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食言
食言
你醒來的時候渾身清爽，衣服換成了幹淨的白裙子，四周彌漫着熟悉的清苦香。你看了一圈，陌生的房間簡潔的擺設，透過敞開的木窗能望見遠處缭繞的雲霧和水潭。
這是魈的洞府，你确信。
你低頭摸了摸心髒，除了心有餘悸外就是竊喜。這下好了，北國銀行你都能給達達利亞搬空。
不過成為富翁的代價就是暴露自己沒死的秘密，唔……劃不劃算呢？
你正頭腦風暴中，卧室的門被輕輕打開。
你眼睛放光，下意識掀開被子想撲過去，卻發現來者并不是魈。
鐘離關切道：“鹿小姐還是在床上多休息比較好。”
你揚起的笑容消失了，你意識到了什麽。心尖蔫了下去，像是棉花團裏被抽出去一簇。
“……這是哪？我怎麽會在這裏？”
你收斂神色，佯裝懵懂地看向鐘離。
他眉眼低垂，仿佛壓着人間碎雪，奇異的木質香絲絲縷縷飄到你的鼻尖前。
“這裏是魈的洞府。你之前的狀态不适合回客棧修養，他就将你安置在了此處。”
鐘離聲音平穩，見你點頭後繼續說道：“公子是愚人衆的執行官，雖說他犯下大錯，但魈若是以仙人的身份□□懲治他，恐怕會涉及璃月與至冬國目前的關系。”
是啊……為了一個普通人搭上兩國關系，根本不可能。
你胡亂應道：“……沒事兒，反正我現在好好的。”
說完後，你低頭又悶悶道：“不過公子估計得把整個北國銀行賠給我了。”
“魈幾乎将他的雙手廢了。”
鐘離見你似乎不太開心，他笑了一下，意有所指。
“我還是第一次見魈如此生氣。”
你眼皮都不擡：“噢。”
幾個須臾間，神靜八荒，靈臺空明。
你心有所感，目光落到木門邊。少年仙人輕阖雙眼，依靠着牆壁抱着手沒說話。背後月色溶溶，襯得他輪廓千山暮雪。
一時間沒有人說話。
樹梢挂着霧氣凝結的水滴，悄無聲息地落到潭水中。
這洞府居然還挂着個假月亮。
你從他身上挪開目光，聲音啞啞的，像是含了把滾燙的沙。
“降魔大聖，您都告訴鐘離先生了？”
魈薄唇緊抿，低低“嗯”了一聲。
……
你忍不住笑出聲，別過臉去：“鐘離先生想問我什麽？”
“……”鐘離并未立即應答，他看了眼少年仙人。後者不為所動，只是呼吸間吐露着平靜的壓抑。
心裏暗暗嘆了口氣，鐘離眸光沉沉望向你。
“鹿小姐可否告訴我，你為何能夠起死回生？”
你眸子一揚，語氣假裝輕快：“鐘離先生可知我的全名是什麽？”
“鹿人迦。”
見鐘離頓了幾息，魈終于開口替他答道。
你看都沒看他一眼，自顧自點頭說道：“是的，這個名字的由來是迪迦奧特曼——雖然你們可能不太清楚，但我們這種族的能力就是起死回生。”
鐘離沉默了，他凝視着你，試圖從你的神情中判斷你所說是真是假。
你繼續胡诹，無視魈向你投來的目光：“我們在瀕死的時候會閃光，還有聲音，但來了提瓦特好像就不明顯了。我們還能變身，變得特別特別大，可能比慶雲頂稍微矮一點？……”
魈急急打斷：“鹿人迦并不是真名。”
你的聲音戛然而止，你面無表情向他看去。
那雙曾經一直閃着光，偶爾還可憐兮兮的烏黑眼瞳，此刻清亮如洗，黑白分明。
魈明明是被注視着，卻覺得少女的眼神極其寡淡。
他心裏像是忽然被刺入一根冷劍。
鐘離沉着氣耐心解釋：“我并非有意探究你的秘密。前幾日，我聽到了你的聲音。”
少女滿是傷痕的光影模糊卻震撼，他沒忘記那個聲音，沙啞、堅韌，像一株被碾碎的草。
“我聽見了，那是你的求救聲。不只是我，我相信七神應該都聽見了你的呼喚。”
“呵。”你冷笑一聲：“然後呢？你想說你聽見卻什麽都沒有作為？現在跑來這邊跟我說什麽？”
“要不要我給你道歉。對不起，是我聲音太響打擾你們神明休憩了。”
放在往常，你一般都會插科打诨繞過話題，但此刻你心裏不耐，你最讨厭的就是別人拿過去的事情說道。也可能，只是你現在心情很差。
你急躁地怼了鐘離一通，毫無顧忌。
有什麽淩空揮來，蕩漾出極好聽的聲音，嗡然如筝鳴。
脖頸處抵着冰冷的槍尖，你渾身一抖，擡頭看去。
少年仙人面上平靜無常，目光卻極具銳色，溫文中夾着冷峻，還有一股見煞的俏。
室裏的光線明明暗暗，窗外落葉簌簌，蕩暈水面的銀色彎月。
