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逢生
逢生
我希望和你重來一次，不要悲劇，要最美好的結局。
一股推力将淩熠送出了寒冷陰暗的深海，懸浮在一片腳下是波光粼粼的水面四周是無限延伸的白光的虛無中，這是他在留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意識。
下一秒，他看到了沈星雨的虛影。
“你怎麽在這裏？”
“你不該在這裏。”
“你要好好活下去。”
“回去吧。”
“如你所願地重來一次，我等你。”
虛無裏開始浮現過往種種，淩熠打散孟博予那條軌跡後意識瀕臨消失的邊緣。
他用最後的力氣親手把沈星雨推出了死亡的領域，沈星雨手上的戒指帶走了淩熠一部分潛意識，那部分潛意識裏只有不要放縱自己的喜歡拉着沈星雨堕落進情｜愛裏，讓他執着于對抗沈梵澄，再一次毀了他的夢想，不要再成為他做選擇時的顧慮和幹擾。
回到一切開始的地方，淩熠不完整的潛意識無力完整取代過去的自己，大腦中的兩股意識糾纏不休成為焦慮症浮現的契機，至此，時空一隅的細微改變引發龐大的多米諾效應。
淩熠好像被囚禁在了一個真實而又漫長的夢境裏。
瞬息萬變的場景戛然而止，風平浪靜。
這場夢境停留他再熟悉不過的地方，是他和沈星雨住了一年的家，所有的陳設都是那天的混亂之前的樣子，唯一不尋常的就是他除只能了懶散地躺在沙發上以外，其他的什麽都做不了，也哪裏都去不了，明亮的陽光照在他身上卻沒有一絲溫度，眼睛被刺的生痛也無法擡起手遮擋。
家中空無一人，窗外七天二十四小時熱鬧的倫敦市中心也靜谧的落針可聞。
晝夜輪換，晴雨交替，時間不正常的流逝，他就這樣一直麻木的看着，偶爾會有很舒緩的聲音試圖敲擊他的耳膜，那聲音很遙遠很遙遠，好像還被什麽東西罩着似的，即便仔細聽也聽不真切，但那聲音卻又似乎是專門為他而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窗外又是豔陽高照，但這一次卻忽然有片陰影籠罩了下來，那個陰影逐漸從二維變得立體，有了顏色和樣貌。
當淩熠看清那張面孔時，他的心髒猛烈地跳動了一下，接着一聲尖銳的，‘滴——’，毫無征兆地擊破了這份寧靜，他的聽力開始恢複，之前那些抽象遙遠的聲音開始變得清晰具體。
“寶寶。”
沈星雨俯身與他十指交疊，柔軟親呢的吻落在了嘴唇上，但只是短暫的停留了一下就分開了。
“醒醒，跟我回家好不好？”
回家？這不在家嗎？
不夠清醒的淩熠此刻并不能理解這句話，他說不出話，只能露出疑惑的表情。
而沈星雨罕見地無視了他的感情變化，繼續說：“怎麽愣着，你不願意跟我走嗎？”
去哪？
沈星雨的身形逐漸化為透明，語氣也變得很難過，“你真的要留我一個人嗎？”
不要！
淩熠着急了，但任憑他怎麽掙紮都張不開嘴也發不出聲音。
沈星雨的身影消失得越來越快，直到再也牽不住淩熠的手。
淩熠本能地伸手去抓，身體終于能動了，卻撲了個空，摔倒在了地上，胸腔像是被掏出了一個血流成瀑的窟窿。
“你去哪？”
“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令人煩躁的滴滴聲穿插響起，眼前的場景湮滅，緊接着是一道刺眼的白光和身上不斷傳來的持續痛感。
病床上的淩熠在半糊塗半清醒中下意識地用手拉扯插在身上的管子，監測儀的聲音越來越急迫，有個熟悉的聲音在焦急地喊着醫生。
一陣手忙腳亂後，鎮靜劑被推入身體，淩熠終于平靜了下來，他恢複了意識和自主呼吸。
醫生一邊拆着管子，一邊十分感嘆地對着身邊的護士說：“How impressive that he survived against such odds! I couldn’t even believe it!”（真是了不起，我簡直不敢相信這麽小的概率他竟然活下來了）
護士：“Me neither. What a lucy guy!”（我也不敢相信，真幸運）
醫生：“Anyways, the ending is perfect. I was so worried about his boyfriend is going to have some psychological problems.”（總之是個完美的結局，我還一直擔心他男朋友這樣下去會有心理問題呢）
護士：“Exactly! He loves him so much!”（是啊，他好愛他）
