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謊言
謊言
午後的華江師大幾乎無人走動,烈陽高照,空氣熱得像蒸爐,熱浪翻滾着将樹葉曬得癱軟,耷拉在枝幹頂端搖搖欲墜。
樹下的少年同樣耷着腦袋在長椅上搖搖欲墜,一只手垂着,五指緊緊捏着一只脆皮雪糕,黏糊糊的冰糕水從塑料紙縫裏溢出,在指尖化開,滴在水泥路面上。
借着樹蔭乘涼,也耐不住汗水嗒嗒地滴下來,淌進短袖領口裏,将棉襯衫不斷洇濕。
意識開始飄忽,視線漸漸模糊,一個跟頭差點栽倒,路辰猛地深吸一口氣坐直,餘光中看到顧北扉的身影。
他眨了眨眼睛,将視線投過去,抱怨了一句,“慢死了,我都快睡着了。”
那是快睡着了嗎?
就差躺地上了。
顧北扉覺得有點好笑,這麽惡劣的環境下他居然能坐着睡着。
“來找我?”顧北扉講了一句廢話。
路辰不在家躺床上吹空調跑到這來曬太陽,還在長椅上打坐,不來找他,怎麽,修行練功嗎?
路辰看了一眼顧北扉,“不是來找你,我想研究一下華江的太陽能不能和碳基生物光合作用。”
顧北扉:“......”
顧北扉:“找我幹什麽?”
路辰把手裏的冰糕遞出去。
“41℃的天,你從家走到這,在這坐了半個小時,就為了給我送一個冰糕?”顧北扉好像很驚訝。
Advertisement
是是是,看我多愛你。
不必如此驕傲地加重語氣,附帶修飾詞來強調,路辰心說。
“我吃的時候覺得你應該也想吃,就送過來了。”路辰斜眼瞅他,接着起身,“看來不能光合作用,我回去了。”
“辰辰!”顧北扉叫住他,搶了他手裏的冰糕,結果抓了一手黏膩,“......”
“看吧,這故事告訴我們什麽?”路辰問。
顧北扉:“......要懂得珍惜?”
“41℃的天氣,冰糕容易化。”路辰說。
顧北扉:“......”
顧北扉下學期大四了,最近在準備保研,有個直系學姐做女朋友,又跟學院導師玩得好,還沒上研一就已經經常出入導師辦公室了。
學生專用的實驗樓和圖書館挨着,二樓以上是通的,有導師許可證方可進出。
顧北扉在學校的這段時間一直待在這,由于放假,其他學生都回去了,不管樓裏還是圖書館都顯得格外安靜。
空曠的大樓就算不開空調也泛着絲絲涼意,一進門便将室外悶熱的氣流阻隔。
路辰跟着顧北扉來到一間不大的辦公室,除了周圍一圈書架上各類文獻,就只剩下一張桌子,一張折疊床。
桌面上放着一個電磁爐和小鍋,另一邊是電腦,地上有個小冰箱,空調挂在靠近窗戶的位置,窗簾是拉上的,顯得室內有些昏暗。
顧北扉拎着快要化完的冰糕放進冰箱裏,怪不得剛剛不願意扔,還一路濕答答地拎過來,原來有冰箱。
“你就住在這?!”路辰問。
簡易折疊床和他們老劉午休用的小鋪差不多,路辰懷疑顧北扉人高馬大的,翻個身都能掉下去。
“吃的什麽?”路辰打開了他的冰箱。
幾把簡易刀具,兩副碗筷,剩下的是西紅柿,雞蛋,土豆,和挂面。
路辰:“......”
他想到顧北扉給他買的牛肉和排骨在冰箱裏,切好腌好拿出來炖一炖就能吃。
“放假還布置作業,就布置給你一個人?學校也沒見着別人啊?”
路辰往他的小床上一躺,“我來找你影響你做作業嗎?”
“不影響。”顧北扉說,“困嗎?”
路辰輕輕眨了下眼睛,“嗯。”
确實很困,一閉眼就能睡着。
他從來沒有一個人在家住過,偌大的一個房子,只有他一個人。
顧北扉走了一個星期,路辰失眠了一個星期,第一天去籃球場通了宵,只有精疲力竭,回去往床上一扔才能睡着。
接下來的每一天都在煎熬,家裏舒服的軟床沒有籃球場的鐵架子好入眠,更沒有現在這樣在顧北扉的身邊好入眠。
“那你忙吧,我睡一小會兒。”路辰說完這句話就不省人事了。
顧北扉将空調調到适當的溫度,到路辰跟前幫他把鞋子脫了,又從櫃子裏拿出一個夏涼被給他蓋上。
路辰睡得很沉,呼出來的氣都是重的,睫毛随着呼吸輕顫,睡得異常安穩,顧北扉不知道他為什麽困成這樣,只看見他眼睑下青黛色的黑眼圈。
蓋好被子後顧北扉坐在旁邊看着他,久久移不開目光,突然外面一聲門響,有人要進來了。
顧北扉站起來,蕭潔從外面進來,兩人對上的一瞬間,他伸手比了個“噓”。
蕭潔順着他的目光看過來,回了個“ok”,二人輕手輕腳地在桌子旁坐下。
顧北扉打開電腦,屏幕上可以用“空空如也”來形容,除了電腦自帶的必要軟件,就只剩一個浏覽器,一個文件夾。
他随手刷新了兩下,蕭潔拿了一張椅子在旁邊坐下,語氣調侃地笑了一下,“讓我們來看一看顧同學的論文寫的怎麽樣了......”
“呀!老師壓根就沒布置論文。”
顧北扉:“......”
