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責任
責任
事實證明，讓一個從小揍到大的小皮孩洗心革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路辰不是一般小孩，他絲毫不乖巧，也根本不聽話，跟樓下老爺爺腳底粘的牛皮糖一樣，頑固不化。
他不間歇地給顧北扉惹事，被顧北扉罰站，罰抄《守則》，甚至上手揍，都絲毫不管用，畢竟姨媽那種往死裏的揍法都揍不改他，顧北扉又舍不得下狠手。
每次都在他的哭聲和求饒聲中心軟，妥協，然後下次還敢。
這樣一段時間後，嚴重影響了顧北扉的學習，也打亂他對未來的規劃與進程。
于是，當路辰再一次鬼哭狼嚎着和隔壁鄰居發生沖突時，顧北扉決定帶他出去野外求生。
家門鎖了，鑰匙當着路辰的面扔到河裏，小孩大叫一聲跑到河邊，扒着水泥欄杆滿臉不可置信，“哥哥，我們晚上怎麽回家？”
顧北扉神情落寞，注視着他，“辰辰，哥沒錢了，家也回不去了，你養我吧。”
路辰瞪大了眼睛，“？”
兩個人坐在河邊大眼瞪小眼一下午，直到紅日西沉，路辰才站起來，滿臉愁色，“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
顧北扉挑眉看他，懶懶地倚在後面，嘴角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晚上路辰拉着顧北扉的手，帶他去了桃源鎮後面的北山。
到地方顧北扉站着看他，一動不動，沒辦法小大人只好自己動手，将山上的枯樹葉堆成一團。
路辰人小手小，顧北扉一副坐享其成絲毫不願意幫忙的樣子在一旁樂得清閑，他花了将近兩個小時才把窩做好，累得哼哧哼哧的，汗珠順着額頭往下流。
“好了，用這些樹葉湊合一晚上吧，明天我們再想辦法。”路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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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顧北扉說完，不客氣地往中間一躺，不動了。
路辰：“......”
“哥哥？”路辰趴在顧北扉跟前，“你睡着了嗎？給我留點地兒啊！”
“哥哥？”路辰問。
顧北扉不吱聲，陷入熟睡。
路辰想把他往一邊推，小手按着他的肩膀，顧北扉暗中較勁，路辰推了半天，龐然大物絲毫不動。
路辰：“......”
顧北扉表面睡得安穩，其實從眼縫裏偷瞄路辰，只見小孩叉着腰站在他身邊陷入了沉思，小小的腦袋大大的困惑，有些好笑，顧北扉努力忍住。
片刻後，小大人嘆了口氣，“調皮的哥哥，真拿你沒辦法。”
顧北扉唇邊微揚，下一秒路辰趴了下來，八爪魚似的疊摞在他身上，腦袋以一種極不舒服的姿勢窩在他的頸窩，把他的身體當成了床。
顧北扉沒動，聽路辰在耳邊絮絮叨叨，說話間夾雜着嘆息，可把這小大人給愁壞了。
“......沒事，明天我先去早餐店端盤子，可以混一頓早飯，再去收破爛，賣一頓晚飯，最好能找到開鎖師傅，先回家，沒事的，總有辦法的......”
黑暗中小孩一邊唠叨一邊語重心長地拍着顧北扉的肩膀，還好山上夜裏黑，遮天蔽日的樹葉将月光擋了個嚴實，讓路辰看不到顧北扉顫抖的嘴角。
“唉！睡不着啊~”
愁得都睡不着了。
結果顧北扉數着秒沒過一分鐘，小孩歪在他身上不亂動了，呼吸平穩。
顧北扉托着路辰的腦袋放平，又微微側身把他摟在懷中，看小孩睡得很沉，嘴裏嘀嘀咕咕似在夢呓。
辛苦勞作了兩個小時，額頭上隐隐有些未幹的汗漬，被風一吹有些涼意，路辰眉頭微皺又往顧北扉懷裏拱了拱，小奶音輕輕喊：“哥哥......”
