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昨日之日
昨日之日
莫名其妙的傷感弄得徐野很無措，覺得自己這樣肯定很奇怪，只好随口問了句：“什麽時候回來的？”
“不久，今天早上的大巴。”周然頓了一下，轉身進屋子裏提了一口袋葡萄，遞給徐野：“我記得你小時候很喜歡吃葡萄，每次從城裏過來，你都帶很多。”
袋子裏的葡萄個個晶瑩圓潤，胖得要流蜜似的。徐野伸手接過，而自己沒有什麽東西可送就只好例行關心，想也不想就問：“聽說你複讀了，這次感覺還好吧？”
話一出口，徐野就恨不得跳起來給自己兩嘴巴，關于周然複讀的傳聞不是讓人家很尴尬嗎，而且聽于圓說，為了避免刺激到老人家，這件事情都死死瞞着周爺爺和周奶奶，就怕老人家自己想不過去，給活活怄死。
徐野本人對同性戀并不排斥，也不會自戀到覺得自己是個男人就會面臨被同性戀觊觎的危險。對周然更是不可能有什麽歧視的想法。但他不敢保證周然聽了這話不會多想。
果然，這話一出，周然整個人的神色都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就不着痕跡地掩飾了過去：“上次出了點意外，這次不會了。”
徐野點點頭，盡可能自然地露出個大大的笑容：“自然啦，你小時候讀書就比大家用功，老師們都很喜歡你。聽他們說你後來考上了市裏的重點高中，成績也一直名列前茅，一次意外而已，我相信你可以的。”
蟬鳴聲的存在感越來越突出，鳥叫都開始變得粗啞，太陽仍舊熱剌剌地刮人骨頭。
就在兩人即将無話可說的時候，一通電話鈴聲響了起來，周然拿出手機，抱歉地對徐野說：“那我先回去了，應該是有急事。”
“啊，好好好。你先去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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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然幾步邁進屋裏，熟練地闩上門，看着手機屏幕上的“江齊雲”三個字皺起了眉，他快速按下接聽鍵，對着電話裏的人冷冷地說道：“你到底要幹什麽？”
電話裏的人顯然承受不了他這種漠然的态度，沉默了一下了，低聲說：“真的對不起，但是當初我也是沒辦法，你也看見我父母的态度了，我不想去戒同所，那個地方簡直把人當畜牲一樣……我受不了，你是知道的。但是我真的沒有想到你父母會為了面子會把你關在屋子裏不讓你上學，我以為都要高考了，你父母也不會——”
“不會什麽？你說完沒有？你以為什麽？以為我就可以忍受別人的風言風語和父母的怒火與指責？你當初對着老師和家長說自己沒有那個意思，是我自己自作多情給你寫了那張紙條，那你現在又是什麽意思？你不會以為你一句話就能抹去我受到的所有痛苦和不公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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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現在，也請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說完，周然幹脆利落地挂斷了電話，對着橫梁投下的一片幽影嘆了一口氣。
陽光從門縫窗邊裏擠進來，投下來的陰影也随着光線的變化變換起來。周然盯着看了半晌，眼前卻浮現起徐野的影子來，本來他根本不需要為了那些謠言在乎其他人的看法，時過境遷，他也早就對別人的指指戳戳不以為意了，但徐野剛剛的話幾乎卻幾乎讓他的骨髓都被抽出，确切地感受到了一種搖搖欲墜的危險。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男孩子，但他從來沒有對同江齊雲捅破過什麽所謂的窗戶紙，江齊雲自認為維持着的那點兒青春期的懵懂暧昧，對他來說根本什麽也不是。就算有幾許情愫摻雜其中，也談不上什麽喜歡不喜歡。但是臨近畢業，江齊雲夾在舊筆記本裏的一張字條讓雙方父母都大發雷霆。
說起來，那張字條還是高一的時候，他在一本書中摘抄下來的：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他當時覺得寫得很合心意，就寫了下來。本來也沒有打算當做有什麽特殊意義的東西，之後大概率也是随手一丢就不知道放哪兒去了。但是江齊雲恰好看見了，說他的行書寫得很漂亮，向他讨要了這張字條。
當時他在班裏成績很好，對人也算随和，可班裏的人覺得他好得太“虛假”，不大和他交流。其實他只是太有“邊界感”而已。
自從小學畢業後被父母帶到工作的城市上學，他就一直沒機會回到自己成長的村莊。剛開始，因為出身鄉村，那些孩子都不大跟他玩，很多課業他也跟不上，于是他就拼命學死命較勁，甚至自己要求去參加補習班，每天熬到一兩點，才開始慢慢補上差距，直到後來名列前茅，一直在年級前十的排行榜上擁有一席之地。
他長得好，同學都說他樣貌幹淨舒服，讓人看了就心曠神怡。大家也都小孩子心性，做一茬忘一茬，也漸漸接納了他。可心理上的那種隐形隔閡卻無法徹底消除，他還是一副雲淡風輕溫溫柔柔的樣子，但是總讓人覺得拒人千裏之外。
這種情況持續到高中也沒有得到改善。他和班裏大多數的人并沒有什麽矛盾，最多也就是保持着禮貌的往來。只有江齊雲，成天一副沒心沒肺樂天派的樣子，對他很是熱情，看見他要把字條往書本裏夾，就跑過來笑着讨要：“學委，你這張字條能不能送給我，你的行書寫得真的太好看了！”
他反正無所謂，說了句“可以”，就把字條給了江齊雲。之後江齊雲就常來找他說話，兩人之間的來往也多了起來，多到雙方父母都知道兒子有這麽一個同學。
事情的轉折點在畢業前的三個月，當時不知道從哪兒掀起一股風潮，很多學生會把自己的一張小像送給和自己關系好的同學作為紀念。
周然從來不趕時髦，也沒有拍照的喜好，并沒有參與這個流行活動。只是當時湊巧學校讓學生們上交自己的證明資料，說要拿去上傳檔案，裏面有需要照證件照的一項要求，江齊雲就找他要了一張照片說是留作紀念。
結果有一次江齊雲忘了帶筆記本，當時很急用，就借了老師的手機打電話，讓他媽媽替他送到學校。結果江媽媽面對一堆本子犯了難，就只好拿着本子一本一本去翻，結果就翻到了那本舊筆記本。
她清楚地看見自己兒子的筆記本裏有兩頁之間夾了一個男孩子的照片，旁邊有一張字條：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這意思再明白不過了，沒有人會不懂。
後面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得順理成章。
江齊雲把所有責任都推到了他身上，他也因此沒有再去上學。
回憶戛然而止，周然疲憊地靠着門坐在地上，也不知過了多久。
忽然，敲門聲響了起來，“扣扣”的振動連帶他的背和胸腔都好像共鳴起來。
是徐野。
只聽見男生在門外喊到：“然哥，周爺爺他們今天要留在鎮上幫三嬸請回來修屋子的工匠做飯不回來啦，外婆讓我喊你到我們家吃飯！”
周然開了門，光線連同新鮮的空氣一下子湧進了屋子，他站在門前盯着眼前的人一時間竟沒有動。
徐野看着他，好奇地歪頭喊了聲：“然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