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失控

失控

臨近期中考,淩熠和葉琛也不想多耽擱,第二次選拔的行程安排的很緊張,在A市只住一晚就回來,鷺市飛A市要三個小時,前一天晚上到,第二天考試和面試,結束後直接回鷺市。

飛往A市的飛機上,葉琛坐在淩熠旁邊,看淩熠在包裏翻翻找找,問到:“怎麽了?忘帶東西了?”

淩熠突然想起早上把藥順手放在床頭櫃上,好像帶了又好像沒有,翻了半天,結果竟然真的沒帶,他把書包放回行李架,“嗯。”

葉琛:“沒事,着急的話可以到了買”,少爺的思考方式就是出門帶了錢完事不用愁。

淩熠想了想,就停一天,應該也不會有什麽事,“說的也是。”

偏偏怕什麽來什麽。

當晚淩熠躺在酒店的床上,明明折騰了一天很困很疲倦,但就是睡不着,胃裏翻江倒海想吐吐不出來,連着太陽穴的那根筋一抽一抽的疼,胸口像是壓了塊巨石,還有個看不見的拳頭在反複胡亂地砸他的心肝脾肺。

不知道究竟是幾點睡着的,鬧鐘響的時候好像才剛失去意識沒多久,淩熠行屍走肉般地刷牙洗臉,軀體症狀還沒有完全消退,只能硬着頭皮出門。

葉琛上下端詳着他慘白慘白的臉,烏青的下眼睑,爬滿紅血絲的眼球,“你…昨晚出門抓鬼去了?”

淩熠太陽穴突突跳,他擡手按着太陽穴揉了揉,沒精神地搭腔:“不好笑…”

兩個人在酒店餐廳吃早飯,淩熠就喝了半杯檸檬水,吃了個水煮蛋還沒吃蛋黃。

葉琛:“你減肥啊?我們的面試時間比較靠前,沒時間吃午飯的,吃這麽點能撐得住嗎?”

淩熠:“可能是有點水土不服,沒睡好也沒什麽胃口,少吃一頓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反正一點之前就結束了,之後去吃午飯就好。”

葉琛:“那去吃烤肉吧?”

淩熠:“我都行。”

葉琛看了看病恹恹的淩熠問到:“對了,晚上回去有人接你嗎?”

淩熠搖搖頭,“沒,我爸媽都不在家。”

葉琛:“那司機來接我的時候可以順便送你回去。”

淩熠:“太繞了吧,我自己打車就行。”

葉琛:“沒事,晚上不堵車走哪都一樣。”

淩熠:“那好吧,多謝了。”

葉琛:“小事。”

面試結束剛出信號屏蔽範圍,淩熠的手機就鈴響不止,微信的消息提醒足足彈了半分多鐘才停止。

洛雯要去S市參加時裝周,淩書安也在外面出差不在家,家裏沒人,她出門之前要把家裏的窗戶都關上,省的突然刮風下雨飄進家裏,結果在淩熠的卧室看到了床頭櫃上的藥。

「你怎麽沒帶藥???」

「你還好嗎?有沒有覺得難受???」

「我要不先飛去A市給你送藥?」

「沒有你起飛之前降落的航班了!」

「我把病例拍給你,不行的話就直接去醫院」

「你怎麽還沒結束啊?看到就立刻回我消息啊!告訴我你怎麽樣,我要着急死了」

葉琛目瞪口呆,“你放對象鴿子了?”

淩熠無奈笑了一聲,“我媽。”

葉琛一邊在車流裏捕捉他叫的專車一邊吐槽,“我爸媽就幾乎不會給我發消息,如果他們這樣轟炸我,那一定是我投資失敗把家裏搞破産了。”

淩熠笑了笑,“少爺的煩惱還挺與衆不同的。”

看時間洛雯應該在飛機上,他便沒打電話,發消息告訴她自己沒事。

剛揣進兜裏,手機又震了,這次是沈星雨。

沈星雨:「面試結束了嗎?」

淩熠:「剛結束」

葉琛餘光撇見淩熠臉上笑意未淡,“喲,這次是對象吧?”

淩熠:“呵,我哪來的對象。”

葉琛:“追你的人那麽多,有對象也不奇怪吧,不是對象你還笑這麽開心,彩票中獎啦?”

淩熠:“你跟譚思樂待久了吧,怎麽也變這麽八卦了。”

葉琛:“我靠,還真是!他有毒吧。”

譚思樂連着打了兩個噴嚏,“靠,誰在背後罵我!”

