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掙紮
掙紮
“師父,之前的那些卧底,如果被逼着吸毒的話,該怎麽辦?”
“戒毒。”
祝靈曜一驚,矍然看向熊鑄。
“不能想辦法推脫嗎?”
“看運氣了。很多時候,你推了就暴露了。”
“那我爹……”
“他運氣好,沒挨着。不過他太愛吃甜了,也被上面懷疑過。”
熊鑄說到這,輕輕呵了一下。
頭暈、目眩、惡心、痛癢……不知是生理作用還是心理作用,祝靈曜覺得,好像有一群蜘蛛在身體內部不斷滋生,它們慢慢啃噬血肉,從皮膚裏鑽洞爬出。蜘蛛越來越多,将她的身體蛀成了一個空囊,很快感覺和思維也變得不真實了。而這囊裏又溢滿了苦海黑浪,它們不停地上下颠蕩,洶湧翻騰。
祝靈曜不想再忍耐了,可車裏還有兩個人,一個是K姐,一個是熊恩。
而K姐,還坐在她身邊。
聽完熊恩的那番話後,這次交易,K姐執意跟他一同前往。和南街的毒販一樣,K姐也把交易的地點變了又變。開始是茶廳,半路換了棋牌室,方才又改成了旅店。熊恩打着的方向盤轉了又轉,他一個開車的人,自己都快被搞暈了!
而祝靈曜好像已經暈了車,她強撐着身體安然穩坐,面色卻已漸漸蒼白。
熊恩從車鏡暗瞟,祝靈曜也轉過眼來注視。但令熊恩訝異的是,歷來粗犷豪放的祝靈曜,今日看他的眼神卻格外輕和。那目光就像是蝴蝶的觸須,小心地拂過了他的面龐。
這一年來,師兄也經歷了這些麽?祝靈曜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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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祈禱熊恩從沒有被這樣試探過,也永遠不會被這樣試探。師兄和她不一樣,他是在陽光下成長的人。而陽光下的人,如果一下墜入黑暗,只會比她更加悲慘。
但熊恩完全不了解她的心思,他只是奇怪她素來健壯,為何今日會突然暈車?
疑慮間,他随意回了下眼,不料竟在另一個車鏡上和K姐形成對視!
熊恩吓了一跳,連忙醒過神來。
他乍然想到,這次K姐是特意派他和祝靈曜一起去的,她不會是……知道了什麽吧?
“停車!”
祝靈曜再也隐忍不住,推開車門趴到地上一陣幹嘔,幾乎要将心肺都吐出來。身後的K姐冷眼瞧了會,一轉頭,臉上的疑色就被柔情流過。
她輕輕下車,扶住祝靈曜濕冷的身體,體貼地給她拍着肩背。
“你暈車啊。”
祝靈曜瘋狂點頭。她正愁找不着理由,連忙順着臺階就下。
K姐靜靜一笑,攙着她回到車裏。她順手摸向她腕上的內關穴,就在指尖觸上的一刻,祝靈曜的身體受驚一緊。
“放松,揉一下就好了。”
K姐撫着不安的肌肉,溫和地說着。
對方的手法确實舒适,但是祝靈曜聞着那混雜着脂粉的煙焦味,簡直熏得喘不上氣來。而且接受着仇人的“關懷”,她覺得自己更想吐了。
祝靈曜向窗外盼去,希望能趕緊到達目的地,但前路遙遙,似乎就沒了盡頭。夜色已經越來越深了,就在她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車子終于停下熄火。
南街昏昧無光,道路上一片污濁。祝靈曜緩着身力下車,感覺如同下了煉獄。她強撐起精神,默默打量着周圍的狀況,只見潮黴破舊的房子擁擠林立着,與清和街的樓屋一樣讓人胸郁心煩。
祝靈曜邊走邊觀察,跟着兩人一路前行。在邁過幾條腐水彙成的“小溪”後,他們進入了一個寫着客棧的吊腳樓。
K姐讓熊恩發了個信息,把地點又改了,然後走到臺前,正常地訂了三件宿房。
“舟車勞頓,告訴他們明早再談吧。”K姐說道。
祝靈曜不知道K姐又在打什麽鬼主意,不過她倒是很巴适這難得的喘息之機。安頓下來後,她俯到水池旁邊,仰吞着水龍頭拼命飲水洗臉,以便稀釋不久前吸入的白/粉。
流水飛瀉灌下來,嗆得她連咳帶吐。她的衣衫很快就被浸透,整個人也近乎要沒在了水池子裏。
過了一會,祝靈曜抹着臉起身,她深深呼着氣,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摸向了兜裏的小木球。
而在另一側的房間裏,K姐坐在床上仔細聽着嘩嘩的水流聲,點了支煙放到嘴裏。她朝牆壁幽幽瞟去,默默吐了口白煙。
祝靈曜覺得這屋裏實在沉熱死悶,四處的黴味更是時刻引着她的嘔意。她貼門聽了一會,輕手輕腳地出去透氣,然而剛開開門,眼角就飛過一個人的幽影。
不用猜,祝靈曜也知道是誰。但對方是聽見自己的動靜後出來,還是一早就偷偷監視了?