雖然冬天未到，卻已是深秋，晚上山上冷風嗖嗖，顧北扉将厚外套脫了把路辰裹成一個繭摟在懷中，一件薄薄的秋衣硬是扛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他是被路辰喊醒的，起來頭有些沉，說話也帶了鼻音。
路辰拉着顧北扉去早餐店端盤子，顧北扉就坐在路牙石上看他忙前忙後，在店裏幫忙。
一個早上過去，換了四個包子兩杯辣湯，坐在路邊吃。
昨天晚上沒有吃飯，此刻兩個人都餓壞了，吃完又陷入恍惚，下一頓飯該怎麽辦。
路辰坐在路邊，掰着小手低頭沉思，他能想到的辦法，除了去要飯，只能撿垃圾了。
趁着天亮，說幹就幹，路辰猛地從路邊站起來，剛想去拉顧北扉，卻見他臉色蒼白，額頭冒着虛汗，整個人格外虛弱，嘴唇白得像一張紙。
路辰一下慌了，“哥哥，你怎麽了？”
“沒事。”顧北扉抿了抿唇，沖他微笑。
路辰再傻也看得出來，他的小白花不太妙，急需主人為他施肥澆水，或者打一劑靈丹妙藥。
他光鮮亮麗的花瓣缺少光澤，雖然還是明豔動人，卻告訴路辰即将萎靡敗落。
路辰忍着心底的難受把顧北扉扶起來，以往他的處事态度就是把爛攤子扔給別人處理，從前扔給姨媽，後來扔給顧北扉，從來沒想過獨立解決什麽事。
遇到過不去的坎，哭是解決問題的唯一辦法。
直到這一刻路辰才明白，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用哭和逃避來解決，顧北扉生病了，他生命中唯一的親人生病了，不管他怎樣大哭大鬧，沒有人會來幫忙。
盡管後來長大之後路辰知道顧北扉那天是在耍他，但是哥哥确實給他上了人生中很重要的一節課，叫《責任》，畢生難忘。
路辰把顧北扉扶到小河邊坐下，自己找了一只編制袋，一路沿着小河邊撿易拉罐。
他知道顧北扉病了，所以不敢悠閑，河邊易拉罐太少，他就去掏垃圾堆，顧北扉全程沒有幫忙，看他累得滿頭大汗，渾身髒兮兮。
橙紅的夕陽穿透林蔭曬在路辰的後頸上，一顆顆渾圓的汗珠從短毛刺裏往下流，淌過曬得發紅的皮膚，在夕陽下锃亮反光。
小孩還在撸着袖子加油幹，找同學借來三輪車，趴在顧北扉跟前捏着他的肩膀，神色緊張道：“哥哥，哥哥，我現在就去賣錢，馬上就有錢了，你再堅持一下，坐在這等我回來，不要動啊～”
三輪車拉了一車貨，路辰要站起來才能把腳蹬子踩下去，一邊踩一邊回頭望他，“哥哥，等我回來！”
“就坐在那，不要動啊！！！”
夜幕降臨，最後一線光輝收束進地平線，萬物蒙了一層沉沉的灰。
顧北扉一個人坐在路邊，頭重腳輕，額頭燙得要命，耳朵裏嗡嗡的，像夜晚的蟲鳴聲，又不太像。
路辰慌裏慌張沖他跑來，小奶音在幾十米開外狂喊：“哥！哥哥！你在嗎？！哥哥！！！”
他一下撲倒在顧北扉跟前，手裏握着一張衛生紙，紙裏包裹着一堆碎零錢，一塊的一角的五角的......
“走了，哥哥，我帶你去看病！”路辰想把他拉起來，顧北扉兩眼昏花，看不清路，站都站不起來。
那是路辰長這麽大第一次，恨自己如此渺小，身板小力氣小，他沒有辦法背起顧北扉，沒有辦法背起他的半邊天。
顧北扉還沒有病到那種程度，站起來緩了一會，勉強可以自己走，他握着路辰的小手，将口袋裏的備用鑰匙塞給他，“先回家。”
路辰一愣，沒顧上問他哪來的鑰匙，兩個人攙扶着到家，顧北扉往床上一躺，路辰趕忙去幫他倒水。
一杯水喝完，顧北扉虛弱地倚在床頭，抓了路辰的手，小孩神色緊張地看着他，顧北扉幹澀的嘴唇微微翕動，喊他：“辰辰啊～”
路辰忙應他，“嗯，辰辰在。”
“以後，你要好好生活......”顧北扉說着咳嗽了兩聲，“要學會自己做飯，自己上學，自己洗衣服，要好好照顧自己，要快樂長大......”
路辰表情凝固住了，顧北扉形容不出來那一刻路辰的表情。
“這是什麽意思？”路辰聲音都在顫抖。
“哥哥快不行了。”顧北扉說，“以後，就不能照顧你了。”
“快不行了是什麽意思？”小娃娃瞳孔中迅速蓄滿淚水，将落未落。
“哥哥，快死了。”顧北扉輕聲道。
忍了一天的情緒終于在這一刻爆發，路辰“哇”的一聲哭出來，撲到顧北扉懷中，口齒不清地喊着：“我錯了哥哥，我錯了，我再也不惹你生氣了！我錯了，我求求你，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辰辰別這樣，你這樣哥哥怎麽安心去呢？”顧北扉一只手揉着他的腦袋，一只手在他身上輕拍，虛弱使他力氣減半，也不影響他悄悄勾起唇角。
“嗚嗚嗚哇哇......我要哥哥，我不會做飯，不會洗衣服，也照顧不好自己，沒有哥哥我不能快樂長大，我要哥哥嗚嗚嗚......”
“好了，辰辰別哭了，哥哥不會死。”顧北扉看差不多了，也不吓唬他了，他把小孩扶起來，幫他擦了擦眼淚。
路辰卻一個激靈站起來就往外跑，完全沒有聽進去他說的話，臨走前顧北扉好像聽到他要去找醫生。
顧北扉用盡全力在他身後喊了一句，“辰辰，哥沒事！哥騙你的！”
小孩跑沒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