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病态

病态

夏末秋涼,入秋後學校組織高三生集體活動,去鄉下農家樂逛一逛田園生活,爬山看日出。

這是高考前最後一次外出,也是這一批高三人最後的放松。

一個班出來旅游的機會難得,畢業後再難聚齊,一輩子就這一次。

班主任領着全班排隊前進,顧北扉殿後,一個隊伍浩浩蕩蕩五六十號人,老師最怕的就是看不過來。

雖說都是大孩子,但保證他們的安全最重要,尤其老劉上了年紀,力不從心,爬山的時候也跟不上。

這時就體現出實習小班長的好處了,而且這小班長還帶了家屬。

一開始看到蕭潔跟來的時候,路辰不解,後來才知道她也是附中的,還被老劉帶過,也算他們學姐。

這麽看來高中時蕭潔就和顧北扉同校了,只不過大他一級,不知道那時候他們認不認識。

看現在這如膠似漆的勁兒,兩天都分不開,真是膩歪人。

路辰在班裏個頭最高,理所當然地走在隊伍最後,顧北扉和蕭潔跟在他後面,一直在說話,聲音不大,路辰聽不真切。

鄉下小道像一條架在半空中的曲折小橋,蜿蜒着向遠方延展開去。

其中串連着錯落有致的紅瓦尖頂小屋,其後是連綿起伏的山脈,道路兩畔栽着桦樹林,成片的耕種田野,秋收季節,碩果累累。

路辰從小在山野裏長大,這些景象他并不陌生,與其說來旅游,不如說回了趟家,自從他初中搬離桃源鎮,就很少再回去了。

這一刻,他突然有些想念北山的野草,橋洞底下清冷的風,那時候日子雖然苦,卻一直有顧北扉陪着,而顧北扉的身邊,也只有他一個人。

而不是現在這樣,相似的故地重游,兄弟倆一前一後無話可說,顧北扉倒是和別人相談甚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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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他一個人陷在回憶裏,一遍遍地重溫過去那些美好。

他寧願和他哥一起撿垃圾,睡樹葉,餓一輩子肚子,也不願意後來他們什麽都有了,卻各自成家,餘生背道而馳。

路辰有些氣,突然轉身怒瞪了顧北扉一眼,顧北扉正在和蕭潔說話,冷不防對上他攻擊性的目光,有些錯愕,半句話沒說出來噎在肚子裏,愣愣地盯着他看。

又是那副無辜的嘴臉,路辰轉過身,聽得身後那人沒消停兩秒,又開始說話。

平時怎麽沒見他話這麽多。

路辰猛地站直,一動不動地紮在原地,顧北扉猝不及防撞上他的後背。

“梆”的一聲。

顧北扉雙手扶着路辰的肩,疑惑的調調在他耳邊響起,“辰辰?”

還辰辰呢!

滾!

路辰不說話,接着往前走了,卻聽見蕭潔笑了一聲。

顧北扉疑惑的眸子轉向她,女人意味深長,用眼尾瞥了一下路辰,笑而不語。

顧北扉不解。

蕭潔在手機上打字給他看。

—嫌我們吵。

“我說話聲音不響啊。”顧北扉側過臉在蕭潔耳邊小聲道。

由于側得太過,餘光瞥不到前面,路辰又一個急剎車,顧北扉再一次“梆——”

“哈哈哈......”蕭潔笑出聲。

顧北扉被撞得發懵,前面那個始作俑者邁開步伐準備繼續走,被顧北扉擡起胳膊繞到脖子上,“你想幹什麽?”

本以為路辰在跟他鬧着玩,湊到跟前發現這人面色不善,真有生氣的意思,鋒利的眉眼夾雜着厭惡掃在顧北扉臉上,讓他瞬間表情凝固,心涼半截。

顧北扉曾經見過路辰滿心是他的模樣,表情單純而幸福,而現在,他只會對何可希流露出那樣的神色。

對他的只有鄙棄,嫌惡,煩躁......

“不好好看路,怪我?”路辰說完轉過去繼續走了。

顧北扉一言不發地跟在後面,他不理解,路辰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卻聽見蕭潔在一旁笑着說:“看來你談戀愛,你弟也嫉妒。”

“你倆......”

她将兩根食指放在顧北扉面前,輕輕對在一塊,眉梢輕挑,會說話的眼睛風情萬種,好似通過秋波向他傳達某種訊息,“......雙向嫉妒。”

顧北扉:“?”

第一站入住農家樂旅館過第一個晚上,全是老式的房屋建築,全年級幾百號人,租了好幾個地方,兩人一間,全班按男女生分開,各多出一個人。

老劉在分組表格上劃了一下,很自然地把多出的男生算成路辰,對顧北扉說:“你跟你弟一間吧。”

“我,那個......”路辰還想說什麽,老劉已經轉向蕭潔,“蕭潔,咱班女生有你認識的嗎?”

“有啊~”蕭潔說,視線抛向前方的何可希,“就那個妹妹。”

見路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顧北扉挨着他站,緩緩說:“這是學校安排的活動,不可能讓你倆住一起的,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合适!”

