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速
不速
淩熠在醫院觀察了三天才出院,這下他沒法再逃避現實了,只能乖乖聽話,跟着沈星雨去做心理咨詢。
沈星雨這幾天對倫敦的心理醫生評估了個遍,比寫論文還認真,從生平經歷到擅長領域,甚至還親自翻閱了最終入圍的幾個選手發表的文章才決定出勝者,砸錢花時間無所謂,治療效果才是他唯一在乎的。
吃藥的副作用非常明顯,淩熠對外界刺激做出的反應越來越弱,注意力記憶力和思考速度都受到了影響,完成手裏的任務需要花比平常多幾乎一倍的時間。
入睡也很困難,沈星雨都熬不過他,強打着精神陪他嘴硬說自己不困,卻總是不是在沙發上睡着就是在書房睡着,淩熠索性躺在床上裝睡,不願意沈星雨那麽忙還要陪他一起熬夜,不過即便好不容易睡着,醒來也不會覺得有休息過後精神飽滿煥然一新的感覺。
按理來說淩熠應該會覺得煩躁,但他卻做不到,藥物抵消了情緒起伏讓他變得遲鈍,不關心,不在乎,每天都只是靠着攝入必要的營養機械地維持生命。
過了雨季,天氣漸漸明朗了起來,淩熠穿着綿軟的睡衣坐在大落地窗前,繁華街道上車的水馬龍人來人往在他的眼中一幕幕閃過卻留不下任何痕跡,有些燙人的陽光照在身上,他卻感受不到溫度,手腳冰涼沒有血色,蒼白的幾乎快要和毛茸茸的地毯融為一體了。
沈星雨穿着很休閑的衛衣和短褲,俨然一副要出門的樣子,看到淩熠坐在窗前發呆,在他身後坐下,把人整個攬進懷裏,自然而然的把他撐在地上的手攥進自己的手裏,精心養了一年多的肉不過喝了幾個月的藥就全瘦回解放前,沈星雨心疼地蹭着淩熠的頭發,“換衣服出門了好不好?”
淩熠沒了支撐整個人懶懶地仰靠在沈星雨身上,眯着眼睛,很輕聲的發出一個拒絕的音節。
沈星雨:“怎麽啦?”
淩熠:“不想去。”
沈星雨嗅着淩熠的頭發,沾滿了自己的香水味,輕聲說,“那我們不去了。”
不想看醫生歸不想,他以為就算拒絕沈星雨也總會有辦法哄他出門,沒想到得到了這麽幹脆的支持,“?”
淩熠沒出聲只是在他懷裏動了動,沈星雨就知道他想說什麽,“你覺得不想去了我們就停一段時間,沒關系的。”
淩熠側了側腦袋,看着沈星雨那張近在咫尺精致的挑不出一點不完美的臉,“你好像從來都沒問過我原因?”
沈星雨舔了舔淩熠被太陽曬得有些幹澀的嘴唇,很認真地說:“原因嘛,你不想提我不會問的,你不想說有一定你的理由。”
淩熠:“我不喜歡看心理醫生是因為他們總會用溫柔的語氣說一些想要鑽進我大腦裏操控我的話,我很讨厭很想逃避這種被控制的感覺,而且...”
他頓了頓,沈星雨也沒有打斷他只是很耐心地聽着。
“而且我的理智告訴我我病了,它是遺傳和成長環境造成的所以可能永遠無法治愈,可我心裏一直不想承認這些。”
沈星雨把玩着淩熠手上的戒指,“人就和機器一樣,總是需要一些修修補補才能一直運行下去,不要把它當成負擔。”
淩熠:“可我讨厭這樣的自己…”
沈星雨:“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們明明是陌生人,但我的心髒卻為你跳動,你照亮了我的生活,在我眼裏你沒有一處是不完美的,因為你我才成為了現在的我,擁有了現在擁有的一切,所以,不要聽別人說,聽我說,我愛你,愛你所有的特別之處,在我眼裏它們沒有好壞之分,那些都只是構成你的一部分而已。”
沒有太陽就不會有人看到星星。
洛雯說過,總會有人喜歡上他的與衆不同,沈星雨的體溫持續從身後傳來,淩熠冰涼的手逐漸變得幹燥溫暖,眼睛和喉嚨被烘的幹澀。
他還在消化沈星雨的話,沒來得及做出回應,沈星雨就繼續說:“出去玩吧?”
淩熠:“嗯?”