幾個小時後，鎮靜劑過了藥效，淩熠終于真正意義上的蘇醒過來，只不過身體好像是別人的一樣，不完全聽大腦指揮，挫敗和煩躁油然而生，但很快情緒就被他在這漫長的夢境裏一直探尋的聲音安撫下來了。
沈星雨摸摸淩熠的臉，擦掉他眼睛沒适應光亮而滲出的淚水，“阿姨沒事，已經出院回家了，你昏迷太久行動受限是正常現象，很快就好了，別怕。”
淩熠有很多想說，但插過管的傷口讓他無法發聲，所有的言語都變成了淚水淋濕了枕頭。
沈星雨嘴唇在抖，“不要哭也不要想不好的事，寶寶，我很愛你，我們都很愛你，不要責怪自己，要好好待在我身邊。”
淩熠心疼地看着努力控制情緒的沈星雨，這段時間他一定很委屈，他動了動嘴唇，“你瘦了。”
沈星雨用指節輕輕碰了一下淩熠沒肉的臉頰，“你才是，等你出院了，我們去南歐，去吃好多好吃的。”
淩熠的嘴角終于上翹了一點，象征性地點頭，臉上總算有了些活氣。
淩熠動動嘴唇，“等到你了。”
沈星雨當即還未反應過來，淩熠又說了句。
“我，聽到，你的願望。”
沈星雨細細辨認後，一股針紮似的麻意流經每一個細胞，他渾身顫栗，試探地問：“重…重來一次？”
淩熠輕挑了一下嘴角，“是。”
沈星雨熱淚盈眶，有過推測，卻從未想過會聽到淩熠親口說。
他趴在淩熠床邊肆意地用淚水宣洩着從上一世到這一世所有的五味雜陳，哭夠了才想起來問：“躺得累嗎？要不要坐起來一會。”
淩熠點頭，無聲說：“好。”
沈星雨伸手去按床頭控制床體的控制板，手腕上的Apple watch從外套袖口露了出來，他最近在醫院沒什麽心情總掏手機，為了方便看消息他沒帶淩熠買的那些指針腕表，擡手的動作喚醒了屏幕，還沒來得及看的消息顯示出來剛好和淩熠的視線連在一起。
一條來自航空公司的航班提醒，一張時間是幾天後目的地飛往紮金索斯的單程機票。
一個人飛去他們兩個想要度假的地方，并且不是往返，太反常了。
淩熠虛弱地擡手抓着沈星雨的手腕。
沈星雨：“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淩熠搖頭，手上用了他能用的最大力氣想要翻動沈星雨的手腕，但他太虛弱了，徒勞而已。
沈星雨怎麽可能會察覺不到淩熠的異常呢，他以為淩熠是想問他為什麽沒有帶自己送的表，解釋到：“等回家我就換回來好不好？”正好他把病床的角度調整好，收回手瞥見了消息才知道淩熠真正介意的點，“啊，這個…”
淩熠知道這是他企圖找借口的開場白，皺了下眉。
沈星雨知道蒙混是過不了關了，洩了了口氣緩緩地說：“你不是一直很想去嗎，所以就買了機票。”
淩熠的表情寫滿了疑問，用口型問：“一張？”
沈星雨：“你昏迷了兩周，醫生說如果你兩周醒不過來就…你再不醒來，我就…，機票是昨天晚上才買的。”
淩熠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跳海？”
沈星雨點點頭，“帶着你的骨灰和你一起去你最想去的地方長眠也不錯。”
大顆的淚珠從淩熠茜紅的眼尾奪眶而出，不是順着臉頰滑落而是直接墜落砸在被子上，“你瘋了？”
“我沒有”，沈星雨看着他，極度冷靜的語氣，眼睛裏卻滿是癫狂的愛意，“我很清醒，沒有什麽可以把我們分開，死亡也不行，只要你活着，只有你活着，我才會活着。”
一個字一句像是槍林彈雨穿過淩熠的身體，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淩熠伸手輕輕彈了一下沈星雨的額頭，“傻不傻。”
“不打招呼就離開我，你想都不要想”，沈星雨賭氣似的抓住淩熠彈他的手緊緊貼在自己的胸口，淩熠清楚地感受着隔着皮肉傳來的震動。
沈星雨點開手表的心率監測，紅色的數字持續上升，他映着淩熠身影的瞳孔都在顫抖，“你看，我沒騙你。”
無論在一起多久，對彼此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沈星雨永遠會因為和淩熠的簡單接觸而心跳加速，哪怕只是對視。
淩熠終于徹底理解沈星雨在他蘇醒時壓抑着的情緒是什麽了，他捏着沈星雨的衣服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
沈星雨主動靠近，被淩熠一把抱住。
淩熠撫摸着沈星雨的後腦，沈星雨任由自己在這溫柔的安慰裏陷落，“我甚至沒有想過把你留給叔叔阿姨，我知道我自私，偏執，不要讨厭我好不好，我不想和你分開，我害怕和你分開。”
淩熠抱得更緊了，他說不出更多的話只能貼着沈星雨的耳朵一遍一遍地重複“我愛你”，盡管無聲也清晰地傳到了沈星雨的耳多裏。