祝靈曜不清楚,但既然已被看見,自己再回去就顯得做賊心虛了。于是她裝作毫未發覺的樣子,在臺子上“悠閑”地吹了吹熱風,然後若無其事地沿廊漫步,走向那個陰暗的角落。
“K姐?這麽晚了,怎麽還不咯咯去?”
祝靈曜先發制人,霍然問住縮在牆邊的影子。
“屋裏氣味太大,我有哮喘。”K姐見狀也不再潛藏,她坦然拿出一根煙來,笑着遞給祝靈曜,“再說,你不是也沒睡?”
祝靈曜可不敢要她的東西,可又不好不收,略一思考後,她上前搶下了K姐正抽着的煙。
“哮喘你還抽煙,不要命了?”
K姐的眼睛微微一暗,她側過身去若有所思,半響細聲說道:“反正也治不好了,死了就死了吧。”
祝靈曜聞言一怔,但一想到K姐的身份,她又覺得她有些矜情作态。沉默中,K姐身上的那縷煙味勾住了祝靈曜的鼻尖,她眉頭一蹙,下意識地抿了抿嘴唇。
“對了,你還沒回答我呢,你怎麽也不睡?”K姐猝然問道。
“太熱了,失眠。怎麽洗都悶燥,想出來喘喘。”
祝靈曜忙忙解釋,也不知道她能信幾分。
K姐沒再追問,她只是淡淡一笑,說:“早點休息吧,明天一早還要談事呢。”
“你也一樣。”祝靈曜回着,趕忙結束尬聊。
臨走的時候,K姐偷偷地窺了她好幾眼,祝靈曜忍住顫意,在她監視的餘光下緊鎖大門。一等逃脫出來,她馬上倚窗借向外面的微光,抖着雙手小心撕開掌裏的煙卷。
白色的粉末從煙絲裏輕輕灑下,很明顯,是海/洛/因。
祝靈曜看着手裏的煙,覺得心中的瘾頭又上來了,她不斷地吸着鼻子,不由自主又舔了幾下嘴唇。
“阿曜,答應阿媽,永遠都不要碰毒煙……”
秋英的遺言再一次撞擊過來,祝靈曜恍然一驚,仿佛又看到了那個血色的圖景。她終于扳回心智,迅速跑到下水道邊,将手裏的煙扔毀沖走,并把掌間的粉末拍得一幹二淨。
做完這一切後,她撲到床上,埋頭抱緊不斷寒戰的身體。痙攣了幾下後,她從兜裏抓起來那個彩雕小木球。
祝靈曜忘了這個小木球是誰給她的了,但它陪了她二十年,對于她的意義,就像是阿媽的玉佩一樣。
而她現在的掙揣,也與秋英生前如出一轍。
祝靈曜閉上眼睛,盡力安定心神,可往事,反而在黑幕的浮映中更加清晰……
“阿媽,阿媽!”
她又聽見了小時候的那個聲音,秋英正卧在地上顫抖着,汗水與淚水交錯流下,劃過玉上雕刻的經紋。
“阿媽,你到底怎樣了……”
祝靈曜看見,幼時的自己奔躍過去,小小的胳臂心疼地環住了痛苦的母親。
秋英擡頭起來,雙眼布滿了血絲。她抖着雙唇,許久,不甘地含淚說道:“他們……他們給我打了毒針!”
祝靈曜整個人都僵住了,她眼裏的驚愕變成驚恐,随即又轉成恨意。
秋英擡起眼眸,掙紮着伸出玉手。煎熬的一刻暫時過去,她抓住空隙安撫着,想要抹去女兒眼底種下的暴戾。
“沒關系的,阿曜,我能戒掉。”秋英勉強微笑着說。
她太清楚祝靈曜是個怎樣的孩子了。她不能讓她為了自己,和那幫畜牲毀上一生。她不能出事,她不敢出事。她告訴自己,她會沒事……
可惜,這一切都不過是自我安慰的假象。
安和的時光轉瞬即逝,新的波潮又湧上心頭。秋英慌亂起來,她用僅剩的理智不斷推開女兒,似乎是怕自己發病時誤傷到她,又似乎是不想讓她看到自己不堪的一面……
“阿曜,你出去。阿媽一定能戒掉的……快出去!”
祝靈曜睜開眼睛,木球上的彩雕在瞳中迷離變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