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守衛

守衛

東風吹散梅梢雪,一夜挽回天下春。

兩場春雨徹底驅散了冬的殘影,前幾日還是凄風冷雨,不過一夜的功夫,枯枝冒出了綠芽,已經有花迫不及待地綻放。

随之而來的還有難以抗拒的春困。

譚思樂已經數不清自己打了多少個哈欠了,下巴都快脫臼了。

他戳了戳淩熠,“學霸學霸,我同桌怎麽沒來啊,他又不回我消息了,等下聽寫單詞我該怎麽辦啊~”

淩熠:“他考試去了回不了消息。”

譚思樂:“考試?考什麽試。”

淩熠:“雅思。”

葉琛:“雅思?他要出國?”

譚思樂:“出國???”

淩熠:“他說他還有點猶豫,只是先把該準備的都準備了。”

譚思樂:“都準備了,那肯定是要去了。”

淩熠:“是吧…”

譚思樂:“啊~我同桌出國了我怎麽辦啊~我好孤獨啊~”

葉琛:“學藝術嗎?學藝術的話出國的确是個不錯的選擇。”

淩熠有些落寞地回了句,“是啊。”

下午體育課上完,淩熠正在往教室走,因為吃藥的緣故,他的身體總是不可避免的疲憊,忽然肩膀被人從後面拍了一下。

那人氣喘籲籲,顯然是跑過來的,淩熠還以為是譚思樂,轉身前懷裏就被塞進一袋精致的芋泥小甜點。

沈星雨緩了口氣,皮膚透着運動過後的紅潤,“給你。”

藥物影響食欲,也會壓抑情緒,甜食會讓淩熠好受一點,這些沈星雨都悄悄記在心裏,他來學校之前專門繞路去了趟竹青。

眼前的場景,即便情緒波動受藥物阻礙,淩熠的心髒依然不受抑制的在胸腔內重重撞擊,那與失重類似的慌亂攪亂了他的氣息。

——

高一上學期,降溫後的日子好像按下了快進鍵,轉眼已是十二月底,鷺市雖然是個靠南的濱海城市,冬天仍是有些陰冷的。

小區裏的高層星星點點的亮起了燈,不知是哪家的小狗吠了幾聲,屬于夜晚的寧靜便被徹底打破了。

早起晨練的叔叔阿姨用地道的方言唠着家長裏短,私家車啓動的聲音接二連三的四處響起,偶而有着急送孩子上學後趕去上班的家長正急切地催促着睡眼惺忪的孩子,街上賣菜賣早點的流動攤販也逐漸活躍起來……這是屬于這座諾大城市的縮影,太多的人被迫接受了這樣的平凡,卻無法甘于平庸,歷經滄桑心中仍留一份清明,掙紮在任命與不甘的撕扯感中。

淩熠一邊穿着外套一邊看了眼牆上的挂鐘,“就剩五分鐘了,得快點兒,等會兒跑兩步好了,都怪冬天的衣服不好穿,耽誤時間。”

自從沈星雨第一次答應和淩熠一起走之後,淩熠就總拉着沈星雨隔三差五地打卡學校附近的好吃的,他是這麽跟沈星雨說的,“你知道嗎,學校附近的蒼蠅小館才是最~好吃的,不吃會遺憾一輩子的。”

洛雯聽到動靜,從廚房探出腦袋,柔軟的睡衣外面套着圍裙,手裏還舉着鍋鏟,問:“小熠,你要出門了嗎?這還早啊?不在家吃早飯了啊?”

淩熠一邊彎腰穿鞋一邊回話,“不了媽,你跟爸吃吧,約了朋友,我出門啦!”

“鑰匙!鑰匙沒拿!”洛雯喊住他。

半個身子都探出家門的淩熠轉身夠到了挂在玄關的鑰匙,留下句“爸媽再見”就一溜煙跑了。

淩書安還不忘在後面叮囑,“過馬路慢點,別着急!”

“知道啦!”淩熠人影已經不見了,只留下個尾音。

家裏一般都是洛雯做飯,但只要淩書安在,就從來不會讓她一個人忙活,會在廚房打下手,洗菜切菜洗碗刷盤子。

聽到淩熠說約了朋友,立刻停下來手上切菜的動作,擠到了洛雯身邊,目送淩熠出門,對身邊的老婆笑了笑,說:“小熠這是終于交到喜歡的朋友了,以前都沒見過他這麽激動地去見過誰,真不錯,不知道是個什麽樣的孩子。”

洛雯對淩熠帶朋友來家裏玩這件事有執念,語氣裏是按耐不住的興奮,“是啊,真難得呢,有機會一定要請來家裏坐坐。”

沈星雨已經到車站了,他将冰涼的雙手捧到嘴前,埋頭哈了口熱氣,暖了暖,那雙手纖細修長,輪廓硬朗,骨節分明,若隐若現的青色血管從藏在袖口的手腕處順着手背蜿蜒到手指末端,能輕易擋住他的整張臉。