有潔癖的沈星雨不着痕跡地往窗邊靠了靠,繼續給淩熠發消息。

沈星雨:「你還好嗎?阿姨說你忘帶藥了」

淩熠:「我沒事」

沈星雨:「沒事就好,她說今天家裏沒人,怕藥物突然中斷你會有不适反應,讓我過去住一晚」

淩熠剛吸了口氣連吐息都忘了,嘴唇在微微顫抖:「好啊,但我回去就很晚了,你不用等我」

沈星雨:「沒事,用不用我去機場接你」

他又補了一句:「你一個人,我不放心」點擊發送前還是改成了:「阿姨不太放心」

“原來是因為我媽啊…”淩熠心裏的悸動被掐滅了:「沒事沒事,你不用專門跑一趟,葉琛說順路送我」

沈星雨眯了下眼睛,怎麽有股莫名的不爽呢:「那好吧,有什麽事随時跟我說」

淩熠:「嗯嗯」

是夜,一輛賓利Mulliner從一衆網約車中傲視群雄般地竄出來停在航站樓到達門口,十分惹眼,幾乎所有人都在抻着脖子回頭看,全車都是葉琛根據自己的喜好專門定制的,前兩天才剛漂洋過海抵達這片陸地。

葉琛迫不及待想見到他的新寶貝,專門要求司機開着來接他,今天是新車第一次上路,可惜少爺沒駕照,司機心裏苦啊,生怕刮了蹭了,硬是在柔軟的真皮座椅上體會到了如坐針氈如芒刺背的感覺。

葉琛細細打量着內飾,像是小孩子愛不釋手地愛撫着自己的新玩具。

不同于興奮藏不住的葉琛,淩熠只是在見到的第一眼驚嘆了一下少爺的財力,在暖氣的烘烤下,他終于支撐不住疲憊的身體,眼皮緩緩合上。

他做了一個夢,一個荒誕至極的夢。

夢的片段開始于人來人往的機場,廣播在催促飛往倫敦的旅客登機,他聽到有人在叫他,環顧四周卻找不到聲音的來源。

下一個瞬間,所有的人都消失了,諾大的機場靜的落針可聞。

身後傳來一聲溫柔的呼喚,“淩熠”,他轉身看到了那個時刻都在期待見到的人。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成了去上學,連上學路上的空氣都能撓得人心慌。

沈星雨手邊還拿着上次那個和淩熠一起去臨安時帶的磨砂黑的登機箱,他似乎很開心,臉上挂着那個總是能驚豔到淩熠的笑,“你還是來送我了。”

淩熠不解,“你要去哪?”

沈星雨似乎覺得這話問的莫名其妙,“我要去英國上學了,你忘了嗎?”

“可不可以不要走,我不想見不到你,我…喜歡你”,淩熠的手緊緊攥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沈星雨保持着禮貌的距離無動于衷,只是平淡地陳述到:“我們不是談過這個問題了嗎?”

淩熠反問:“什麽?”

沈星雨:“你上次說過了,而且我們說好了繼續做朋友,我去英國讀書,你冷靜一段時間,等我回來,你就想通了。”

淩熠忽然覺得很委屈,“為什麽?因為我有病所以不喜歡我嗎?”

“不是的。”

沈星雨想伸手觸碰,淩熠卻向後躲開,“那你為什麽要對我好?”

沈星雨無奈地吐了口氣,“因為你願意靠近我,因為叔叔阿姨很照顧我,我只是想盡力償還欠你們的人情。”

“只是因為這個啊…”淩熠眼前的景象分崩離析,回到了昏暗的車裏,他有些失神,感覺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葉琛:“睡得還挺熟,到家了,困了就快回家睡覺。”

淩熠:“謝謝你送我,路上小心,明天見。”

葉琛:“回見。”

車門關了後,禮貌到不行的兩個人還隔着車窗揮了揮手。

沈星雨正在畫室裏幫洛雯的草稿上色,聽到了鑰匙碰撞門鎖的聲音。

淩熠的手抖得厲害,視線也有些模糊,頭疼的快要炸開了,額角冷汗涔涔,鼻尖好像糊着張浸了水的餐巾紙,昨晚小睡了一會,白天的狀态還行,但因為吃不下東西,加上過度用腦和奔波,在飛機上的時候就有了症狀加重的征兆,這會已經完全不受控了,他的大腦已經不再清醒,根本沒想起家裏有人這事。

