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後怕
後怕
“你們太過分了!”
終于在寇崇準備上腳時,路辰實在忍不住了,屁股沒離開床面一寸,何可希從外面沖進來。
“哎,嫂子你來得正好,剛想去找你。”陳健說。
“對啊,晚上和路哥,咱們出去搓一頓!”寇崇轉頭看到是何可希,喜笑顏開。
未曾想下一秒被何可希一把推開,女孩力氣不大,卻整個人沖上來,用盡了全力,寇崇錯愕地愣在原地。
“你們這是校園暴力!校園霸淩!一群人欺負一個人!”何可希指着他們,氣得渾身顫抖。
她在門口看見屋裏圍滿了人,細聽全是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都指向一個人。
更令她崩潰的是,路辰也在其中,沒有出言阻止,沒有說一句話,甚至唇邊帶笑,好像就是他指使的一樣,眼看寇崇就要上腳,何可希再也忍不住了。
“嫂子,你怎麽能幫他說話,這種婊子......”寇崇說。
“你閉嘴!!!”
何可希厲聲打斷他,在座沒有一個人見過何可希發這麽大的火,包括路辰,他不尴不尬地站着,內心慌得一批,表面卻強裝鎮定。
“嫂子,別讓路哥難看。”
“你不該向着別人。”
“難看?”何可希笑了一聲,“我看今天誰難看?路辰!你就這樣讓別人說你......”
“可希!”路辰提高音量,搶在前面蓋過她的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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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辰吼一聲,在場所有人安靜如雞,他們很久沒有見過路辰生氣了,有些人沒見過,見過的不想見第二次。
路辰初中的學校偏,鎮上混出來的小孩從小缺愛,路子一個比一個野。
寇崇第一次見到路辰時,是他初二那年,路辰一個人單挑當地一個高中部的混混,那時候他就知道這個大哥他跟定了。
後來接觸多了發現路辰不難親近,還講義氣,來城裏上學後,周邊混混少,基本沒人敢日天日地,打架的次數才越來越少。
慢慢地大家成了兄弟,但是玩歸玩,鬧歸鬧,大哥的逆鱗還是不能觸。
“走了。”路辰沉着臉說,起身出了門,烏泱泱一群人都跟出去了,屋內只剩下何可希和顧北扉。
顧北扉目光呆滞,視線還停留在剛剛路辰坐過的位置,回不過神似的怔愣着,何可希站在一旁看着都跟着難受起來。
“學長,學長?”女孩趴在跟前喊了好幾聲也帶不走他的目光,只好上手抓了一下他的衣角,“哥哥?”
顧北扉倏地回過神,目光聚焦在她臉上,開口應:“嗯...怎麽了?”
簡短的幾個音節,喉嚨喑啞,說得艱難無比,他用力咳了兩聲,壓下喉間的澀意。
何可希卻看得分明,僅僅一個低頭再擡眼的動作,那雙溫柔的眼眸周圈肉眼可見泛上一層薄薄的紅。
顧北扉天生相貌柔和俊美,五官雖然立體卻不鋒利,放古代仙俠小說裏也是仙風道骨的神仙模樣,沒有路辰那種眉眼間自帶的戾氣。
長相溫柔性子溫柔,薄薄的眼尾挑起來看人時總覺得他目光含情,就是這樣一副明眸皓齒的模樣,受了傷才愈發驚心。
像一只蜷縮在角落裏舔血的高傲白貓,眼眸低垂自我療傷,不願意讓別人看到他一絲一毫的醜态。
女孩怔了片刻,不知如何是好,慌亂中直接上手握住他的手腕,“哥哥,你別哭啊!別哭!哥哥別哭!”
她毫無頭緒地叫着,顧北扉把臉偏去一邊,輕聲道:“沒哭。”
女孩握着他的手腕激動地搖晃,“哥哥,辰兒平時不是這樣的,真的不是這樣的!他今天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你別跟他一般見識!你相信我,辰兒一直都很喜歡你,真的,你相信我!!!”
顧北扉不說話。
“哥哥,你別往心裏去好不好,他跟我說過,他真的很喜歡你!你等着,我去教訓他,我去罵他,這個不孝子,白眼狼!你千萬別往心裏去啊哥哥!!!”
何可希說着站起來,拍了兩下顧北扉的肩膀便往外跑。
另一邊路辰帶着一群人出去,心慌得難以言喻,好像隐隐知道自己犯了什麽大錯,走在鄉間小道上吹着冷風平複呼吸。
而身後一群人不解氣似的,覺得還不夠過瘾,多少年沒有動過拳頭了,只動動嘴皮子完全不夠解癢。
“路哥,要不要找機會玩玩他?”寇崇在身後說。
“別太過分了!”路辰突然提高聲調,轉身向衆人聲明,“顧北扉的事就到此為止,以後誰都不準再說他一個不是。”
“路哥,我知道你是顧及嫂子,沒關系你不用出來,我們來就行。”寇崇說。
“我說了,誰都不準動他!”路辰冷冷地警告,語調冰涼,眼神裏沒有一絲溫度。
寇崇被身邊的人用胳膊肘子戳了一下,再沒有人說話。
“路辰!!!”遠遠地聽到何可希的怒喊聲,響徹整條小道,聲音在空曠的山谷裏甚至有回聲。
“路哥,我們先撤了,過會兒來喝酒啊,在農家小窖......”
