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涅槃

涅槃

吊腳樓前,一輛黑色的轎車安靜地停着,幾個毒販收拾着東西,準備擡到車的後備箱。而祝靈曜縮在角落竊竊窺視,十指在黑暗中飛也似地擺弄。小球裏的零件在她的手中很快成型,變成了一把迷你信號槍。

吊腳樓上,K姐立在窗畔靜靜遐矚,離離間,一只手多情地環在了她的肩上。

“阿K。”鬼爺輕和地說道,“我已經叫了那邊的人,一會他們就會來接應你,就像上次那樣。如果出了意外,一定保護好自己。哪怕所有人都死了,你也要活下去。”

鬼爺頓了頓,同她一起眺向天空。

“不論納森變成什麽樣子,只要你在,我就有希望。”

K姐默立無聲,習慣性地從兜裏掏出煙來,當擡起手時,她袖下的腕部隐隐露出血色。鬼爺眉頭微蹙,溫柔地抓住她的手腕,卻也正巧握住了她的傷痕。

“我不在的時候,別再傷害自己了。”

K姐微微哼笑了一下,将煙從窗扔了下去。這時,樓下忽然傳來混亂的驚叫聲。K姐移目而視,只瞧一團火焰炸在了那輛黑車上,于她瞠愕的眼眸中如花燃放。

K姐迅速掏槍上膛,從樓上快步跑下。此時,祝靈曜已經轉過身來,她正持着小小的信號槍,用眼睛選着最好起火的點。毒販們憤怒地對她開槍射擊,但她毫不理會。幾聲爆鳴後,持槍的毒販全部都炸膛受傷。

當初在跟他們要煙的時候,祝靈曜明裏抽煙,暗中攢着煙灰。她把煙灰和當地的沙土拌成一團,又在毒販的槍裏塗了許多的槍油。只要輕輕一甩,這些黏物就可以完美堵住槍管。

今天下午K姐又解開了她的束縛,她再做這些事情,就更加得心應手了!

祝靈曜背靠大火,高舉槍支。熾風吹起她紅色的頭發,讓她成為了最亮的焰心。

K姐已經持槍對準過來,祝靈曜傲然一笑,當對方的槍聲響起時,她的信號彈也驟然升入天際。

星星紅光劃破蒼穹,閃過K姐的面頰,暫時輝亮了她沉暗的雙眸。槍聲再度響起,但震在地上的祝靈曜抖了幾下後,驚覺自己安然無恙!

祝靈曜疑惑四顧,發現身後的毒販都流血倒落,駭然望着對他們開槍的頭子。其他喽啰被這突來的變故震得一懵,眼見點點火苗已經前後交延,自己手裏的武器也全然報廢,他們遂扔了槍支,四處驚躲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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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

K姐沒時間解釋,她只感到一股殺意從背後襲來,于是磕了一下槍的滑套,迅猛回身瞄擊。

鬼爺駐立在火花間,臉上還挂着淡淡的笑意。

“你想殺我嗎,阿K?”他舉槍說道,“但我不會殺你。”

遠遠傳來了一波聲響,外緣也開始騷亂起來。邊關的僻路上,暗伏的戰士全然現立,用血肉連成一道屏障,阻擋住境外蠢蠢欲動的暴徒。而此時此刻,熊鑄的警隊也穿過樹林,順着熒燦的火光,遙遙奔赴過來。

K姐凝注着鬼爺,手指早已扣向了扳機。但她的心緒不斷游移着,遲遲都難以真正下手。

“我知道你的痛楚,在這個世界裏,也只有我能理解你了。”鬼爺說道。

K姐一時失神,鎖槍的手稍稍一松。而鬼爺見狀,卻對她開下了決絕的一槍。

裝好新彈的祝靈曜火速起身,她将K姐撞到一邊,把最後一顆信號彈打到鬼爺身上。子彈因她的一撞擦身而過,鮮血在她的臂上迸濺激綻,開出幾朵揉碎的桃花。

經歷了一系列劇烈的運動,K姐覺得自己的胸口又堵了起來,她連忙咳嗽着掏出藥劑,用力吸着藥物。乍然間,K姐的腦中産生了一個想法,她望着驚慌撲火的鬼爺,将藥瓶精準擲了過去。

噴霧劑在即滅的火苗中受熱崩開,瞬時炸傷了男人的身體。鬼爺擡眉望着K姐,一臉的不可思議。

他怎麽也想不明白,他用二十多年一手塑造的傑作,有朝一日,竟會為了一個黃毛丫頭與他徹底背離!驚憤和痛苦壓過了他的理智,他越傷越瘋,對着兩人拼命射擊。

祝靈曜竭力去勾K姐落地的手/槍,可她還沒來得及拾起,就被一下重擊翻卷在地。子彈的呼嘯聲不絕于耳,但是祝靈曜卻驚異地感覺,自己的身體,沒有任何中彈的疼痛!

時間好像慢了下來,她微微眯開眼睛,發現K姐正卧倒在她的身上,雙臂緊緊圍護着,盡可能地掩住了每一處致命的地方……

“K姐?”