待手指稍稍有了些溫度沒那麽僵硬,他擡起頭,恰逢不遠處淩熠一路小跑的身影映入眼簾。

淩熠下半身穿着一條淡藍色寬松牛仔褲,褲腳随意的堆在純白的AF上,校服外套規規矩矩地穿在身上,最外面套了一件雪白的羊羔絨外套,柔軟的灰棕卷發被晨風輕輕撩撥,整個人看起來軟乎乎的,像只毛茸茸的溫順小動物。

沈星雨覺得自己荒謬,怎麽好端端的對着一個人産生了想順毛撸一把的沖動。

他從口袋裏摸出手機,發了條微信給淩熠:「別跑了,下一班還有五分鐘才來,不用着急」。

淩熠瞥了一眼屏幕上彈出來的消息,這才注意到沈星雨正遠遠地望着他,他沖沈星雨笑了笑,裝起手機加快步伐跑了過去,不想讓他一個人等太久。

沈星雨看到淩熠沖他笑奔向他,便覺得清晨的寒氣都如沐春風般的冰消瓦解了。

淩熠三步并兩步地跑到了車站,手撐着膝蓋彎着腰氣喘籲籲,耳尖和指關節被冷風吹得泛紅,臉頰因為運動之後的血液流速加快透出淡淡的緋紅。

他就着這個姿勢擡頭仰視沈星雨,“呼~衣服太厚了跑得我好累,今天又降溫了,你穿這麽少不冷嗎?”

沈星雨自覺眼前這人總是能讓他在心裏團出一團亂麻,怎麽都理不清,有股無端的煩躁。

他下意識地挪開了目光,避免了直白的對視,漫無目的地順着公車駛來的方向看向道路盡頭,凸起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一圈,“有點吧,不過還好,習慣了,我不喜歡穿得太多,行動受限的感覺不太舒服。”

淩熠平複了氣息,直起身,耳朵沒有脂肪的保護,經受不住寒冷,有些鈍痛,他用手捧了口喝出的熱氣捂住耳朵,順着沈星雨的目光看過去,“車怎還不來,好冷啊。”

沈星雨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背影,‘可愛’這個詞毫無預兆的冒出來,他眯了一下眼睛,覺得自己可能是被凍傻了。

或許真該加件衣服了。

一中後面的居民區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一個國有企業的家屬院,承載過無數想要改變命運的青年的幻想。

時過境遷,企業搬移,很多人也跟着一起離開,磚混的房子和留守的老人為這片區域染上了終年不散的沉悶暮色,沉澱成為時間洪流的底沙,與這片高樓林立的繁忙街區互不相融。

今天沈星雨和淩熠要去的甜品屋正好開在這個家屬院裏,有個很文藝的名字,叫‘竹青’。

老板是一個面色和善的婆婆,店開在一樓和居住區連通着,售賣所有的糕點都是她和女兒每天現做的。

做糕點是婆婆一直以來的興趣,退休之後她開了這家小甜品店,女兒是自由職業者,每天空閑的時候會幫忙打理,這家店在一中的學生口中很有名氣,但大部分都是中午來光顧,早上的時間必須得争分奪秒地用在多睡兩分鐘上。

晨霧似是還飄渺的浮在空中,除了偶爾見到鍛煉的老人,這裏完全可以用冷清來形容。

淩熠咬了一口剛買的芋泥卷,腮幫子鼓起來像只小松鼠,沈星雨今天總是忍不住看他,還偏偏跟各種小動物聯系在一起,怕不是失心瘋了。

淩熠也好奇沈星雨為什麽在看自己,咽下嘴裏的蛋糕問他:“怎麽了?”

沈星雨不答反問:“你很喜歡芋泥嗎?”

淩熠:“你怎麽知道?”

“你幾乎不會這樣大口吃東西”,沈星雨嘴巴鼓了口氣,指了指自己的面頰。

淩熠被他有樣學樣逗笑了,“哈哈哈,有這麽明顯嗎?你剛剛...是在觀察我啊。”

——

淩熠心裏在想,我要是養成了享受被你照顧的習慣,等你離開的時候,我該怎麽接受沒有你的日常呢?

“謝謝”,淩熠接過了甜點,深呼吸一口,“你怎麽來學校了?我以為你考完就直接回家呢。”

沈星雨随便丢了個借口,“今天晚自習老李講月考卷。”

淩熠納悶到:“你不是考了滿分嗎?”

笨蛋,回家有什麽有意思,當然是來學校跟你待在一起啊。

“對啊”,沈星雨的話拐了個彎,“因為我是好學生,好學生能不缺課就不缺課。”

淩熠嗤地笑了,“你說是就是吧,對了,今天考得怎麽樣?”

