春寒料峭,枝丫嫩綠,空氣既潮濕又寒冷, 沒有春的暖意。
狹窄的小道上, 青磚潮濕, 兩邊有些許青苔,松動的青磚随着走動濺起污水,沾污了裙擺。
女子穿着青綠的衣裙, 裙擺随着走動晃動,姿态曼妙, 那些髒污的水漬絲毫不影響美觀, 只是添了幾分破碎感。
“雲姑娘, 回來啦。”
小道兩邊住了許多人家,她們質樸熱情,遇見熟人笑着招呼,很有煙火氣, 雲柔特別喜歡。
“對,買了點絲線。”
“還是你繡活好, 改天教我繡花開富貴。”
雲柔笑眯眯的點頭,随即朝家走, 背後傳來輕微的說話聲:“雲姑娘又美又善良,難得的好姑娘。”
“可不是嘛,可惜我沒兒子,哈哈。”
“美得你。”
談論的話在繼續, 不過雲柔走遠了,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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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被丢去亂葬崗, 有那麽一瞬間,雲柔真的覺得自己死了。淅瀝小雨,渾身濕透,到處散發着腐臭的味道,她從屍堆裏爬出來,眼前模糊,但她還是看見了廣闊的天地,雖然她看見的天地有些不堪。
搖搖晃晃走出亂葬崗,離開了京城,雲柔該慶幸,她身上藏了一張銀票,不然,她會走得很艱難。
離開盛京後,她徑直去了揚州,一直到現在,在這裏生活了将近五個月,她過得很惬意。
雲柔在甜水巷買了一棟小宅子,夠自己一個人住,她深居簡出,靠賣繡活過活。她想過,要是身上的銀子用完,該怎麽活下去是關鍵,所以她就想到繡點花樣,拿去集市上賣,不值幾個錢,但好歹有個手藝,日後不至于餓死。
前幾日一直下雨,她的絲線用完了,剛好今日放晴,她就趕緊去集市上買些回來,備着用。
春季雨多,江南的春季雨水更多,指不定明日又下雨,所以趁着今日出門,她不止買了絲線,還買了點面粉,自己包餃子做面條吃。
她可以多做點,拿去給鄰居嘗嘗,畢竟人情往來,是需要的。
記得那會剛來,大家對她很好奇,時常圍在一起議論她,猜她是哪裏來的?又猜是不是哪個大官的外室,藏在這裏。
後來知道她父母雙亡,無處可去才來這裏,她們一下就變了,同情她心疼她,處處照顧她,有什麽好吃的也會記得她。
而且她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鄰裏更加信了她的話,她不是大官的外室,就是個孤女。
雲柔滿意這個效果,給自己省了許多麻煩。
此時,雲柔把買來的絲線放好,拿着面粉去了廚房,今天想吃餃子了。
她動作快,一會就把面和好,又開始剁肉和韭菜,一切準備好,雲柔開始包餃子。
一個人吃不了多少,她便把多的送給鄰居家大嬸,來回送了幾家,餃子見底了,只剩自己吃的。
雲柔吃的開心,吃完休息了會,躺在美人榻上迷迷糊糊的,神志不清醒,隐約想睡覺。
她打個哈欠,側身閉上眼睛,忽然,急促的腳步聲靠近,朝她的方向而來。
雲柔沒了睡意,瞬間坐起,害怕的吞咽。
雖然逃離了盛京,可是一有風吹草動,她還是很緊張,怕被人找到。
以至于,她從不關注朝廷的消息,聽到有人談論,立馬就走。
她很久沒聽到太子的名字了。
“雲姑娘,雲姑娘,你在家嗎?”稚嫩的嗓音,很是急切的呼喊她。
雲柔深呼下,放心了,是她認識的人。
青山書院的學生,來到揚州後,她意外認識了書院的先生,偶爾會去幫忙打掃,會給幾文錢,她也高興去。
只是最近雨水多,又總是有人找她麻煩,她便沒去了,不知今日書院的學生找來,有什麽急事?
雲柔整理好衣裳,不慌不忙的開門,“怎麽了?”來人是她認識的孩子,叫王浩陽。
“雲姑娘,那個你快去看看吧,那個混蛋又來找事了,還把書院砸了。”
王浩陽說的混蛋是本地一個員外的兒子,叫錢文才,名字挺好,可惜大字不認識幾個,成天到處晃,調戲良家婦女,仗着家裏有錢,游手好閑,十足的惡霸。
雲柔不過是遇見過一次,就被他盯上,三番兩次去書院找她,要是看她不在,就故意找事,要是看她在書院,就言語調戲。
無奈,雲柔只好躲着,不想她都不去書院了,錢文才還找過來。
“我去看看。”
雲柔面色不好,急着要出門,此時王浩陽拉住她,說:“雲姑娘,你可得當心,那個錢公子帶了打手。”
還帶了人。
雲柔猶豫半刻,決定去看看,畢竟是來找她的,一直躲着不是那麽回事。
“無妨。”
言罷,雲柔飛快的朝青山書院而去。
書院的先生範青是個好人,偶然結識,對她頗為照顧,給他帶來麻煩雲柔真的過意不去。眼下她只希望損失別太嚴重,不然,她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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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路濕滑不好走,鞋底沾滿了污泥,裙擺更別說了,自然是髒的。
雲柔沒心思思考這些,離着好些距離,她就大喊:“範先生,範先生。”
裏邊的動靜停頓一下,随即又響起,很快,雲柔就看見範青走出來,人倒是沒事,就是衣裳褶皺,身上髒了些,雲柔緩口氣,暗嘆,還好,還好,人沒事。
“錢文才呢?”