沈星雨:“跳傘和沖浪恐怕是不行,你的身體狀況沒有那麽好,嗯…我想想,游樂場吧,剛好今天天氣不錯。”
淩熠:“我想去那個過山車樂園,在最高處能看到大海。”
沈星雨看他有了點精神,欣慰地笑了,“那去換衣服吧。”
沈星雨開車路過他們都喜歡的那家日料店,買了兩份壽司帶着,天熱加上淩熠本身吃藥胃口就不好,冷食要更好入口一些。
腎上腺素不間斷地飙升後,淩熠的臉上和眼神裏終于湧現了些許生氣。
沈星雨就不太好了,他的确不恐高也不怕失重,只不過沒到淩熠那個程度,游樂園裏記不清個數的過山車項目挨個坐一遍還能跑能跳的。
坐完最後一個客觀來說刺激程度最低的項目----海盜船,沈星雨徹底靈魂出竅,他面如缟素,手撐着樹幹站在陰涼處,鬓角滲着冷汗,大口喘着粗氣。
淩熠笑着撫着他的後背,“更刺激的你不怕,你怕海盜船???”
沈星雨的聲音像被燒幹了水分,“有種反複跳樓的感覺…”
淩熠:“想吐嗎?”
沈星雨搖搖頭,“只是有點頭暈,和有點站不穩,像踩在棉花上。”
淩熠往前一步走到沈星雨面前抱住他,代替樹幹成了他的支撐,“不喜歡還陪我,傻不傻。”
沈星雨點點頭。
淩熠很久沒有感受過愛意在胸腔放肆地燃燒了,這段時間他是憑着本能去愛沈星雨的,但這份愛被藥物抽去了一部分,空洞的感覺摸不着也看不見,但卻時時讓他覺得自己沒有着力點般懸浮在半空中,“我好愛你。”
沈星雨清晰的感覺到環着他的手臂比剛剛用力了許多,“你的心跳比我還快。”
淩熠隔着短袖咬着沈星雨的肩膀,“我想帶你去做點心跳更快更腿軟的事。”
沈星雨:“什麽?”
淩熠沒有回答,只是拉着沈星雨走得很快,游樂園的喧鬧漸行漸遠。
這次沈星雨坐副駕,淩熠開車,他打開車載地圖,沒有輸入明确的目的地,而是在地圖上一片完整的綠色上随心所欲地标了一個點。
曠野沈沈,暮雲黯黯,不見人煙,一條不算平坦不知終點的單行道,一輛引擎轟鳴的跑車和一對天作之合的戀人,敞篷開着,環繞的音樂和嗚咽的風聲反複沖擊着耳畔。
淩熠和沈星雨坐在打開的後備箱邊緣吃着出門時候買的壽司。
淩熠翻出兩罐可樂,用食指敲開拉環,晃了一路的碳酸飲料在壓強突變時四處迸濺,晶瑩的液體順着纖長手指流向骨骼突出的腕骨,聚集成顆顆圓潤的水珠輕輕滴落在腳邊。
淩熠看着陸地盡頭只剩一段圓弧的太陽,“好久沒有這麽輕松過了。”
沈星雨:“你要是喜歡這樣,我們可以經常這樣。”
淩熠看着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晖在沈星雨臉上漸漸暗淡下去,“你知道腎上腺素成瘾嗎?”
沈星雨:“聽說過。”
“不管是跳傘沖浪還是刺激的游樂設施都的确會強迫腎上腺素分泌讓我感受到短暫的快樂,但等恢複原樣的時候會有種令人發指的空虛感,我不想依賴這個。”
淩熠頓了一下,看着沈星雨臉上舍不得消失的夕陽,“我還是老老實實去看醫生吧,讓我上瘾的一個就夠了。”
他摟過沈星雨的脖子,吻到最後一縷日光消失的時刻。
滿月目睹着潮水的亢奮。
“在這?”沈星雨的詫異只留在表面,動作是一刻也沒猶豫,自從淩熠焦慮症複發,沈星雨就變成素食主義者了。
“嗯…”淩熠一只手扶着沈星雨的肩膀,一只手揉着他的頭發,“反正都瘋了一天了。”
淩熠做了一場癫狂的夢,夢裏是天崩地裂的災難電影。
車子行駛在破敗不堪的公路上,淩熠的腦袋無可避免的因為颠簸撞到頂篷。
沈星雨用手緊緊護着淩熠,另一只手在中間的控制臺上摸索着敞篷開關,既然無處可躲不如盡情享受這場災難。
淩熠在混亂裏抽出一絲理智伸手去攔,“別打開!”
