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羽化

羽化

“阿媽,你希望我将來成個咋樣的人?”

“成個像你爹那樣的人。”

“我爹是個嘛樣的人啊?”

“他是一個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祝靈曜迷惘地走在清和街上,仿佛穿越回了二十年前。自己的家門已經煥然一新,秋英慈愛地坐在門口,一邊繡着花朵,一邊看看玩耍的女兒。

手裏的絲線很快用盡了,少婦抿斷線頭,進屋去找新的線簽。就在這個空當兒,門口的娃娃忽然絆了一跤,重重地跌在地上。

女孩摸摸頭上磕破的傷口,倔強地咬住牙齒,不讓自己哭出聲來。而在一旁的旮角裏,一個半剃頭的混混突然飛奔過去,将摔倒的女孩輕輕扶起。

女孩對着眼前陌生人心懷警惕,她從男人的手邊退開,一臉敵意地打量着他。但男人只是慈愛地笑笑,從懷裏掏出一個彩雕小木球,哄逗着放到她的手裏。做完這一切後,他不舍地瞟了一眼房門,随即就大步流星而去。

“李……英?”

祝靈曜輕輕喚着,跟上了他的背影。她随他來到一片曠野,一股狂風之後,父親的身影忽而消失不見。祝靈曜揉了揉眼睛,悵然若失地立在原地,隐約間,身後傳來了幾陣笛聲。

祝靈曜驀然回首,熊恩正瞑目吹着竹笛,虎牙坐在他的身邊,偷偷剝着兜裏的糖果。看到祝靈曜後,他笑着把糖遞給她,祝靈曜木然去接,然而就在手指在碰到對方的那一刻,周圍的景象立時碎裂。

彩色的圖景就像朽化的牆紙,一片片崩落了下來。整個世界都褪為黑暗,但飄散的碎片卻積落于地,化成了一張張白色的檔案。

祝靈曜迷茫地過去,将字紙逐一拾起。整理好後,她恍然發現,這些黑字之間,收錄的全是犧牲警察的生平。她沉眸坐下來,細細翻閱着這些資料。蒙蒙之中,她感到有人輕拍了下自己的肩頭。

祝靈曜錯愕轉身,但見一個面容依稀、身着警服的人,從她手中溫柔地取走了自己的檔案。祝雄對着她模糊一笑,然後拿着自己的過去,消失在了黑暗之間。

祝靈曜一愣,急急追向父親,但是在祝雄的身後,來人接踵而至。穿着警服的同志越來越多,他們很快将她圈繞包圍,堵的水洩不通。在衆多的拿取下,祝靈曜雙手一松,最後一份檔案倏然落了下來。她連忙擠破影子,去追撿那些飛走的字紙。可等到搶下來後,她又訝然察覺,身後那些認領的影子,此刻全然消融泯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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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靈曜惘然四顧,久久靜待着。忽而一聲巨響從天劃過,刺破撕裂了整個時空。于是她的意識,也在這猝然一擊下離碎破幻了。

是夢嗎……

祝靈曜掙紮着坐起身來,發現自己又躺回了那個桌臺。她疑視着身上新添的繃帶,駭怪的目光,默默詢向開門進屋的K姐。

“你師父把人都撤了,邊關也打好了鋪子,看來真是和平解決了。”對方倚身立在牆邊,淡然無事地說道。

“上面人沒查?”

“查?”K姐嗤笑了一下,“反正你們抓的人也夠數了,鬼爺身份又特殊,誰閑的去自找麻煩?”

祝靈曜心裏黯然,沒想到師父也……

可是轉念一想,她又覺得他們怎樣,對自己而言,本來也無所謂了。

雖然還沒做好萬全的準備,但是她已經決定好不死不休了。

“那我們走不走?”祝靈曜試探着問道。

“鬼爺晚上走,我們還得留在這。”K姐輕哼了一下,嘲谑着說道,“那個老鬼貪這兒的市場,又擔心出事,想讓我在這當他的擋箭牌。”

“那如果出事了,他會來救你嗎?”