他随手點開一個學習視頻,戴上耳機聽起課來,沒過兩秒被蕭潔扯掉了。
“我準備保研,當然要趁着假期多學點東西,有什麽不對嗎?”顧北扉轉頭看她。
“沒什麽不對,但你沒必要跑到這裏,這些視頻在家不能看嗎?跑這裏幹什麽,假裝廢寝忘食啊?”蕭潔說。
“在家學不下去。”顧北扉說,“況且,家裏又沒有圖書館。”
“一向高度自律的你,上學期一邊準備全國教學技能比賽,一邊還能回家給辰辰做飯,礙着你拿一等獎了?現在說你學不下去?”蕭潔說,“這裏有圖書館,你借的書呢?”
空空的一張桌子,除了電腦只剩下電磁爐。
顧北扉:“......”
蕭潔一雙眼睛寸步不離地盯着他看,觀察他的每一個微表情,小動作,嘗試借此去剖析他的內心。
女人的雙眼總有一種莫名的洞察力,說不上源頭,但那可怕的第六感總能将人逼到死角。
一旦在這種審視下眼神躲閃,或是心虛,就會立刻露出馬腳。
雖然謊言在這場對峙中顯得蒼白無力,不攻自破,顧北扉還是鎮定自若地回視她。
“你在躲你弟。”蕭潔說。
簡簡單單的五個字,一針見血。
顧北扉心跳倏地漏了一拍,語氣卻沒有一絲波瀾,“別胡說。”
蕭潔笑起來,她長相嬌媚,标準的東方女人長相,一颦一簇都很有韻味。
大眼睛彎了一個好看的弧度,“胡不胡說你自己心裏清楚。”
路辰已經好多天沒有睡過這麽沉的覺了,一覺醒來天都黑了,顧北扉沒有開燈,室內只有電腦屏幕亮着光。
屏幕後面依稀可見兩個人,頭挨得很近,在小聲說話。
他坐起來,手肘搭在膝蓋上捏了捏鼻梁,垂着眸子緩神。
午覺睡多的後遺症,醒來會有一段時間找不着北,處于一種混沌且虛空的狀态,很難受,感覺自己被世界抛棄了。
然而擡眼看到兩個人趴在一塊的場景,确實是被抛棄了沒錯,這不是幻覺。
蕭潔先發現了他,拍了顧北扉一下,“哎,辰辰醒了!”
“睡得好嗎?”女人自來熟地走過來,路辰垂着頭不理她,“餓了嗎辰辰,咱們出去吃飯吧。”
顧北扉走過來,在路辰身旁坐下,低頭看他,“怎麽了,頭疼嗎?”
路辰閉着眼睛搖了搖頭,捏鼻梁的手放下,顧北扉指尖覆上他的太陽穴,輕輕地幫他按摩頭部。
路辰閉着雙眼,感受他哥半環繞似的圈住他,幫他按摩,獨屬于顧北扉的氣息環繞在周圍。
“好點了嗎?”顧北扉問。
而他睜眼,看到的卻是嫂子的眼睛。
“好了。”路辰從顧北扉手裏掙脫,起身往前走了一步,“出去吃飯吧,我喊上可希。”
顧北扉一怔,“好。”
夜晚華燈初上,盡管在假期,師大校門口的小吃街依然火爆。
白天消失不見的大學生晚上全冒出來了,還有許多當地居民,隊列沿着馬路排了好幾條道。
路辰被何可希拉着走在前面,女孩咋咋呼呼的,一會兒想吃這個,一會兒想吃那個,路辰被她拉扯着來回跑。
顧北扉和蕭潔走在後面,看兩個小孩在前面瘋鬧,這一刻年齡的代溝真正顯現出來,他們好像融不進去小孩子的快樂。
“你們沒吵架啊,為什麽要躲到學校來?”蕭潔揪着這個問題不放。
“沒有躲他。”顧北扉語氣淡漠,目光抛遠落在路辰身上。
蕭潔托着下巴思索,眼神在顧北扉和路辰之間徘徊,他們沿着街邊漫步,遠處喧嚣紛擾,卻靜默着,各揣心思。
“有時候我真的看不透你,顧北扉。”蕭潔停下步伐,“你能不能解釋一下,這段時間情緒忽高忽低的原因。”
顧北扉也停下腳步。
他的感情一直都很平,無論高興還是悲傷,大多情緒都不會外露,所以旁人看到的顧北扉,幾乎每一天都一個樣。
冷靜,刻板。
但蕭潔一直跟着他,她知道上個月顧北扉有很長一段時間一個人獨來獨往,不主動和人說話,說話時也沒有表情,眼神裏看不到一絲靈動。
雖然他聲音溫柔,語氣平淡,蕭潔也看得出來,他的心情很差,差到了極點。
後來不知怎麽好像突然有了轉機,一種細微的不易察覺的轉機,比如時不時露出的溫柔神色,或是不覺間悄悄上揚的嘴角。
他的心情藏着掖着大起大落,都被蕭潔看在眼裏,而她也清晰地知道,這些情緒起伏都和她沒有關系。
但這不重要,她比較好奇的是,跟誰有關系。
事情發生在顧北扉去學校找路辰之後,那天晚上路辰喝多了,酒足飯飽,兄弟倆總要互訴衷腸,說一些掏心窩子的話,然而說的什麽就不了了之了。
後來顧北扉短暫地開心了幾天,又找什麽寫論文的借口跑到學校來。
簡直就像,戀愛中的小女孩一樣。
蕭潔望着顧北扉,忽然笑了一下,轉過身繼續往前走了。
顧北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