語調中有一絲細微的上揚,帶着點得逞的意味。

路辰眉梢微挑,側頭看他,“所以你倆也不可能住一起,男未婚女未嫁,還是學長學姐,像什麽樣子!”

二人對視,同時勾唇一笑。

蕭潔從前面過來,笑嘻嘻地對路辰說:“放心吧辰辰,我和可希一間,咱們可以......半夜偷偷換一下!”

說着挑起眉毛,還拿胳膊肘杵了顧北扉一下。

正笑着的兩張臉同時拉下來,表情一個比一個臭,蕭潔沒忍住笑了起來。

傍晚先入住,顧北扉和路辰在一家農家大院裏,好幾戶人家拼着住的院子,周圍有三層樓。

院子正中懸着一根晾衣繩,水泥地上曬着薄薄一層扒掉包葉的玉米果穗,金燦燦的一大片。

路辰想到小時候的桃源鎮也是這樣,一到秋收季節,方圓十裏家家戶戶都在地上曬玉米,放學時趁着無人總要上去踩幾腳,通常結果是被人家追着屁股罵。

房間挺小的,只有兩個床鋪,廁所和淋浴都在院子裏,路辰将背包放在床上,打量一番這間屋子,和小時候跟顧北扉相依為命的小房子有異曲同工之妙。

那時候他們睡在一張床上,每天有說不完的話。

路辰有時候在想,是不是他和顧北扉早年膩在一起的時間太多,一不小心把這輩子的話都說完了,不然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無話可說。

路辰在床上躺下,雙肘墊在腦袋底下,望着顧北扉,“要換你走,讓可希過來,我不想動了。”

顧北扉怔了一下,繼續收拾,佯裝不在意地問:“你想換嗎?”

路辰一愣,“不是你家那位說要換嗎?”

他故意加重了“你家那位”四個字眼,讓顧北扉聽來格外膈應。

“我家那位,現在正躺在床上趕我走。”顧北扉說。

路辰看着他,“切”了一聲翻了個身,“愛換不換。”

晚上全班在農家樂院子裏燒烤,寇崇打聽到路辰的住處,帶着一群小弟浩浩湯湯來了。

“路哥,走了,出去浪!”

他們将房間門推開,不大的小屋瞬間塞進來七八號人,堪稱變臉大會,每一個人臉上洋溢着燦爛微笑,進門一看到顧北扉,就拉下去一半。

路辰覺得好笑,好像見到顧北扉是一件多麽晦氣的事情,尤其顧北扉的表情也可謂精彩絕倫。

“路哥,你怎麽跟他住一間?!”寇崇絲毫不避諱地将雙方的惡劣關系挑明了說。

“男生多一個人,我就出來了。”路辰攤攤手,有些無奈。

“這也太倒黴了!”陳健啐了一口,“路哥晚上來我屋!”

“來我屋!”有人喊,“我屋還有一張床!”

“簡直晦氣!”寇崇故意将音調提高了幾度,将地上一個小鐵盒猛地踢出去,正中顧北扉的小腿腳踝,“跟他呼吸一片空氣都能中毒吧!”

“哈哈哈......”一群人收不住的笑聲。

顧北扉吃痛,面上卻沒有什麽反應,冷靜而克制地擡眼看過去。

路辰猛地一怔,很快背叛自己的思想,跟他們站在一邊,由着他們說,一雙挑釁的眸子看向顧北扉眼底。

“這種狗腿子怎麽還能在這呢.....”

“表面一套背後一套......”

“賤不賤啊......”

“傻逼玩意......”

......

耳邊各種污穢不堪的詞彙在升空盤旋,交織成網,密不透風地裹纏着路辰一顆千瘡百孔的心髒。

他暗暗握緊了拳頭,無數次預想起身将拳頭揮出去的場景,砸在身旁這些人的臉上,讓他們閉嘴,讓他們說不了話。

一如小時候一樣,動他可以,沒有人能動得了顧北扉一根頭發絲。

顧北扉是路辰存在保險櫃裏鎖起來的小白花,旁人怎麽能玷污他一絲一毫,說不得一句,打不得一下。

可這一次,路辰咬緊牙關,捏緊拳頭,就這樣帶着笑平靜地望着顧北扉。

他突然好奇,這個人的忍耐力究竟有多少,如果他不出手,顧北扉能堅持多久?這個清冷的人撕掉冷靜鑄造的面具會是什麽樣?

這是一種病态的審視,居高臨下。

笑意盈盈,傷人傷己。

路辰承認他有些偏激,可這些都是後話了,當時頭腦一熱,顧北扉不讓他痛快,他也不想讓顧北扉好受,偏要和他哥互相傷害。

明明自己心裏最清楚,別人罵顧北扉一句,他比顧北扉疼十倍。

非要忍着痛去傷害他,捅他一刀自捅十刀,滿面血光,傷口汩汩地冒血,奄奄一息,還要揚起臉來看他。

露出可笑至極的勝利者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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