“你父親是我殺的。”對方冷冷地說着,手下卻抱的更死了。

槍聲依舊無盡,可是K姐卻覺得,周遭漸漸安靜了下來,只剩下鐘表的滴答聲隐隐作響,随着最後的心跳繞在了耳畔。

在迷幻的視野裏,她看見了一個梳着短辮的清秀女孩。女孩站在賽場上,蒙眼組合着零散的槍支。她的動作幹淨利落,一氣呵成。等到拆合完成後,她摘下眼罩,期待地看向計時的教官。

“9秒鐘,你是第一名!”教官愕然說道。

霎時間,戰友們都歡呼而上,衆星捧月一般,将女孩簇擁在中心。少女對着同伴們莞爾一笑,熒熒的靈目間,胧胧爍出自豪的光芒。

那是她一生中最驕傲的時刻了,K姐想。

鬼爺突然覺得自己僅存的體力被猛然擊散。他不甘地回身驚望,只見熊鑄從小路提前趕來,持槍嚴目對準他的額頭。鬼爺用最終的力氣向他射去子彈,而熊鑄也再一次扣動了微聲手/槍……

鬼爺的眉心出現了一個清晰的血孔,就像當年的“李英”那樣。與此同時,一個東西也伴着彈殼從熊鑄的身上落下。男人随眼低眉,但見魚形玉佩落在地上,泠泠散成幾個碎塊。

那是祝雄和秋英,對他的最後的庇佑與守護了……

黑色的身軀緩緩倒下,露出身後凝固的兩人。看到祝靈曜還活着,熊鑄欣喜若狂,但同樣,他也被眼前的景象驚在原地。

“活着……歸隊。”

K姐唾血輕笑,對着祝靈曜的耳側悄悄一嘆。

祝靈曜怔怔地聽着,眼底裏斥滿了迷茫。身前的人開始變得冰冷,卒然間,父親的那張血字條在腦海慢慢展開,而“活着”之前的那三個字,也頓然顯影清晰!

祝靈曜又想起了那個無人問領的檔案。當時她查閱納森資料時,曾經翻到過年代最久遠的一張。那張單子已經脆黃将碎,但字跡和相片仍舊依稀可辨。上面寫着:“張還真,女,1954年生,1973年進入警隊。因表現優異,榮獲‘警界之星’的稱號。1976年開始執行卧底任務,1979年潛入納森集團,後下落不明,認定為死亡……”

在煙霧的熏燎中,祝靈曜覺得自己意識渾沌,她隐隐看見師父向自己撲來,随即就昏入了虛無的黑暗。熊鑄費了好些力氣才将兩人分開,他拖抱起昏迷的徒弟,向熱浪外沖去。同志們也紛紛趕到,他們擒住了逃竄的餘犯,扶持着熊鑄一起奔出火海。

K姐安靜地眠着,仿佛釋然了一般。火光漸漸靠近,将她帶血的面龐微微耀明,然後溫柔地伸掌安撫,将她緩緩擁入懷間……

祝靈曜不會知道,她在這裏的一切,近乎都曾是K姐的過去。而當初,鬼爺是另一個黃毛。

當年的那場大戰裏,K姐随口胡謅了警察與他們相互勾結的話語,但她未料到,即使是這樣拙劣的謊言,最後也都深入人心!李英的犧牲成了一個笑話,從那時起,她對要守護的人徹底失望了,而對自己的同伴,她只覺得愚昧天真。

她本來就回不去了,這種人性的試驗,讓她更不想再回去。于是,她服從了鬼爺的重塑,成了他最好的武器。

她本以為,自己已經和過去完全斷絕,殊不知,她只實現了自我的分裂。她在這種分裂下維持着扭曲的平衡,然而在看到祝靈曜的那一刻,這種平衡,也被徹底地打破。

K姐知道,這世上沒有感同身受,除非所有人都和她一樣。因此,她想方設法地試探祝靈曜,用她的痛苦慰籍自己的孤獨,用她的抉擇證明自己的無罪……

但她折磨着祝靈曜,祝靈曜也是她的處刑官。

她的每次出現,都在呼喚着她的過去,她讓她從成形的K姐,重新向張還真碎裂。

K姐害怕這種撕裂,但潛意識裏的自毀與自罰,又讓她渴望這種撕裂。

這個女孩和她當年太像了,這個女孩又和她當年太不像了。她主動走了她所有的老路,但她卻沒有變成另一個自己。

當初的那個時候,王磊清問她:“張還真,也是死在你手裏的吧……”

K姐恍然一頓,她發覺,自己快成為新的鬼爺了。

她不知道,如果時光回溯,她和祝靈曜的命運是否會颠倒,但她明白,自己的生命,在今世就已經入了輪回。

張還真需要重生,而祝靈曜,是K姐的新生……

虛無的黑暗裏,祝靈曜終于凝聚了自我的意識。她低頭看着手裏捏着的檔案,恍然覺得臉上流過一絲火明。祝靈曜茫然擡首,愕然前視,只見不遠之處,濃妝豔抹的K姐怃然伫立,靜靜點着火機。

看見祝靈曜後,K姐輕呵了一下,掐滅了剛燃着的煙火。她向着祝靈曜款款走來,一步一步,逐漸變成照片上那個清麗的影子。

張還真接過檔案,閃起鮮靈的眸子對祝靈曜嫣然一笑,然後伴着星火離去,消隐在了黑暗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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