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溯洄

溯洄

禪宗六祖慧能說: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對徐野來說,如果說周然是他人生始終邁不過的那到關,那他也只能沉溺于情愛的虛幻泡影之中,做不到“應作如是觀”的境界。也就只能于人生幾十載,求一個白首不相離。

——

昨夜喝了不少酒,徐野頭昏腦脹地起身,卻發現自己身邊躺着一個人。他一下子愣住,昨夜的記憶開始如電影畫面般一幀一幀地浮現……

昨日公司組建飯局,徐野被迫着笑臉相迎,還被灌了許多酒,到一半就感到胃部一陣痙攣,只好推辭去衛生間躲開了繼續上來“敬酒”的人。

一背離人群,徐野心中的沉悶與不适都松散開來。适才飯局上刺眼迷離的燈光襯得走廊也變得昏暗了幾分,極大緩解他了雙眼的疲勞。

徐野略微跌跌撞撞地走進衛生間,快速關上門,一蹲下,就吐了出來。

扶着馬桶吐了很久,感覺膽水都要吐出來了,嘴裏也一陣發苦,他才慢慢起身走到洗手臺前清理自己。

看着自己鏡子裏的自己,恰似一個憔悴幹癟的空殼,那股酸味又要随之泛起來。

正要暈暈沉沉地出衛生間,一只手卻攔住了他的去路。他随着對方的手往上看去,一張熟悉而陌生的臉出現在眼前。

那一瞬間徐野只覺得身體被抽出骨頭,腿也跟着發軟。是周然,他八年未見的前任。

周然長相并沒有太多變化,還是那樣幹淨俊逸,比起當年的溫和舒朗,到如今卻更多了一分蒼冷。

八年前的周然還和現在不一樣,對他百依百順,讓做什麽做什麽,現在對方的氣息只讓他感到備受壓迫。看對方的穿着,徐野就知道這幾年他一定過得很好,反觀自己……

一股自卑油然而生,他推開對方,盡力挺直腰身,不失禮貌地說道:“謝謝。”

不等對方回答,他轉身就走,周然也沒有阻攔他的意思,成全了他的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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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野幾乎逃一般地回到了飯局,這裏燈火通明依舊,人聲嘈雜,并沒有因為自己的離開而減少半分熱情 。

那些人見徐野回來,又笑着圍着這位新升職的主管要“敬酒”。莫少亭見他先前醉得厲害,再也坐不住,忙上前阻攔道:“算了算了,他看起來也醉了,我替他喝。”

莫少亭還未接過酒杯,徐野就阻了他的動作:“不用,我還能喝。”衆人哪有不依的,莫少亭只能眼睜睜地看他一杯又一杯的下了肚。

徐野心中太苦澀了,自卑與被暗地針對排斥的艱難讓他幾乎寸步難行。他報複性地要把自己灌醉。

胃又開始絞着抽動。恍惚間,瞧見了周然在遠處燈光下沉靜地看向這邊,徐野一個沒控制住,竟吐了出來。

莫少亭趕緊扶住他,勸酒的人也立馬停了杯,喊服務員過來收拾殘局。徐野自嘲地笑了笑,覺得好丢臉,自己這樣一定被周然看見了。

他不想再待下去了,掙紮着讓莫少亭送他回去。

突然身子一輕,徐野正想說“不必”,卻見周然幾乎是半抱半扶地将徐野靠在了自己身上。莫少亭乍一看見他也傻了眼。同事們也壓着聲嘀咕:“我沒看錯吧,這不是隔壁那個大公司新來的……”

話還沒有說完,立馬有人提醒對方注意,那人立刻噤了聲。

“我送他回去吧。他現在住在哪兒?”莫少亭下意識報了地址,也沒等他反應過來,周然已經帶着徐野出了門。

徐野象征性地推了幾下沒推開,幹脆就不動了,任由對方擺弄。

幾乎是上車一挨着座位,徐野就睡了過去。

居然就睡了這麽一路。

到了公寓樓下,周然讓司機先回去,将徐野帶上了公寓樓,把着他的手指開了門,周然又将他扶到沙發上小心躺下,替他擦幹淨了身上的汗,脫掉外面的衣服,将他抱到床上。

半夢半醒中,徐野感受到有人在“照顧自己”,睜開了眼,卻對上了周然的眼睛。

徐野迷迷糊糊地盯着他,因為酒精的作用,已經開始意識不清,他盯着對方,呢喃着自言自語道:“是天上的星星在眨眼睛嗎?”