他的聲音比風雪更加冷冽：“膽敢冒犯摩拉克斯，就算是你我也不會留情。”
你看着那把熟悉的和璞鳶，明如琉璃，反射的光快要灼傷你的眼睛。
往日種種如浪潮排山倒海，皆拍打在你心口。
唇角暈開一片淡然，你脖子微微往前傾，割開一條極細的血線。
察覺到槍尖微微顫抖，你挑起眉梢冷笑：“槍都拿不穩，怎麽保護摩拉克斯？”
魈沒說話，與你對視的目光一觸及，那雲淡風輕逐漸加深至濃墨重彩，眼裏變化極快，最後只是幽深深的，你什麽也看不清。
“夠了。”
鐘離漠然視之，岩神威壓之下，無人膽敢動彈。魈收回槍，看向鐘離。
男人語氣沉穩篤定：“千百年來奇人異事我見得多，并不在意你起死回生的秘密。但是這一次不同。你或許不知道什麽叫做——神音。”
你眉頭一動，疑惑不解。
“凡人的許願每時每刻都有成千上百，你覺得我們腦袋裏每天都是這些嗎？”鐘離對你笑了笑，“神音不同，這是只有神明能聽到的聲音。更厲害點的，我們能看見畫面。”
“而能發出神音的人，只有魔神。”
壓抑的呼吸聲，屋裏像雷雨欲來般陰森。
“自上古魔神大戰後，許多神明隕落……詳細種種我不再多說，我是想告訴你，可能你自己都沒意識到你會給這個大陸帶來什麽。”
“倘若你是新誕生的神明，我個人很樂意去見證。但倘若你是魔——”
鐘離眸中爆發出狠戾之色，上古武神的威壓讓你喘不上氣。
“我們七神會對你宣判——處以極刑鎮壓。”
這都在說些什麽啊。
你泛起苦笑，舉手投降：“我不想當什麽魔神，我只是個異世界來的普通人，什麽力量都沒有。我不屬于提瓦特，怎麽可能當這裏的魔神。”
鐘離淡淡的：“正是因為你不屬于這裏，你破壞起來才會無所顧忌。”
“你的意思是，想趕我走？”
鐘離沉默片刻後說道：“這只是最壞的一種情況。事實上異鄉人發出神音還是第一次，我們只是要排除一切危險的因素。”
你斂下眸色，聲音懶懶冷冷：“從我來到這裏的每一天，我都在尋找回去的方法。你放心，我根本不稀罕這裏。要是哪天我真的變成了什麽你說的魔神，随你們怎麽殺。”
“我只是個路人甲。從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
你起身，走到窗邊，看見遠處月梢下清露低墜。
少女脆弱的身軀如一團即将消失的霧影。
“我知道你只是在警告我，鐘離。事情沒你說的那麽糟糕。”
你擡起頭，看着那個月亮輕聲說道：“不要幹涉我的生活。”
我只是我自己，我只是我自己。
離開洞府後，你發覺竟然是在慶雲頂。
魈攔住了你。
他清俊的臉上努力寫着“平靜如常”這四個字，但袖子裏的雙手已然握緊，似乎在掩飾什麽翻騰的情緒。
你對他彎起嘴角，眼裏卻沒笑意。
你伸手拍了拍他，很輕、很克制，像即将飄散的羽毛 。
“你食言了。”
魈周身一頓，僵在原地。
少女眸光淡然，月色落在她的眉睫上，那雙判若琉璃的眸子中，閃爍的光明明滅滅，如将熄的蠟燭。
有什麽東西被一寸寸攪碎，割的你喉嚨疼。
“你沒給我跳舞，也沒守住我的秘密。”
“但……還是謝謝你。”
少女錯開他的眼神，往前走了幾步。沉靜的月色裏，她只身站着，有着風雪不折的清傲。
山谷中的鳥兒振翅飛起，唳聲驚雀四起。
魈步子一晃，上前試圖抓住你——
你像是一團白霧即将消失在他的世界。
他明明是在向你靠近，卻覺得自己一步退、步步退。
你轉身，眸中明澈若星卻帶着決然的光，露出一個難以言喻的笑。
星輝墜地，四野清明。
“你不欠我什麽。”
你一步步離開了璃月港。
你的背後，是萬家燈火、群山疊起。
你的前路茫茫，陪伴自己的只有自己。
你找到了孤雲閣的最高處，這裏你可以看見最廣闊的海面和月影。清涼濕潤的風在你身邊湧動，似有寒露凝在你是眉睫，滑下兩道水痕。
你再一次舉起了槍，做出早已刻入心肺牢記的動作。
衣袂飛揚，如孤鶴縱起。槍芒四起，劃破夜空，震飛沙草。少女身姿娉婷纖柔，黑發飄揚，有種淩厲的美。
一套結束，你氣喘籲籲地坐在原地。
這是你槍法使喚地最好的一次。
“我真厲害。”你笑着自己跟自己炫耀，然後手腕一甩，把槍扔進了大海裏。
背後，有人悄悄走了過來。