突兀的震動打破了這份和諧——洛雯的視頻話。
沈星雨發消息告訴淩書安和洛雯淩熠醒了這件事的時候，鷺市正是深夜，他們都睡了。
早上，洛雯剛睜眼就看到了消息，連推帶搖地把淩書安叫醒，“小熠醒了！”
淩書安一秒清醒，“真的嗎？？？”
洛雯激動地拿手機給淩書安看，“真的真的！星雨淩晨發的消息。”
淩書安嘴角忍不住的上揚：“你別光高興啊，快打視頻。”
屏幕裏的淩熠挂着吊瓶，吸着氧氣，面容憔悴，眼神的靈氣還沒恢複，洛雯心疼的要命，哽咽着說：“怎麽搞成這樣子啊？傻孩子，你怎麽能這樣對自己啊。”
淩書安摟着情緒激動的洛雯，拍拍她背，“現在感覺怎麽樣啊？還有沒有哪裏難受？我跟媽媽擔心的要命。”
淩熠搖搖頭，沈星雨說：“小熠他現在還說不了話，但是身體沒什麽大礙了，過段時間就可以出院了。”
淩書安：“星雨也瘦了，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沈星雨：“我沒事的。”
洛雯終于平複了些許，“你們要好好照顧自己啊，只有你們過得好，我跟爸爸才能放心啊。”
沈星雨：“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阿姨您呢，身體恢複得怎麽樣？”
洛雯：“我好多了，就是最近不能出遠門，也不能去看你們。”
淩熠把手機拿過來，打字說了自己想說的話，“對不起，都怪我瞞着你們焦慮症複發的事才惹出這麽大的麻煩。”
洛雯沒有一味地責備，也沒有一味地安慰，只是溫聲地講着道理：“小熠，你是個心智健全的成年人，所以你怎麽判斷自己的情況，或是有什麽考量，要不要告訴我們，都是合理的，不用道歉你沒有任何錯，同樣的我也是，想去給你過生日是我自己的主意，明明眼看着下雨還是決定賭一把的後果也應該我自己承擔，那不應該是你的責任，爸爸媽媽希望你無論何時都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任何事，這是你的人生，你一定要自己說了算。”
洛雯和淩書安的愛一直都是這樣的，把淩熠當做一個完整獨立的生命體，在符合道德和法律的範圍裏給他最自由的生長空間，但是只要淩熠有任何需要，他們都會不留餘力地給予支持。
淩熠的情緒一團亂麻地堵在胸腔裏，他敲敲打打拿不定主意說什麽，沈星雨知道他心裏難受幫他解圍，“叔叔阿姨，小熠醒了有段時間了，但身體和情緒都不穩定，讓他先休息會再打給你們吧。”
淩書安：“是得好好休息，是得好好休息，看到你們都好好的我們就放心了，等休息好了再打給我們吧。”
沈星雨：“好。”
洛雯：“不許瞎想，好好睡覺，早點養好身體知道了嗎？”
淩熠很乖地點點頭。
洛雯又對着沈星雨說：“還有你，也要乖乖吃飯，臉都瘦尖了。”
沈星雨：“知道了阿姨，您也要注意身體。”
挂了電話，淩熠像是洩了氣一樣趴在沈星雨懷裏，呼吸着他熟悉的味道。
沈星雨把手機放在床頭櫃上，“困了嗎？”
淩熠點頭。
沈星雨：“那躺下睡覺好不好？”
淩熠攥住沈星雨的衣服搖頭。
沈星雨像抱了只軟軟的膽小的小動物，下巴蹭了蹭淩熠毛茸茸的頭發，淡淡地笑了，“我不走，抱着你一起睡好嗎？”
淩熠讓出半張床的位置，大概是一個人躺了太久，這一覺淩熠一直在下意識往沈星雨的懷裏擠，要不是沈星雨有先見之明地把護欄升起來，兩個人估計半夜就滾到地上去了。
沈星雨很久沒有睡過一個整覺了，這些天壓在身上的重擔終于可以舍棄，他幾乎是沾到枕頭就睡着了。
淩熠聽着他平穩的呼吸，在這個世界上幸福感排名倒數的病房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靜，他親了親沈星雨高挺的鼻尖。
看着躺在近在咫尺的眼前，毫無防備脫下成年人外衣的沈星雨，他的臉上還有些沒有完全褪去的屬于少年的稚嫩。
淩熠突然意識到他習慣了依賴的愛人即便重活一世現在也還只是個學生，其實不過比自己早出生了四五個月而已，就已經經歷了太多放在任何人身上都非常戲劇性的事，哪怕千瘡百孔，哪怕費力掙紮，也依然在做他的靠山。
親眼目睹你消失的那一刻，我對失去你的恐懼和你感受到一樣，即便是夢境。
因為愛克服了本能對死亡的恐懼。
因為愛斬斷了病态對死亡的向往。
愛意融入血液流淌過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剝皮抽筋也無法分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