“是,星星在看着你,”周然想到今天見到徐野的樣子,忍不住将他環進自己的懷裏,讓對方貼近自己胸口。

徐野聽見心髒跳動的聲音,隔着胸腔沉悶地響着,像來自遙遠星河的呼喚。手指抓住周然的衣襟,想要聽得更清楚,卻什麽也聽不見了:“星星怎麽又不說話了。”

周然環着他,只悄聲說了一句:“我陪你。”

很久以前的話了。

“好。”徐野回答。

回憶到這裏便斷了。徐野忍不住捂住臉:明明要躲開的,現在怎麽……

徐野終于懂得:千險萬難,皆為因果。躲不開的東西再怎麽躲也沒用。

要說起他與周然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一切開始都要回溯到徐野高中畢業那年。

————————————————楔子

那年剛高考完,因為天氣炎熱,還沒有等到查成績,徐野就去了外婆家躲暑。

城裏太熱,鄉下雖然沒有街市的熱鬧,但涼爽安靜得多。

他照常在老地點下了車,村裏的小賣部還開着,幾個村民圍在一起閑聊,幾只貓在店鋪門前的空地上悠閑的踱着步。天上的雲慢悠悠地飄,遠處的山靜默着矗立在原地,知了在樹上不知疲倦地哇哇大叫,間或雜了幾聲鳥叫。

徐野下了大巴後還得再走二十幾分鐘,走過山路下了梯坎,一條馬路平鋪開來,從馬路上往下看,紅色的小房子沒入了一小片竹林之中,只露出一點鋪滿瓦片的屋頂。他從容地順着水泥路往下走,轉幾個大彎,下一個斜坡 ,站在小門前叩了門。

“哎呀,來啦,快進來,東西放下吧——”外婆開了門招呼着 把徐野往屋裏引,“考完啦,那就輕松啦,上大學……”

徐野将包随意放在堆雜物的臺子上,屋子裏涼涼的,外婆絮絮叨叨着說話,徐野邊走邊回答,一老一少穿過了幾間堂屋,直往客廳卧室走。

一推開門,就看見堂姐團在沙發上無所事事地玩着手機,電視也開着,裏面的人哇呀哇呀說話。堂姐聽見聲音,手機一放,擡頭見了徐野,拍拍沙發,招呼着:“來啦?快,坐着看電視。”

“你也太懶了,回回來,你回回在屋子裏縮着。”徐野順勢坐下,對表姐說。

表姐換了個坐姿:“夏天熱嘛……”

外婆剝好橘子,遞給姐弟兩:“吃橘子。”

“外婆/奶奶,你自己吃,不用管我們,我們想吃自己會剝,你坐着看電視就好了。”

話音剛落,表姐就擠了過來,擠眉弄眼地悄聲道:“哎,高中畢業了,打不打算找女朋友?”

“哎呀,別貼過來,大夏天熱死了,”徐野側身躲了躲,又看着堂姐,笑着問,“你談戀愛了?現在要給別人找對象了啊?”

表姐把頭一扭:“關心你的情感狀況,你還不識好歹。”又旋即把頭轉回來對着徐野問,“還記得以前院子裏那個大你一歲的周然嗎?高三的時候早戀,鬧得特別大,他在外面打工的爸媽都知道了,之後第一次就沒考上,然後又複讀了一次,今年和你一屆畢業。”

徐野幾乎是立刻想起來了這個人。說起來,徐野對這個人不算太陌生,小時候還很是熱絡過一陣子。

周然小時候和徐野還有表姐于圓常在一塊兒玩,村裏的大孩子都不喜歡帶着幾個小屁孩鬧,嫌他們沒意思,上坡爬坎的,腿腳慢,拖後腿,所以三個人就俨然成了一個小團體,日日結伴上山摘桑椹,找地瓜,用蜘蛛網捕知了和蜻蜓。

表姐于圓性格大大咧咧,活潑愛鬧;徐野年紀最小,常常跟在她後邊兒,讓幹嘛幹嘛,是個合格的小跟班;周然比堂姐大三個月,是個沒脾氣的好性子,也是讓幹嘛幹嘛。于圓活脫脫成了三人團的小霸王。

“你猜他早戀對象是誰?”于圓一副神秘兮兮地樣子。

“誰?不會是你吧?”

于圓氣得打了徐野一下,對他敷衍不配合的态度十分不滿:“胡說什麽呢你,從小學畢業後我們好幾年都不見了。”

徐野吃痛咧了咧嘴,剛要說話,只見于圓又貼了過來,獻寶似的說:“聽他親戚說,他的早戀對象,是個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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