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最終答案

最終答案

徐野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房間的,等他的意識被拉回現實,于冬已經坐在了他旁邊,愁容滿面。

徐程站在窗戶前,鎖着眉頭,沉寂地抽着煙,手邊是好幾根殘煙冷蒂。

三個人都沒有說話,一種彼此不需言明的默契和認知維持着堪稱克制且極力忍耐的氛圍,達成微妙的平衡。

徐野很愧疚,這種平和比怒罵、暴力的手段更讓他難受。

“你以後打算怎麽辦?”徐程古水無波地望向他。

“……不知道。”低垂的頭壓得徐野頸椎酸痛。

于冬不明白如何說明,只能抑着聲調,蒼白無力地告訴徐野:“周爺爺知道了,親戚們告訴他,他什麽都來不及說……現在在醫院。”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徐野最後的氣力也被放幹,除了這麽說他也無法交代,“外婆呢?”

他現在心裏全是自罪,卻竟然少了忏悔。他不住地問自己怎麽辦,為什麽。

于冬看着兒子被蛀空血肉一般,脆弱得像空殼,別過頭:“她沒事,她接受能力一向比較強。但也受了很大刺激,圓圓和她男朋友正陪着她。”

“嗯。”

一切又重新變得悄靜難捱。

徐程走過來,在徐野床邊坐下,開口問他:“是……一直都這樣麽?不能改嗎?”

徐程對同性戀這種說法有過耳聞,都是單位裏那些年輕人有時候會說的新鮮詞彙,他曾經只不過聽個耳朵,從來沒想到這種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徐野緩慢擡頭,看着父親,很艱難:“我不知道,以前……沒有發現,改不了……”他一直都沒有勇氣敢直面父母的眼睛,說着說着就将目光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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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程沒有因為這句話而暴怒,只是理解一般的點點頭,轉身站了起來,出了門。

丈夫出去了,于冬才愛撫一般,将手放在兒子手背上,說出來的話确令人意外:“我知道這個事情不能勉強說改就改,但是你真的認為小然合适你嗎?他爸爸媽媽怎樣我想你很清楚,就算不說這個,周爺爺周奶奶也很難接受,他真的能放棄家人選擇你嗎?”

“我……可我改不了,我們說過的,他會堅持的。他自己說的。”徐野迫切地想要為周然,為自己開脫。

于冬嘆了口氣:“當時怎麽會想到日後什麽局面?人都是事到臨頭才知道輕重緩急。”

“那我要他親自來跟我說,無論怎麽樣,他本來就應該自己來說,對吧?”

或許是徐野的臉色開始變得蒼白恍惚,于冬沒再繼續說下去,不想刺傷他,只是改口說:“事情發生到現在,他一直沒有過問你一句,或許是醫院太忙了。你自己後面慢慢再看吧。”

于冬轉身要走,想留兒子自己好好思慮一番,徐野卻一下子抓住她的手:“媽,你能告訴我——是誰說了這件事嗎?”

————

有關的來龍去脈,于冬也不大清楚,只聽他們說了個大概意思。

徐野得了真相之後卻覺得荒誕可笑。

原來當初根本就不是什麽野貓路過。是劉成,他跑到屋後躲着三嬸抽煙,無意間聽到了徐野和周然的對話。

他本來就不喜歡他們這群人,一時間得了這麽大的把柄,很是暢快。但他沒有立刻告訴別人,他想留到周然“最風光”的時候抖出來,讓所有人看笑話。

他一直靜待時機,只等着抓住機會一口咬斷獵物喉嚨,讓對方掙紮窒息着死去。

可是他後來動搖了,他一直以為周然看不起自己,可是在方市,對方盡心盡力替他找房子住,還帶他去買生活用品,幫他跟房東交涉,沒有敷衍,也沒有應付。

劉成覺得自己或許也可以保密。

可世事難料,哪怕仇人相放,意外也會将真相抖出。

那天,三嬸請了一些熟識的老友到家裏玩。

在席間,不知怎麽談論到了年輕孩子身上,說着工作房子婚事之類,不出意外的,三嬸又開始抱怨劉成“沒出息”“不來事”,說周大爺家的孩子如何優秀懂事。

劉成已經喝得有些醉醺醺的,一個念頭閃過,不甘将又它催發,模棱兩可地說了一句:“他再優秀也娶不了老婆,房子婚事不用愁,你當然喜歡。”

“你這孩子,哪有人不結婚的。你說說你,多大了,連個正經對象也沒有,整日裏跟那些朋友到處混。”

劉成愈發狠下心,想着不說完全就好,只是過過嘴瘾,強調了一遍:“就是不用愁,你知道什麽。”

三嬸一肚子霧水,那幾個老友正是周家親戚,當初周然高中的事也略有耳聞,畢竟鄭玉英到處找治療“中邪”的偏方,還問過幾個家裏人,劉成這句話他們一聽就明白意思。

“豈止是周然,我看于阿婆家的也差不多。”酒精開始麻痹思維,劉成整個人都飄飄然起來。

雖然他沒再繼續說下去,說明白,沒有說出當初他撞見的那件事,但事實已經很清楚了,再加上鄭玉英跑到方市跟周然鬧了一次的逸聞,簡直不要太明顯。

那些親戚心裏活泛起來,他們并不喜歡周然一家,覺得他們到大城市紮了根立了足,就開始不把這些窮親戚當回事了,心裏早就不滿了。

當初家裏重修屋子,想找周建鵬幫襯幫襯,對方也是毫無顧念地以經濟拮據拒絕了。

血濃于水,打斷骨頭連着筋,可都是親人。

這種事怎麽能不湊熱鬧?不也是親戚之間聊表心意嗎?