範青年紀不大,二十來歲,長得儒雅俊朗,一副書生的氣息。他就是個書生,身上帶着文人風骨,不懼怕強權,特別是對錢文才這樣的人,很是痛恨。
“人走了,沒事。”
範青嗓音清潤好聽,說話的語氣舒服,他在這一片,人緣很好,許多人喜歡他。
“這孩子,找雲姑娘做什麽?”
王浩陽看看他,又扭頭瞅瞅雲柔,嘴裏碎碎解釋:“我怕先生出事,才去找雲姑娘的。”
說完這話,王浩陽就跑了。
雲柔上下打量眼,輕聲說:“先去洗洗。”
兩人進了書院,被摔倒的桌椅已經收拾好,但是地面撕毀的書本沒來得及打掃,陷進泥土裏,破了,髒了。
雲柔滿是歉意的回頭,“範先生,這,要是他以後再來,就報官吧,或者,就說不認識我,不然,總是給你帶來麻煩。”
範青瞧着她柔媚的面龐,因為急切顯出幾分緋紅來,煞是好看,他溫柔一笑,道:“我不怕麻煩,再說,你一個姑娘家,怎麽應付得了錢文才。”
他的眼神閃着光,眉目缱绻,面色似有羞赧。
雲柔眨眨眼,懂他的意思,一來是擔心她,二來,他有別的想法。
認識這麽久了,雲柔豈會看不出來。
她垂眸,半晌開口道:“我先幫你收拾。”
雲柔去了一旁,幫忙打掃幹淨,範青見狀,以為她是不好意思,便不再說話。
約莫半個時辰後,院子打掃的差不多了,雲柔直起腰,擦擦額頭的汗。
現在看不出方才的狼藉了,舒服多了。
她把掃帚放好,一轉身,腳下踩到青苔忽然滑了一下,“呀…”
雲柔慌得大驚失色,臉色霎時就白了,可就在要往後倒的那一刻,有雙大掌扶在她腰間,避免了她摔跤的尴尬。
頭往後仰,她看見了範青清隽帶着潮紅的面龐,雲柔眼神閃閃,比摔跤還尴尬。
特別是腰間溫熱的手,讓她有些不舒服,除了秦策安,她沒跟別的男人這般親密過。
反應過來後,雲柔立馬跳開他的懷抱,紅着臉道謝,“多謝先生。”
範青注視空空的手,慢慢收起,背在身後,“不客氣,沒事吧。”
“沒事。”
範青把大門關上,接着走向書院的後邊,他一直在書院吃住,教書方便,要是孩子們找他,也能很快找到。
“來都來了,喝杯茶再走。”
雲柔嗯了聲,便跟在他身後過去,來過好幾次,雲柔早已熟悉。
兩人面對面而坐,喝了一口茶,沉默須臾。
範青時不時偷看她,若有所思,似乎有話要說。
雲柔受不了這樣的氛圍,放下茶盞便道:“你有話要說。”
不是疑問,是肯定。
範青輕笑,暗嘆她聰明,看出來了,“是。”
“不妨直說,我們相識這麽久,先生的為人,我信得過。”
有了她這句話,範青便沒了顧忌。
他略微緊張,繃緊的下颌動了下,然後又喝口茶潤潤,緩解緊張的情緒。
須臾,範青語調不順的開口:“錢文才仗着有他爹撐腰,肯定還會再來,你一人在揚州,如何能躲過?”
雲柔贊同,她手無縛雞之力,确實沒辦法與錢文才抗衡,該怎麽辦?
她之前想着,躲着他就好了,可是現在看來,行不通,得另想辦法才是。
“那要怎麽辦?”
範青喘了口氣,接着說:“要是你嫁人了,或許他就會放手。”
“…”
氣氛尴尬的沉默,有些手足無措。
雲柔一時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結結巴巴的沒說話。
一看她的神色,範青就知道,她沒懂。
于是趁着此刻的機會,一股腦把心裏的話說出來,“雲姑娘,自從見你的第一面,我,我就被你吸引,你笑得很可愛,像是春日的暖陽,我…”
“範青。”
雲柔忽然站起來,打斷他的話,再繼續說下去,不知道他要說出什麽話來。
“我先回去了。”
她的雙頰微紅,有些被範青吓到了。
“雲姑娘。”範青拉住她,意識到不妥,随即放開她的手。
“我是認真的,我想娶你做我的妻子,想保護你,照顧你。”
雲柔沉默不語,低頭盯着地面瞧,因為他的話,面頰滾燙,範青一直是個守禮的人,沒想到瘋狂起來,也是這般口無遮攔。
“範青,我想你誤會了。”她沒那個意思。
“你不用急着拒絕,我等你。”
雲柔愣了愣,緩緩擡頭,面前的人眼神誠懇,透着堅定的決心和渴望,甚至是熱切。
範青真的想娶她。
雲柔猶豫了。
離開盛京後,她曾問過自己,要是遇着合适的人,要不要嫁?
那時她在心裏說,當然要嫁,怎能因為一個人就抛棄了自己的後半生,一輩子那麽長,她不想自己孤零零,怪可憐的,她要嫁人,而且嫁一個好人,愛自己的人。
秦策安也會娶太子妃,側妃,侍妾,他會有很多人陪他。
雲柔只想有一個人陪自己。
他們,終究不是同路人。
雲柔回過神來,眼睫顫動,啓唇道:“我…”
範青是個好人,她确定。
所以,她動搖了。
“我送你回去。”
範青看出她的猶豫,不想逼得太緊,免得适得其反,給她一些時間考慮,等她想明白了,就會接受他。
雲柔松口氣,一路沉默的走回家,回去直接躺着,腦中全是範青說的話,她真的在考慮。
連着幾天,繡花也沒心思,差點紮到自己的手,直到危機再次襲來,這次,是直接找上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