“路哥,回見!”
老實說,路辰現在有點不知道怎麽面對何可希,他知道何可希的出現是對的,說的也是對的,她應該來打醒自己的。
可人一旦面對自己不想面對的事,亦或是要去承受一個應該會非常糟糕的後果,下意識的反應是逃。
路辰雙手插在褲兜裏,退了兩步想轉身,何可希已經跑到跟前了,話不多說佛山無影腳先踹上去,踹得路辰連連後退。
女孩這點攻擊對路辰來說像貓撓一樣,絲毫緩解不了他一顆焦慮不安的心。
“你有病啊!混蛋!你哥真是白養你了!氣死我了!”
何可希一通罵,一巴掌拍在路辰的後腦勺上,路辰長得太高,她跳起來才能打到。
“我知道。”路辰抹了把臉,蹲下身來。
“現在知道了?路辰,我希望你是一時做錯事,不然我真的看錯你了!我想不通,你到底在別扭什麽?先不說你對你哥,就說說你哥對你,供你吃供你穿養你長大,我一個外人都挑不出一點毛病!親哥都未必做到這樣!”
“暑假我去你家的那段時間,哪天不是飯菜做好,水果端到跟前,他到底哪裏惹着你了?說白了他不過就談了個戀愛,談戀愛怎麽了,一個二十多歲正當年的男人,一沒犯法二沒早戀,談戀愛也沒耽誤照顧你啊,還許下什麽等你結婚再結婚的諾言,你還要他做到什麽樣?!”
路辰雙手抓着腦袋,頭越低越狠,心慌得四處亂撞,就快要沖出束縛,撞破胸腔,何可希的話在耳膜裏無限放大,一遍遍地将他的心髒拉出來來回鞭笞,将他的道德底線扯出來左右譴責。
他完了。
腦海裏只有這一個想法。
何可希說的這些路辰又何嘗不知道,語言是把利刃,它無形卻見血,傷人心肺,輕則難受一陣子,重則恨他一輩子。
所有的後悔,後怕,焦慮,不安......滾滾湧上心頭,眼前開始發白,鬓角一滴汗珠順着臉頰滾下來。
“再想想你呢,你為你哥做過什麽,你說的出來嗎?”
“天冷了你想過給他加件衣服嗎?他在學校吃不吃得飽你關心過嗎?他最近在忙什麽,工作累不累,學習有沒有難處,你問過嗎?”
“你只會跟他鬧別扭,在學校不給他一點面子,相處時惡語相向,心情好了賞他一根冰棍,心情不好愛答不理,路辰,你十八歲,你一點都不成熟,你跟八歲的孩子有什麽區別?!”
如果上一番話讓路辰認識到他今晚的錯誤,那麽這一番話,直接把他十八年來的自以為是擊成一地碎渣。
潰不成軍只要一瞬間。
原來他什麽都不是。
這一刻路辰腦海裏突然閃過各種零星的片段——
顧北扉看到他上課吃東西,第一反應不是他在找茬,而是他沒吃飽,然後偷偷地往他位洞裏塞牛奶。
教學樓停電的一剎,顧北扉慌不疊地往樓上沖,怕他在黑暗中害怕。
無論什麽時候,只要他睡着,醒來身上永遠蓋着顧北扉的衣服。
每一天早上醒來顧北扉會給他買好早飯,天冷了會在他的校服上放一件大衣。
顧北扉回學校的那兩周,他的冰箱裏切好的排骨和牛肉,顧北扉的冰箱裏只有土豆和西紅柿。
每一天用牙簽插好端到跟前的水果和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為了他的喜好做的飯。
這些融于骨血的關心已經成為日常,讓路辰注意不到顧北扉的好,甚至有時候覺得厭煩,嫌他唠叨。
可随便回顧一下,這些細節裏的東西是這樣寶貴,是他哥留給他一個人的愛,默默的,看似不多,卻有十年之久。
而他怎麽配,說他愛他。
拿什麽愛?
那些所謂的青春期悸動?對着顧北扉的身體引起的性反應?這叫愛?
這叫欲。
他自私又惡劣,将自以為是的愛演繹成拙劣且可笑的獨角戲。
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小醜。
那個穿着拖鞋的少年,在他十四歲那年走遍鎮上幾十裏路,把腳磨出泡,兩天沒睡覺的眼睛血絲纏繞,喉嚨喊得喑啞,只為撿他這個白眼狼回家。
顧北扉應該會後悔吧。
現在應該在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