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雲起
雲起
高考結束後的雲一瑤迎來了真正意義上的假期自由,高過頭的課本,沒完沒了的訓練,以及做不出的難題,所有和高考沾邊的事情都再與她無關。
南嶺街道,橘紅色的黃昏落滿臉頰,雲一瑤不顧形象地蹲在地上逗貓,紅燈趁她不注意,将逗貓棒上的粉色絨球拽了下來。
天将黑未黑,鄰街的燒烤攤準時營業,香味四溢,彭會卿瞥了眼蹲在地上一臉享受的‘饞貓’,将揣兜裏的手機拿了出來,正要點單時,大姚回來了,手裏提着兩大袋烤串。
雲一瑤直接原地竄起,“哇,大姚哥,正想着這口呢,你就來了。”
于是幾個人就這麽席地而坐。
那晚,大姚醉了,醉得一塌糊塗。
嘴裏罵聲不停,“簡直就是一家子畜生,當初鬧這麽大陣仗把人搶走了,老子還他媽以為是不得把人當佛像供着呢。”
沒人勸解,大姚一瓶接着一瓶,冷不丁打了個酒嗝,還剩一半的啤酒罐被他洩憤似的扔得老遠。
“我,我我他媽也是個畜生。”
說完直接往後倒,彭會卿連忙将人扶着,右臂撐着他,沒讓人直接摔地上,老淩将人接了過去,“我來吧。”
那時的南嶺街到處都是平房,擡頭就是星光,浩瀚的星空下,似乎所有人都在努力生活,野蠻生長。
入了夜的南嶺街總是有種別樣的安靜,瑩白的月光鋪滿整條街道,影子不斷拉長,老淩背着大姚,步子邁得很慢。
再美味可口的烤串此刻也變得索然無味,竹簽還在手裏握着,雲一瑤低頭去戳餐盒裏沒怎麽動過的烤魚。
一個為愛蹲局子,
一個為愛葬送自己的終身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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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誰虧欠誰,這輩子都算不清了。
如果是她呢?
雲一瑤想,如果是她,她寧願那人恨她一輩子。
既然如此,既然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一起了,那你就直截了當地恨我吧,然後記得好好活。
少女時期總是如此,思緒漫天飛揚,只是雲一瑤從未想到,情緒上頭時引發的胡思亂想,竟會真的一語成谶。
*
雲翳早些年盤下來個私人海島,就這麽閑置了幾年,一直也沒顧上管。去年全權交給雲一哲打理,他本科專業學的就是旅游管理,還真就被他整出點花樣來,不少親友聚會都過來借場地,收獲衆多好評。
倒也沒想着拿去賺錢,偶爾做做人情罷了。
那海島最別致的地方就在于整座島都移植了全國各地與其氣候相宜的花,全年都有應季的品種花,春夏兩個季節尤其壯觀。
那天雲一哲回來辦事,餐桌上随口提了一嘴,雲一瑤一想,這不妥了嗎,再沒有比這更浪漫的場所了,她正愁什麽時候告白呢。
雲一哲已經用完餐了,抽了兩張紙巾擦嘴,“自個兒合計去吧,到時候給我報個大概人數,會給你安排好的。”
當晚,雲一瑤就将這件事發到兩個班群裏,貼心地附上了海島的照片。
自高考結束後就冷下來的班群再度活躍起來,衆人紛紛冒泡。
最先回複的自然是沖浪一級選手,池詢。
【靠,不愧是我雲姐,真心大手筆啊。】
唐糖緊随其後,【真開了眼了,這輩子沒見過這麽多花。】
餘下衆人相繼回複,【要錢不,多少一位?】
【上面那位消失的眼角膜能不能仔細看完消息再冒泡,私人海島這四個大字你是不認識嗎?】
雲一瑤捧着手機直樂,消息刷屏刷得很快,但她還是耐心一一回複了。
她退了班群頁面,點開了彭會卿的頭像,問他去不去。
等了一會才收到那人慢悠悠的回複,是一條語音,只有一秒。
“去。”
少年嗓音低沉卻清明,雲一瑤抱着枕頭在床上打了個滾,也跟着回了條語音,“在看書?”
“昂。”
好吧,那就不打擾他了。
雲一瑤退出界面,先去問了何以随,結果也算是意料之內。兩家是世交,關于他家的事,她還是略有耳聞的。
聽說最近因為何以随報志願的事兒鬧得不可開交,他連北清的自主招生都沒過,他爸托關系一打聽才知道,最後一道大題他故意空了沒做,氣得直接把他拖到祠堂打了一頓。
同樣出生在這種家庭,有了雲一哲這個參照對象,雲一瑤還是挺同情何以随的,何家不同于他們家,還有其他的旁支虎視眈眈地等着何以随父親落馬,站在他那個位置,可不就是身不由己。
她出神的功夫,手機屏幕自動熄了。雲一瑤翻了個身,食指按了下側邊,屏幕上的光亮照到臉上,膚色白到像是曝光過度,櫻紅的嘴角彎了彎。
手機很快傳來震動,雲一瑤一看,果然是宋清然的回複。
【去的人多嗎?】
她狀似無意地回複,【還挺多的,不過我剛剛順嘴問了何以随,他說家裏有事沒空去。】
時間漸漸過去。
彭會卿握着手機等了半晌,硬是沒等到那人的回複。
睡着了?
