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破繭
破繭
鬼爺将藥物打入祝靈曜的身體,珍惜地拭去她臉上的血污。少焉,灰白的面孔漸漸浮上人色,隐藏的氣息也開始現于身膚。
“你師父也沒那麽不在意你呢,雖然最後,他還是選了你師兄。”
看到祝靈曜蘇醒後,鬼爺憐憫地撫了下她的鬓發,然後擡步離去。
都走了,終于都走了……
身體還是不能動,但思維一直都是清晰的。祝靈曜望着房頂,感受着殘剩的光線微微抛下,在眼底一絲絲暗淡消融。
其實剛才,不論師父選不選她,她都是不願走的。師父的妥協尚可是緩兵之計,但她自己一旦離開,就再無報仇之機。從樹林那次她就徹底明白,時不我待,永遠不要寄望于明天。
祝靈曜一向崇尚理性,她鄙夷無謂的傷嘆,也輕蔑多餘的感情。她很少考慮自己,而且為了實現目标,她也往往就第一個獻祭出自己。
可是為什麽……等到熟悉的聲音徹底消盡後,失落和凄涼還是會脹滿心頭?
光線愈加沉郁了,她掙紮着将力聚到四肢,以便支起身體,結果眼前一旋,反而徹底滾入黑暗。冰痛頓時貫徹入骨,但僵死的肌肉,還是遲遲不肯複蘇。
真奇怪,明明她不在乎感情的,明明她做他徒弟就是為了報仇的……而且方才躺着時,也是她在心裏不斷祈求,千萬別選自己的……
祝靈曜纖纖呼着氣,落下的黑暮,好似将她一點點埋葬。
可是……如果熊鑄知道她還活着的話,她師父會選她嗎?如果李英還活着的話,她父親會選擇她嗎……
祝靈曜不知道,她只覺得自己的力氣又開始逸散,變成一堆小蟲子,軟軟地爬了起來。
不!
毒瘾又像潮水一樣濡上了,而她就像溺水的人,全身都被沉灌。祝靈曜心中一悸,她想要呼救,可聲音也卡在了嗓子裏。過了一會,連思考都成了痛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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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精神,在毒瘾中無助地矮了下去,而心中的那點悲涼,卻開始不斷地張擴縮放。漸漸的,把她的神智都吞噬了。
她不想這樣,可是這一瞬,她忽然不想再堅持了。
從小到大,她堅持的太多了,好像從來都沒有放松過。
不能哭泣,不能恐懼,不能傷感,不能認輸……她給自己立下了太多的規矩,但是每一個規矩都是為了守護他人。她自己什麽都不需要,什麽都不在乎,她隐藏了愛,去換取力量。
可是這一刻,她害怕起來,她害怕悄無聲息地死去,害怕被人放棄遺忘。她終于明白,她不是天生無所畏懼,也不是天性情意淡薄。她只是不敢正視自己的情感,以防卸了堅強。
祝靈曜忽然覺到有些不甘,阿媽、虎牙、師兄、父親……她一生都在想着報仇,可是,又有誰會為她報仇呢?現在,她已經和毒枭們一樣成了犯人,似乎再做什麽,都是毫無意義的了。
祝靈曜的瞳孔逐漸擴散,無數的負面情緒,都随着刺骨的痛意紛湧而來。而那些小蟲子的足爪,好像都變成了針尖和刀刃,在她的身體裏鑿出了個個小洞,逐一鑽了進去。在蟲子的填注下,她的身子漸漸可以移動了,但牽來的卻是更多的抽搐。而抽搐,又帶來了更多的痛苦。
祝靈曜覺得,自己身上的每一個關節都像風鈴一樣,輕輕一碰就撞在一起,發出泠泠的慘聲。太陽穴裏更像是進了游針,在腦裏穿引飛線,刺出疼痛的經紋。蟲子在皮囊下來回穿梭着,勾得她的動作也激烈起來。她猛地坐起身來,一會拼命撓着身體,一會死力抱身激顫,最後也不知抓起了什麽,拿着就往身上狠狠刺去!然後,又在無聲的長號中失力疲軟,無奈倒地……