沈星雨一只手箍住兩只手腕綽綽有餘,語氣裏是毫不掩飾的跋扈,“這才叫瘋,寶寶。”
帶着烈焰拖尾的隕石漫天墜落,像是要燒灼世間的一切,但淩熠聽不到末日的喧嚣,只有在緊張和興奮裏不規律到零碎的呼吸和心跳。
沈星雨吻去淩熠眼角淚痕的動作很溫柔,仿佛和犯着瘋勁的那個完全是兩個人,淩熠沉淪在這樣的割裂感裏。
淚珠倒映着寂靜的草野,璀璨的星辰,朦胧的月色。
倒映着眼中只有淩熠的沈星雨。
然而,今天真正卸掉枷鎖的其實另有其人。
一個西裝革履提着公文包的男人站在看守所外,點了支煙悠閑地抽着,等着不遠處有點駝背的男人走向自己。
這是幾個月來,Wilson第一次走出那座高牆,他眼眶凹陷,顴骨突出,瘦了不止一圈,人也不如之前挺拔,眼白上全是血絲,裸露在外的臉和手都能看見明顯的烏青和擦傷,他最愛惜的那頭卷發也被糟蹋的不成樣子。
“Thanks”,他聲音沙啞地向滅了煙的律師到了聲謝,從前那副華麗的嗓音早已不知被丢到哪去了。
Wilson的長相可是說是漂亮,尤其是眉眼帶着些屬于女性的秀美,這樣的長相在裏面會過的很悲慘的,尤其還是以性騷擾的罪名進去的。
盡管他的行為沒有造成很嚴重的後果,刑期也不長,但這種非人的日子他一天也過不下去,幾經周折花了一大筆錢才終于把自己盡早保釋了出來。
律師開車送他去保釋期工作的地方報道,一個加油站超市,簽完文件做完交接,他叮囑Wilson,“Do not ever forget keeping a low profile in your parole, don’t mess it up, unless you want to go back to jail and be those assholes’ whore again.”(假釋期間別惹事,除非你想回監獄被‘一種植物’)
Wilson:“I won’t.”他是真心的不想再回到那個鬼地方了。
正好趕上bank holiday(英國的法定假日),淩熠和沈星雨索性就在海邊的小鎮住了幾天,兩個人都是在濱海城市長大,更喜歡這樣的環境,臨走前還磨磨唧唧不想回倫敦,結果就順便看了日落,看完已經很晚了,為了趕在工作日前回家,還是得連夜開車回去。
沈星雨看油箱的刻度不高,開回去倒是也勉強夠,但第二天就得專門繞一趟加油站,正好高速上路過一個,就開進去加滿油順便買兩瓶水。
小情侶手牽手膩歪的在加油站便利超市裏挑零食飲料。
淩熠:“你周幾去趟曼城簽合同?”
沈星雨的事業蒸蒸日上,最近新談下來一個合作,冗長的談判流程都已經走完了,只剩下最後的合同和沒有簽,那家合作公司的總部在曼徹斯特,Steve想親自去看一看,沈星雨也得同行。
“周四”,提起這件事沈星雨的開心就藏不住,“等一切步入正軌之後,我們就去買你那次在Harrod看上的那塊表。”
淩熠:“算了吧,太貴了。”
沈星雨:“你給我買東西的時候怎麽沒有這樣勤儉持家的樣子呢?放心吧,我們會有花不完的錢。”
“Shush”,淩熠示意沈星雨噤聲,“民風淳樸的地方不要說這些,小心被搶。”
沈星雨随手比劃了一下,“你看,沒人啊,而且我們是加密通話,沒事,走啦,去結賬了。”
便利店沒有客人,而且有自動收銀,這個時間店員應該在偷懶打盹。
Wilson的确躺在收銀臺後面打盹,不過熟悉的聲音讓他瞬間清醒,真是冤家路窄,這也能碰到。
他躲在後面目送着兩人走出門,回頭看看玻璃上映出的自己,憑什麽他們意氣風發自己卻狼狽不堪,是沈星雨毀了自己一輩子,讓自己被當成垃圾随意蹂|躏|踐|踏。
Wilson雖然聽不懂中文,但他聽到了Harrod,也能捕捉到對話中的甜蜜,還有直觀看到的幸福,這就足夠沖昏頭腦蒙蔽心智讓他喪失理智了。
沈星雨背對着便利店的方向關油箱,淩熠面對着他,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閑話,誰也沒有注意到有人靠近,直至一道不自然的反光晃到了淩熠的眼睛。