沈星雨推開門着實被淩熠的狀态吓到了,整張臉上的血色全在眼球上了,出着冷汗還抖的厲害,他趕緊把人攬進屋裏。

淩熠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就洩了力,徹底站不住了,沈星雨關門幾秒的功夫裏,就從他臂彎裏滑到了地上。

沈星雨彎下腰想把他扶進屋,結果被淩熠一把揪住了領子,兩個人就這樣僵持在玄關。

淩熠死死盯着沈星雨,手背上因為用力而青筋凸起,眼神裏再也藏不住秘密。

沈星雨再也按耐不住想要他整個人揉進懷裏的沖動,伸出手卻聽到淩熠的啜泣,“我要是個正常人是不是就可以…是不是就可以…”眼淚從眼尾滑落,殘存的理智讓這句話沒有繼續下去。

沈星雨知道他想說什麽,他的手頓在了半空中,洛雯的話開始在腦海中重播,“小熠接受不了現在的自己,你的喜歡只會讓他更加混亂。”

他強硬地撤回了自己的沖動,想去把人扶起來卻被淩熠推開了,他知道淩熠這個狀态不能用強,只能順着他的意思,起身說:“我去拿藥,你等我一下”

沈星雨端着溫水蹲下身,把藥片遞給淩熠,但他不接,“喝了就不會這麽難受了。”

淩熠不為所動,沈星雨又溫柔地說:“聽話,我喂你。”

這句話軟化了淩熠的防禦,他乖乖把沈星雨手心的藥片抿到嘴裏,就着水吞了下去。

冰涼柔軟的嘴唇蹭在手心,沈星雨覺得肺腑都在被貓爪子撓似的,他把杯子放在茶幾上,然後幫淩熠脫了外套,拿了條毯子蓋在他身上,坐在他身邊靜靜地陪他等藥效生效。

鎮靜和安眠的成分很快就讓淩熠泛起了迷糊,沈星雨看他靠着玄關櫃睡着了,一手托着背一手抄着膝彎抱人去床上睡。

太輕了,不好好吃飯可怎麽行啊。

淩熠的頭靠着沈星雨的左肩,因為溫暖,下意識地想再靠近一些,呼出的熱氣規律地挑逗着他的喉結。

希望你忘記今晚發生的一切,又希望你能記得我抱過你。

補課結束正式放暑假前,又是慣例的返校班會。

除了萬年不變的安全主題教育,這次有點不一樣,因為要升入高三了。

黎言秋:“再過一個月你們就是真正的高三學生了,你們是這個學校甚至整個市最優秀的學生,學習方面自然不用我多說,我只希望你們能放平心态,要學會疏解壓力,不要讓那根弦持續處于高度緊繃的狀态,勞逸結合,心理健康和身體健康一樣重要,如果你們需要傾訴随時可以來找我,不論是學習還是生活,任何事都可以,我知道這個過程有多艱辛,但這漫長的馬拉松你們已經跑完了大半,不要放棄也不要焦慮,邁過了眼前這座山你們就會勇氣邁過漫長生命中的每一座山,我會陪你們走到擁抱理想的那一刻。”

黎言秋要講的最後一件事是關于沈星雨的,“還有一件事,下學期沈星雨同學就要離開我們,去英國讀書了,不知道以後再見的概率有多大,所以大家要好好道別,沈星雨,你有沒有什麽想對大家說的?”

教室裏一片嘩然。

沈星雨的話不多,“雖然可能聽起來有些爛俗,但這真的是我待過氛圍最好的班級,我很幸運也很高興能夠認識你們,我會永遠懷念在一中的日子,謝謝你們”,他的目光在淩熠身上定格了片刻,然後擡起頭,“也希望大家都可以考上自己心儀的大學,謝謝黎老師這兩年的照顧,希望您永遠是一中最受歡迎的老師。”

黎言秋欣慰的笑了,“希望你在異國他鄉能夠好好照顧自己,嗯…那就祝你前路皆坦途吧。”

這兩年淩熠對沈星雨的改變很大,他不再習慣性地拒人千裏,也有很多人開始喜歡和崇拜這個冷靜優秀長的好看的學霸。

結束後,譚思樂浮誇地哭喊到:“同桌,你真的要抛棄我了嗎?你就忍心我一個人獨守空桌嗎?”

沈星雨難得沒有回怼他這些亂七八糟的話,“那我放假回國給你帶禮物?”

譚思樂學着深宮怨婦的語氣說:“死鬼,算你還有點良心!”