于是新舊事一齊全給周爺爺說了個幹淨。

之後的事,徐野就不用再從別人那裏得知了。

徐野只覺得整個世界跟他開了一個荒唐的玩笑,想起劉成那心虛的、滿臉避之不及的樣子,他就覺得諷刺得紮眼,笑他天真,笑他自以為萬無一失。

最後徐父徐母決定帶徐野回雲江,周然一直沒有再聯系,想必對方也是大差不差的處境,更不要說周然家人的難纏程度遠勝旁人。

動身那天,于圓和向文堯出門送他,徐野這幾天都不怎麽說話,于圓臨到要走,也知道他有口難言,悄悄跟他說有什麽事情可以來找她和向文堯幫忙。

徐野低聲謝過,于冬和徐程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正要離開,外婆卻拿着大包小包追了出來。

這些日子她也不知道怎麽去面對自己看着長大的兩個孩子,她的時代已經走得太遠了,她不明白為什麽有人會喜歡同性,但是以她的年歲,明白很多事情都是自有緣由的,別人理不理解總會發生。

“小野,這是我自己種的一點新鮮蔬菜,現在在這兒你吃不到了,拿回去讓你爸爸媽媽給你做了吃啊。”

外婆顫顫巍巍把布包遞給徐野,不知道為什麽,徐野眼眶一陣酸澀,小心接過,卻不知道再說什麽了。

“走吧走吧,早點回去。”外婆把着門框,催促着。

一家人帶着東西離開,徐程先上去到公路邊開車等,于冬和徐野走在後面。

徐野渾渾噩噩地跟着走,邁的每一步都無處下腳一樣不知所謂,在拐角處卻發現了劉成站在自家舊屋門口,兩人相視而對,徐野根本不願意理會他,旁若無人一般走過。于冬也不想再面對三嬸一家,同樣視若無睹。

走了沒多遠,劉成卻突然在背後大聲喊道:“我什麽也沒說!不是我!不是……我。”

兩個人都沒有回頭,只是走自己的路,把聲音隐沒在風裏,把情緒湮滅在漸行漸遠的路上。沒有人能直面背負這個秘密暴露的後果,無關緊要的人總願意遠遠躲開。

#

回到雲江,周然仍舊無半點消息。徐程和于冬并沒有嚴格對徐野的人身要求做出限制,一家人都在等一個訊息,求一個結果。

徐野自己把自己關在屋裏,除了必要情況,幾乎不出房門,對自己進行着苛刻的自囚。

雖然沒有人明着說怪他什麽,他自己也做不到心無芥蒂地把自己摘開。

明明知道有罪,明明懂得結出的業果無法償還,卻還是固執得要一個回答,每一個發出去的訊息都無人應答,每一通撥出去的電話都是無人接聽,徒留徐野一個人自嘗萬籁俱寂的滋味。

最後還是徐程問他:“還是沒有消息嗎?”徐野沒有開口,但答案已經不言而明。

這些天,家裏都很“寧和”,不複往日歡聲笑語。有一次徐野無意間發現父母背着他再打探周家的消息,他爸爸媽媽甚至還主動去網上了解關于“同性戀”的有關信息和科學說明。

到了去學校報道的那一天,徐父徐母陪同他去學校,都沒說為什麽。到了目的地,各個大學人來人往報道的新生很多,不少都是家長陪着來報道,有的甚至全家出動,一大家子很是高興。

徐野的視線在人群中逡巡着,直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随之而來的是鄭玉英,後面跟着周建鵬以及周爺爺周奶奶,看樣子一大家子全來了。

鄭玉英看見了他,面色說不出的怪異,周建鵬也發現了徐野,趕緊借着說話将老人往反方向領,跟他們介紹着大學城,手指了指A大的方向,之後就一家人往該去的地方去了。

于冬默默地挽住了兒子的胳膊,眼神裏流露出了一種帶有安慰的感傷。徐程只是輕輕對他說:“現在你知道答案了,他不會親口跟你說了,可以安心了嗎?”

徐野“嗯”了一聲,不再說話,只是自己推着行李箱慢慢往回走。

到了校門口,于冬深深地望了他好一陣子才說:“剛開始我們也無法理解,但我和你爸爸都知道你這個人看起來沒心沒肺的,其實比誰都喜歡鑽牛角尖,不見黃河心不死,脾氣又倔。我們也不想逼你怎麽樣,畢竟這個事情是——改不了的,但與其壓着你點頭認錯,不如你自己經歷了好好想。”

徐野低着頭,啞着嗓子說了一句:“對不起。”于冬和徐程有些錯愕,不明白為什麽徐野突然就要開口道歉。

緊接着,徐野上前抱住他們,用只有三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哽咽着說道:“對不起,我總是把事情搞得一團糟。”

一切都太難以理解了,徐野的世界被迫打碎重鑄,原先的一切都那麽晦澀難懂,恰如周然隔着人群,隔着家人,遙遙望來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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