Wilson穿得一身黑,還從視野盲區繞到了沈星雨加油的機器後面過來,被發現的時候只有一步遠了,半個小臂長的白刃朝着沈星雨的脖子就要落下。
淩熠瞳孔皺縮,他在這一刻戰勝了藥物副作用,身體做出了最迅速的反應。
沈星雨還沒反應過來,只見淩熠撞到了自己懷裏,滾燙的液體滴到脖子上,腥甜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刀刃深深的陷入淩熠的掌心,劇烈的痛感蔓延,他嘴唇發白額頭冒汗,身體不住顫抖。
沈星雨轉身絲滑地卸了Wilson持刀的手臂,肩膀脫臼匕首掉在地上發出兩聲清脆的撞擊聲。
Wilson捂着斷聯的手臂,喉嚨擠出痛苦的低吼跪倒在地上,嘴唇被咬得血跡斑斑。
沈星雨不以為意,他撿起匕首,臉上看不出愠色,但手卻死死地掐住Wilson的脖子抵在身後的柱子上。
他是真的起了殺心,恨不得Wilson現在就死。
Wilson在那雙星眸裏看不到一絲人性,只剩下激蕩的殺意,無形的威壓和無聲的脅迫加上窒息,他渾身戰栗抽搐,甚至閉上了眼睛開始期待刀尖瞬間劃破自己的頸動脈,好将自己從這樣的氛圍裏解脫出來。
沈星雨有一條明确的界線,在這條界線外無論再怎樣對他張牙舞爪他都無動于衷,但在這條界線內的所有人和事都絕不能被任何人冒犯。
小時候,總有人會拿他沒有爸媽這件事攻擊他,叫孤兒都算好聽的。
有些小孩是天生的壞種,他們以欺負別的小孩和虐待比他們弱小的動物為樂,加上家長的不作為,不正确引導,他們就仗着自己的身份,仗着那句“他還只是個孩子”胡作非為為所欲為。
沈星雨也試圖維護過自己,但雙拳難敵四手,他只能為自己的內心套上堅硬的外殼,把柔軟的舌頭擋在外面,逐漸的,除非有人真的身體上冒犯到他,這些無稽之談都會被他自動過濾掉。
小學的時候,有幾個愛找沈星雨麻煩的男生總是不能成功激怒他,就急于找個辦法讓他抓狂。
那時候學校外面的小攤販抓住了小孩兒的獵奇心,會賣一些不主流的小動物當寵物。
有一次那幫男生從小販手裏買了一只小孩巴掌大小的蜘蛛,不會咬人也沒有毒,但長得忒吓人,他們自己都不敢拿在手上,卻要買來吓唬別人。
輪到沈星雨值日,有個男生趁他打掃衛生的空檔,把蜘蛛倒進了他的書包。
沈星雨收拾書包的時候摸到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多腳動物,不巧的這正是他最害怕最讨厭的昆蟲,他清楚是誰幹的,餘光也瞥見了那幾個躲在外面等着看他失态的人,強忍着害怕和反胃,他若無其事得把那吓人的東西裝起來等着找個機會以牙還牙報複回去。
果不其然,沒有達到目的,那幾個沉不住氣的小鬼就一直跟着他,他們想不通為什麽沈星雨這樣都無動于衷,依然對他們視若無睹,沒得到關注的挫敗讓他們覺得自尊心受辱,想跟着他等到了人少的地方當面挑釁他。
拐進小巷子,領頭的那個站出來叫住了沈星雨,“喂!孤兒!叫你呢!你是個沒感情的怪物嗎?”
沈星雨站定轉身露出了個不明所以的表情,“?”
另一個男生搭腔:“沒爸沒媽不是怪物才奇怪吧!”
沈星雨一針見血到:“怎麽?用自己的害怕的東西去吓唬別人,結果發現沒用,傷害到你們脆弱的自尊心了?”
“你!”惱羞成怒的男生說着就要動手。
沈星雨等的就是這個反應,他的教養不允許他先動手,但正當防衛的話就不存在什麽道德枷鎖了。
幾個個子不高運動神經差勁的心眼兒蔫壞的小土豆怎麽可能打得過沈星雨。
沈星雨對着那個看起來最沒立場的問:“誰放的?”
那男生指着那個領頭的小男生,結結巴巴的說:“他,他放的,不,不關我事。”
沈星雨揪起被指認的男生的衣領,把那只蜘蛛倒進了他的衣服裏,“還你,以後少來招惹我,你都說了我是個怪物還不躲着點?”
好生氣。
明明都是自己作死犯賤,為什麽要來冒犯我,為什麽要來傷害我珍視的人。
我的底線都已經設的這麽低了,還是有人不留餘地想要觸碰。
你們真該死。
“沈星雨!”
行為在堕落的邊緣被強行拖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