她覺得自己已經沉入了沼澤,每一下的掙紮,都不過是在加深墜落……
不知過了幾個世紀,門隙微微射進一束光芒。黑暗中,暫爍的火苗半畫出女人混沌的身影,K姐點上煙火,看了一會後,默默蹲下身子。
她吸了一口毒煙,向地上罹難的人幽幽吹去。白色的煙圈徐徐飄來,那個僵如死水的人立刻被激得一戰。祝靈曜瞪大雙眼,癡狂地吸着鼻子,尋着方向步步爬近。K姐耐心地引誘着,待她過來後,将另一團煙霧吐入她渴求的口中,猶如一條毒蛇,溫柔地喂着禁忌之果。
祝靈曜迷離地伸出手,意欲搶下K姐掌中的煙卷。然而對方故意調弄一般,纖長的皙手頻頻繞圈,閃過她抓來的十指。祝靈曜暴躁起來,對着K姐一陣撕扯,待看清眼前的面容後,她又驚了一跳,錘着頭連連後退。但是瘾的痛苦已将她死死網住,沒退幾步,她又被無形的引線拉扯上前……
進退之中,祝靈曜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最末,她只能拼力打着未愈的傷口,用自戕和疼痛,争取着自制與清明。
K姐緩身過去,輕輕握住那雙鮮血淋漓的手,将她一把攬入懷中。持煙的手繞過祝靈曜的脊背,锢住了她的掙紮與自殘。于是擊砸和撕咬,就像是驚散的落花一樣,全然粘在了K姐的身前。但K姐毫不介意,依舊安和地輕撫靜慰,細軟的手指随着對方的驚悸輕輕游動,揉開她每一寸顫栗的毛孔,又順平她的慌亂與疼痛。
亂神的煙圈從背後接連漾來,祝靈曜眨開雙眼,惶惶松緩了齧咬的動作。她擡首悚望,駭視着K姐傷爛的血肉,但K姐還是那樣的善解人意,那樣的和緩寬柔。于是,她含着滿口的血腥,懊喪地垂頭滑下,垮在了這溫軟的麻痹之中……
祝靈曜重重地沉了下去,心中的最後一份堅執,也随着身體的妥協全然潰決。當自劃的底線都被一一打破後,她徹底成了脫線的木偶,無力地屈在K姐的懷裏,嗚嗚低泣了起來。
K姐執起煙,貼着她的頸側靜靜吸着,任憑血珠從肌膚慢慢殷滲,融着對方的淚水一起蒸騰。煙裏的虛假快感和身上的真實凄痛合在一起,讓她的靈肉在撞擊間擦出畸形的釋然。可是等到煙盡人靜後,她看着昏入魇夢的女子,又感到了深深的悵然……
熊鑄惘神坐在床畔,用膠水粘着破碎的笛子。熊恩已經安然入眠,身邊的機器發出虛弱的滴滴聲。
醫生告訴熊鑄,他強健的身底早被酷刑摧毀,下車時那最後的一下又踹到了脊髓。他可能……一生都起不來了。
“熊大……”
一旁的病床上,王磊清看着熊鑄,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問他熊恩嗎?熊恩的情況就在她眼前。問她祝靈曜嗎?這個他倆心中誰都明了,誰都不敢提了。
語斷了許久後,她最後擡眸啓唇,問起了關于他自己的事情。
“那個東西……你準備什麽時候拿出來?”
“不着急。”熊鑄低聲說着,手裏粘黏的動作還未停下。
他想着熊恩最後的口型,他猜祝靈曜也許還活着的,她只是受了重傷,昏迷不醒。鬼爺一定是想欺騙他,以便多藏一個威脅的籌碼……
一定活着的,那娃娃生命力那麽旺盛,一定活着的……
熊鑄自我安慰着,迫使自己相信自己的說辭。他對着旁人扯謊已經成了習慣,可等到來騙自己時,他才真正明白,其實自己,誰也欺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