熒環住你，她聲音很溫柔：“我們走吧，去稻妻看看，好嗎？”
熒摸着你的腦袋，像是哄小孩一般低聲細語。
“你會喜歡那裏，他們說那裏的櫻花很好看。”
你噙着眼淚仰頭，被淚水模糊的視線一眨，淚珠滾落下來。
“好，我們離開吧。”
我後悔來這裏。
在啓程離開璃月的前一天晚上，你去找了達達利亞。
熒發現口袋裏錢不夠，去稻妻之路漫漫，摩拉是必不可少的。你潇灑一笑：“放心，我有錢。”
不是錢，是冤大頭。
夜很深，達達利亞剛處理完銀行工作。一轉頭就看見個熟悉的黑發少女面無表情站在柱子旁邊。
他看你的目光跟看鬼似的，呆愣在原地。
“……是我最近工作太認真了？還沒休息好……”
你伸出手，一板一眼：“給錢。”
“要……要多少？不是不是，你怎麽沒死？”
你眼皮都懶得擡：“一百萬打架的錢。再加上你把我打死的錢，你覺得要給多少？”
達達利亞嘴角一抽，反駁道：“可是……你現在不好好的嗎？你也沒死啊。”
……狗東西。
你咬牙切齒瞪着他：“……死的是我雙胞胎妹妹！”
達達利亞大驚，面上流露歉意：“抱歉，我那日失控了，你妹妹死的很冤枉……”
不，邪眼的躁動應該是因為我。你面無表情的想。
他嘆氣：“你妹妹身法不錯，真的……太對不起了。”
“你想要多少都可以，除了錢還有什麽我能幫上忙的嗎？”
達達利亞遞給你一個徽章：“只要你把這個給銀行的人看，想取多少都行。”
哇哦。你挑挑眉，收進口袋裏。
“忘記我來找過你這件事，就算幫我忙了。”
你對他擺擺手，走的毫不留情。
“喂喂——等下！你叫什麽名字？”
“根號三。”
除不盡，殺不光的根號三。
“那你妹妹呢？”
“……單名一個二。因為她是個二貨。”
達達利亞急急趕上來，他看你一副只要錢的樣子，心裏跟明鏡似的，想着你估計跟你雙胞胎妹妹沒什麽感情。
“你可以告訴我，降魔大聖跟你妹妹是什麽關系嗎？”
你停下腳步，轉頭冷臉看他：“殺人兇手的好奇心挺旺盛嘛。”
“……”達達利亞嘆口氣，“小姐，我一開始也只是想調查而已，沒想到會……現在你妹妹過世了，降魔大聖這幾天也不見蹤影，我的手如果不是博士治療了一下，早就廢了……”
“活該。”
你抛下一句，徑自離去。
他伸手攔住你，手腕一翻變出朵甜甜花。“小姐，等一下嘛！”
很之前一樣神經病。
“誰要你的破花。”
你心裏翻個白眼。
“一千原石要一個答案！”
你停下腳步，熟練地放好袋袋，盯他：“一萬。”
土豪達達利亞大手一揮：“成交！”
“所以所以，他們是什麽關系？”
你美滋滋數着錢，頭也不擡：“沒關系！”
“啊？那降魔大聖為什麽要砍我？”
“因為你活該！”
“……你跟你妹妹真的好像。”
“……”你詫異地看着他，幹巴巴道：“因為我們是雙胞胎啊。”
達達利亞：……
他識人無數，覺得其中有詐。這一段他總感覺好像在哪看過啊啊啊！
他攔着你打量一番：“你跟你妹妹一樣灰撲撲的，像個小麻袋。”
“謝謝誇獎。”
你揮開他拉你的手，轉身就走近夜色裏。像極了遺棄婦女，獨自前行的壞男人。
“別走——”達達利亞在後面呼喚。
你哼了一聲，剛走出幾步。
“噼啪——”
随着轟隆的一聲雷響，白光劃破天際，閃的達達利亞睜不開眼。
等他看清時，身旁一棵大樹已然傾倒。一個黑影落在地上，周邊是金光閃閃的摩拉和原石。
……黑發少女在他面前被劈死了！！！
難道自己是她們家瘟神……？
達達利亞錯愕走上前想去查看少女的屍體，卻被吓得頓在原地。
被雷劈的焦黑的少女手臂忽然一動，緊接着，她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抖了抖身上焦黑的皮，跟脫殼似的。
你吐出嘴裏的泥草，心裏罵娘。
草，出門又忘看黃歷了。
達達利亞深呼吸好幾口氣，默默走上前：“你……沒事……？”
沒事才怪吧？！哪有普通人被雷劈還不死的？！
你沉默了一下。
“……我、我其實是被劈死的根號三的妹妹……”
“……？”
“我叫π……”
因為π，也是無窮的。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