想到她給他打電話的時候,經常打到一半就睡了過去,倒還真有這個可能。
他将手機擲到一旁,凝神看向手裏的合同。來回查看了一遍,心裏估摸着時間,擡頭間,手機響了。
彭會卿看都沒看,直接接了起來。心裏預想的咆哮如約而至,“混賬東西,彭家是造了什麽孽,怎麽就出了你這麽個畜生。”
彭會卿聞言直接就笑了,“不用往上掰扯,你自己造了什麽孽,難道你會不清楚。”
彭俞海氣極,怒罵道:“誰給你的膽子來教訓你老子?你這是要幹什麽?和彭家撇清關系嗎?”
“你以為你自己是誰,沒了彭家,你彭會卿什麽都不是。怎麽?流放你那麽久,過了這麽些年的苦日子,還沒讓你吃夠教訓?”
各種不堪入耳的言語一句接着一句。
彭會卿視線始終低眼看着手裏的合同,情緒淡如水,仿佛正挨罵的人不是他,又仿佛辱罵他的人并非他的親生父親,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合同沒問題的話就簽了吧,否則,我也不介意讓彭家再上一次新聞頭條。”
耳邊傳來劇烈的撞擊聲,彭會卿能想象到電話那頭的彭俞海坐在他那裝修奢靡的頂樓辦公室,如同一只困獸在落地窗前來回踱,直至忍無可忍,所有暴戾全數傾瀉。
助理推門而入,“彭總,建寧那邊……”
彭俞海直接拿了個趁手的東西,往門口砸了過去,“滾出去。”
助理只得退出去,站在門外幹着急。
暴怒過後,彭俞海沉聲,“彭會卿,你能不能別和你媽一樣死腦筋?”
這話無疑是觸了他的逆鱗。
面色始終平靜的彭會卿直接将書桌上的東西全撥了下去,額頭青筋冒起,胸腔劇烈起伏,說話的嗓音不受控制地開始發抖,眸間的冷意讓人不寒而栗。
“彭俞海,你也配提我媽。我媽一生幹幹淨淨,唯一的污點就是你帶給她的。是你,彭俞海,是你活活逼死了她。你以為我會就這麽放過你?你還真以為背靠彭家這棵大樹就沒事了?”
手裏的合同被他攥得生緊,指間的關節開始泛白,彭會卿并不想過多同他廢話了,舌尖抵了下右頰,一字一句地從牙縫往外蹦,“北安本就是屬于萊茵女士的,而我是她唯一的繼承人。彭俞海,就像你說的,我身上流淌着你的血,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的把柄,我的手段只會比你更毒辣狠厲。”
彭會卿輕哂一聲,言辭譏諷,“別忘了,我能做出今天這些事可都離不開你當初對我的言傳身教。”
彭俞海也算聽明白了,他這是鐵了心要威脅他。他是他從小就帶在身邊的,上小學起就跟着他到處出差,這麽些年的耳濡目染,該學的也早會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能怎麽談。他們明明是最親近的父子,他是他最鐘意的兒子,曾一度讓他以為後繼有人了。
他将辦公桌上的合同捏了起來,眼眶猩紅,“養大個狼崽子。”
下一秒又笑出聲來,彭俞海斯條慢理地在上面簽了字,“男人嘛,總是要有點野心的。這次,就當是給你吃點甜頭。”
彭會卿聽到他那頭的動靜,知道他已經簽了合同,幹淨利落地挂了電話。同他多說一個字,都會讓他覺得無比惡心。
桌上的熱茶已經涼透了,被彭俞海直接倒進落地窗旁的盆栽,他站在偌大江城最高的建築物,俯瞰整座城市。
“傻小子,等你嘗到了手握重權的滋味兒,你以為自己還能放得了手?”
彭佑卿自小就體弱,根本頂不了事,老爺子還把着重權不放,彭家那麽多旁支都盯着他,自然是要彭會卿回來的。
他了解自己的兒子,他有野心也有能力,從小就聰明,學什麽都比比人快。
這麽些年,他任由他在外折騰,不過就想讓他認清一個現實。
好好看看,沒了彭家,你這顆金子到底能發多亮的光。
眼底的眸光逐漸變得狠厲起來,既然要鬥,那他就親自陪他鬥。這繼承人的位置,那是那麽容易就能給出去的。
他轉過身去,沖着門外,“進來。”
助理聞聲而進,将手頭上的文件遞了過去,又簡單彙報了下明天的行程安排,見他沒有異議,于是又問:“彭總,小先生已經畢業了,學校那邊安插的人也都回來了,還要不要安排人跟着。”
彭俞海低頭看着手裏的文件,沖他擺擺手,“在外面吃夠教訓,自然也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