放學的時候,有人提議出去聚餐然後唱K,實驗班也沒有這樣聚會過,正好就當是為同窗踐行。

那天下午,大家玩得很瘋,沈星雨也是第一次參加這種聚會,原來這并不是一件讓自己那麽厭惡的事情。

不知道什麽時候外面下起了雨,天氣預報并沒有報,沈星雨今天要把書桌裏剩下的東西都帶回家,萬幸有把備用傘。

狂歡過後,人群離散,分貝降低,失落的反噬是必然。

路燈藏在枯枝深處,燈下淅淅瀝瀝的雨如根根分明的銀白絲線,下得很溫柔,鳳凰木斑駁的影胡亂地投射在路上,雨滴墜入水窪,激起層層漣漪打濕鞋子和褲腳,但誰也不在意,沒人急着躲雨。

沈星雨打着傘,傘面像淩熠微微傾斜,兩個人之間始終隔着傘柄的距離。

平靜的雨夜如虛假的幻境一般。

沈星雨突然開口問:“你…希望我去嗎?”

我還是想聽你親口說,如果你需要我,我一定會為你留下。

淩熠側頭看他,“嗯,你應該去。”

為什麽要問我希不希望,你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讓我絆住你的腳步,等我恢複正常有資格喜歡你的時候,不論結果如何,我都想追試着你一次。

沒有刻意的躲避,這一次沈星雨直視了淩熠的目光。

等等我,等我收拾自己的狼藉,等我能掌控明确的未來,以更好的樣子站在你身邊的時候,如果你沒放棄喜歡我,就請再給我一次向你告白的機會。

八月底沈星雨就要啓程了,出發前一天淩熠帶他去了個地方。

淩熠:「行李收拾好了嗎?」

沈星雨:「差不多」

淩熠:「那你下午有空嗎?我想帶你去個地方」

沈星雨:「有空,去哪啊?」

淩熠:「去了就知道了,不是很遠,騎車吧」

沈星雨:「好,下午見」

兩個人去了一個意大利匠人開的手工藝品店,老板拿出了淩熠一個月前定制的東西,一套油畫刀,銀質的刀身配上紋理若隐若現的花梨木手柄,精美至極,手柄的頂端刻着Earendel,來自古英語,晨星的意思。

晨見之星,昭示了黎明與開端,是日出時太陽見到的最明亮的一顆行星。

沈星雨撫摸着刻文,“這我還怎麽舍得拿來抹顏料啊?”

淩熠:“那你擺着當收藏也行。”

沈星雨抱着盒子,像抱着寶貝似的,“謝謝你,謝謝你做過的所有。”

淩熠:“幹嘛突然這麽正經啊,走啦,回去了。”

淩熠沒有原路返回,而是騎車走了反方向,沈星雨問:“你去哪?”

淩熠:“繞路!”

那是往海邊去的方向,落日曬紅了絲綢般的海面,海浪低沉地呻|吟着親吻海灘,将潮濕的鹹腥霸道地帶到陸地上。

沈星雨跟在淩熠身後,笑意掠過眉梢散在模糊的殘陽裏。

出發那天,洛雯穿了身秀場內部拿到的新品,腳踩CL高跟鞋,淩書安開車,寶馬的敞篷開着,淩熠和沈星雨坐在後排,吹着晨風,夏日清晨七點的陽光灑在身上,是剛好讓血液流動加速的溫度。

洛雯在機場又對着沈星雨叮囑了一大堆注意事項,說着說着眼淚還不争氣地掉下來了,跟離開的這個也是自己的親兒子一樣。

淩書安說不出什麽煽情的話,他抱住沈星雨用力拍了拍他的背,珍重地說:“要照顧好自己啊,有什麽事就跟我們說,千萬別客氣。”

沈星雨:“謝謝叔叔阿姨。”

淩熠主動擁抱了沈星雨,壓抑着哽咽,“在英國要一切順利。”

只有借着離別的名義,才能真正地擁抱你。

沈星雨稍微用了點力地回抱了他,“不要太有壓力,不要舍不得給我發消息。”

淩熠:“好。”

很默契的,誰都沒有說出那句再見。

隔着進入安檢區的閘機,沈星雨最後一次揮手告別,他頭也不回的過了安檢,酸澀堆積在咽喉,只要張嘴眼淚就會無助地上湧。

機場的離別,最沒有勇氣做的事就是回頭再多看一眼被擋在分隔欄外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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