K姐無言以對,只是盯着祝靈曜身上的鐐铐出神。良久之後,她從兜裏摸出一個鑰匙,前去給她一一打開。

祝靈曜愕然看着她,等雙手放松落下時,她的指尖忽地碰到衣下鼓鼓的布兜。她心神一震,随即,計劃裏的最後一處虛缺,也填補踏實了。

原來,它還在身上啊……真好,它還在身上。

她都快要忘記這個小球的存在了。

K姐收了鑰匙,順便從兜裏掏出一根煙來,她寂然起身,打開火機準備點上。猛然間,祝靈曜開口喚住了她的動作,疾叫道:“K姐!”

女人回目疑睨,只見祝靈曜靜靜凝睇着她。片晌後,她輕輕啓齒,發出了一句真心的感嘆。

“如果不咂煙的話,你原來……一定很美吧。”

K姐的身子頓然僵住了,她看着從打火機中竄出的火苗,雙目在搖曳的光影中流出幾色繁雜。按住的手指倏然一松,火焰最終熄了下去。K姐收了煙火旋身離去,帶上的大門,在甩手中敲出了叩問的重音。

在自己房間裏,K姐冥思靜坐了許久。她黯神望向牆邊落塵的鏡子,半響之後,徐徐起身向前。

她遲緩着靠近,悒悒地打量着自己的影子,少頃,将滑到面前的頭發,一縷縷攏到耳後。

鏡上的面孔依舊骨相玲珑,可惜再多的脂粉,也掩不住歲月的年輪,以及因吸毒而潰爛的瘡疤了。

K姐對着鏡子默默凝神,夕照哀嘆着落到她的身上,慢慢剪出了一張悵惘的灰影。

她就像一朵蟲蛀的玫瑰,雖然還未凋謝,但是已經開始在餘晖中腐爛了。

派出所外,一個小乞丐模樣的人心急火燎地跑進來,徑直闖入熊鑄的辦公室。熊鑄一見他來,馬上起身迎接,并且關緊了辦公室的大門。

“熊大,我克探啦,那條路能進,而且更快,可就是太險啦!”小警察灌着水,氣喘籲籲地說,“洞口又窄又險,外面還有人把守,我差點就給瞧見了!要不還是按原計劃慢慢走吧,雖然斷了一塊,但是大致位置也曉得了。那條路倒是可以留着備用,不過要進的話,只适合幾個人進,而且還得老實招呼!”

“哦,辛苦你了。”熊鑄說着,眉尖又鎖在了一起。

“熊大,我……”小警察放下水杯,趴門縫看了看外面,然後湊近說道:“當時緊急,我也不知道我看沒看錯。但是我好像瞅見一個人影,蠻像小靈子的!”

熊鑄驚異地看向他,急迫的目光幾乎要将對面的人勒住。小警察被盯得戰戰兢兢,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小趙……”熊鑄望着他,眼裏重新燃起生機,“這件事,先別告訴別人。”

小警察連忙點頭如搗蒜,結果他剛開門出去,就撞上了又違背醫囑的王磊清。

“沒關系,我不算別人,別的人就別說了。”王磊清望着吓懵的小同志,戲眉笑道。

小警察慌恐地看看兩人,呆了一刻,擡腿一溜煙跑了。

“不是讓你在醫院待着嗎?你咋咯又……”熊鑄關切地打量着王磊清,微微責備地說道。

“我廢的是手,又不是腿。在醫院躺着也是躺着,走一趟耽誤什麽事?”女子毫不在乎,心急地伸過頭去,“他說看見了阿曜?”

“先別想了,別再失望,現在打掉納森是要緊事!”

熊鑄說着,但是理性的面容中,也浮動出了一絲希翼。

“你們什麽時候行動?”王磊清問道。

“天一黑就動手。”熊鑄扶着她小心坐下,“我們先過去埋上等着,邊關的同志約好了十點假意撤。等他們放松警惕後,我們就前後夾擊!”

“裏面軍火那麽旺,恐怕又得是一場惡戰……”王磊清低低輕嘆了一聲,“可惜這次,我幫不了你們了。”

熊鑄安慰般對她笑笑,悄悄拿出了掩藏的魚形玉佩。玉上的血跡已經被擦拭幹淨,他憐惜地撫摸着,默默放入心口的衣兜。

“打完仗,把名字改回來吧。”

不知是緊張還是憶起了過往,王磊清看着他,忍不住開起他的玩笑。她說:“你和李英可真是太仙啦,他跟着婆娘起化名,你跟着他起化名……”

王磊清哈了一聲,說着說着,不由自主濕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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