“還行吧,機考三天就出成績,到時候就知道了。”

三天後正好是周末,自從上次洛雯和沈星雨聊完,他就重新拾起了畫畫,像之前一樣沒事就泡在淩熠家。

洛雯看着剛打印出來的成績單,“哎呀呀,裸考7分,不愧是你!”

沈星雨的确沒有專門準備,關于出國這件事,他雖然說了要去但心裏還有一小部分的搖擺不定,所以拿考雅思當搖骰子,聽天由命。

結果搖出了五個一…

沈星雨:“運氣好。”

算好嗎?好壞參半吧…

洛雯:“這樣所有的材料就全了,可以遞申請了。”

沈星雨看了眼趴在沙發上戴着耳機專心做題的淩熠,暗暗咬了咬嘴唇,“遞吧。”

洛雯放下手裏的材料,看着沈星雨,流露出安慰的神色,“沒事的,你随時可以改變心意,你們之間的事,我只會給出建議,不會幹涉任何決定。”

沈星雨:“您這樣不給我壓力,我怕我真的會做出錯誤的選擇。”

洛雯:“這又不是試卷,沒有錯誤的選擇,只是結果可能會不同而已,而這個結果是需要你們兩個來承受的,我想說的是,能夠走下去的健康的關系是建立在兩個能夠自若獨處的獨立個體上的,要先充盈自己才有資格去愛別人,對普通的高中生情侶來說,的确不用顧慮那麽多,分開就分開了,但我知道你們都很珍視對方,所以要慎重考慮吶。”

沈星雨:“我知道的,他最近還要參加奧賽選拔,我不會給他增加負擔的。”

如果只是受荷爾蒙影響的喜歡,人會上頭會做沖動的事,但超越喜歡的愛是不一樣的,是保護和包容,是妥協和忍耐。

沈星雨甘願成為忠誠的守衛,他首先希望目光所及的這個人,無論是現在還是未來一切都好。

比起占有和欲|念,他的喜歡更應該是淩熠的雪中炭,錦上花。

全國競賽的一二等獎得主都有資格參加國際奧林匹克競賽的選拔,淩熠和葉琛都是一等獎,兩次選拔分別安排在三月和四月,成功通過兩次選拔後就可以進入國家代表隊參加奧賽。

兩個人收到第一輪選拔通過的通知正好是清明節放假前。

清明節,沈星雨要去掃墓,洛雯要加班,淩書安在出差,淩熠代表淩家夫婦去悼念沈梵澄,兩個人一起去花店買祭奠的花束。

結賬的時候,沈星雨看到旁邊的向日葵,順手拿起一束,“加上這個,謝謝。”

淩熠回頭看了一眼只當是沈梵澄生前喜歡,并未多問。

出了花店後,兩個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淩熠問明天沈星雨什麽打算,幾點出門之類的,但沈星雨明顯有些心不在焉,淩熠問他:“在想什麽?”

沈星雨像是忽然拿定了主意似的,把那束朝氣蓬勃開得正盛的向日葵遞給淩熠,“這個,送給你。”

淩熠:“送給我的?”

沈星雨:“一等獎遲到的祝賀和恭喜你通過第一次選拔。”

還有謝謝你喜歡我,在我最無助的時候陪在我身邊,沒有丢下我放棄我。

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所以只能打着幌子偷偷地做這些也許沒機會做的事。

如果我們足夠幸運,我一定會換一束玫瑰給你。

淩熠把花攬進懷裏,緊緊抱着,淡淡的香甜随着呼吸填滿整個胸腔,他恍惚覺得沈星雨的眼睛裏好像飽含深情,怕沉浸在這樣的錯覺裏,于是不敢再直視,錯開視線說了句,“謝謝。”

而在他視線不及的地方,沈星雨看着那白皙的脖頸染上了紅暈,突兀的喉結上下竄動,不自然地吞咽了口水。

沈梵澄的墓碑前已經放了很多花了,很多都是受過他教導的學生送的。

沈星雨和淩熠選了避開人群的時間,他不想遇到那些陌生卻充滿憐憫的目光。

淩熠把花輕輕放下,“你一個人待一會?我可以去下面等你。”

沈星雨:“好。”

沈星雨把擺放的有些淩亂的花仔細整好,坐在地上,緘默良久,只在起身前輕聲說到:“你說要提前布置好下一世的家,說話算話。”

他溫熱的手撫摸過冰涼的石碑,就在做了簡單的告別準備離開時,忽然起了陣風,母親的墓碑前立靠着的花束向他的方向倒了下來,像一種無形的牽挂。

沈星雨蹲下身,扶起花安放好,回頭望了一眼山腳,說到:“放心吧,我不是無依無靠孤身一人。”

那陣風聽懂了似的,漸漸淡去,好像還殘留着些不舍。

洶湧的悲傷會在時間的洪流中逐漸沉底,直到再也無法掀起任何壯闊的波瀾,沈星雨已經可以足夠從容的面對。

好好告別才會有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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