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倔強
倔強
往常每一年暑假，路辰都會先瘋個五十天，這五十天常常有夏季暴雨，每逢雨季，山溝裏水流暴漲，成了桃源鎮村民捕撈，小孩抓魚的好地方。
路辰白天出去一浪一天，晚上提着小桶滿載而歸，捉一條活蹦亂跳的泥鳅做寵物，不多時變成桌上一道大餐。
那晚路辰快扒完一碗米飯才想起來去小桶看望他的泥鳅，發現已經不在了。
顧北扉指了指鍋，看着路辰的表情從欣喜到震驚，到不敢相信再到絕望痛哭。
小孩仰着頭，豆大的淚珠啪啪砸下來，顧北扉在一旁笑得肚子疼。
“我的泥鳅哇哇哇......我親口吃了它嗚嗚嗚哇哇哇......”
顧北扉笑倒在床上，被路辰騎在身上揍，“你還我泥鳅！！！”
最後回到餐桌旁，含淚又扒了一大碗。
臨近開學前十天，路辰開始慌了，六十篇日記沒寫，《快樂過暑假》幹幹淨淨一整本，單詞沒抄也沒默......
一到深夜，小小的窗子內總會傳來小孩崩潰的哭聲。
“寫不完了......真的寫不完了......”
“嗚嗚嗚......”
顧北扉笑着坐在他身旁，“你越哭越寫不完，再哭一會兒？”
路辰猛地轉頭看他，顧北扉咧開的嘴巴迅速收回去。
“你剛是不是在笑我？”路辰貼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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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北扉搖了搖頭。
“哥哥幫我寫吧？”路辰拉住顧北扉一根手指晃了兩下，被他無情地甩掉，“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顧北扉躺在床上，臨睡前叮囑他：“我先睡了，你小聲點哭。”
語氣中分明是有笑意的。
路辰氣得牙癢癢，一咬牙轉過身開抄，“我才不哭！”
當晚小孩壓抑着聲音在夜裏小聲啜泣：“嗚嗚嗚...寫不完了......”
哭了兩聲轉頭看看有沒有吵到哥哥，看到顧北扉躺在床上呼吸平穩，路辰放心地舒了一口氣，調試好音量轉過去繼續哭了，“嗚嗚嗚...真的寫不完了......”
于是被淚水灌溉而成的暑假作業總能在那幾天速成。
距離開學越來越近，路辰心中越來越不安，除了作業寫不完的不安，更多的是顧北扉要開學的不安。
他還在寫學校的作業，看來顧北扉沒打算讓他轉學，那顧北扉去市區上學他該怎麽辦，路辰一直都不敢想。
直到開學前一天，顧北扉把路辰拉到廚房，“辰辰，明天我先送你去學校報道，然後坐車去市裏，晚上可能晚點回來。”
“我把菜做好放在鍋裏，你放學回家自己熱一熱，熱菜的時候先擰這個......”顧北扉站在煤氣旁邊教他怎麽開氣。
路辰怔怔地看着他，突然開口：“我不學做飯！”
“沒讓你做飯，只是熱菜。”顧北扉說。
“不學不學！”路辰跑去了屋裏。
“又不聽話？”顧北扉跟着出去。
“哥哥，我明天跟你去報道！”路辰說。
“那你怎麽報道？”顧北扉說。
“我不管，就要跟你去報道！”路辰說。
“不行！”顧北扉說。
“你帶我去，你去哪我就去哪，我不會做飯也不會熱菜，你不回來我就餓死！”路辰大聲喊着。
顧北扉靜靜地看着他，沒有表情。
路辰知道他又惹他哥生氣了，但是這一次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妥協。
“路辰......”顧北扉深吸一口氣，“你聽不聽話？”
“我聽話...”路辰小聲說着。
“那你明天就去學校報道，回來自己熱飯。”顧北扉說。
“不。”小孩昂着臉。
顧北扉氣得胸口難受，沉聲斥責：“辰辰，背《守則》。”
“你今天罰我背一萬遍，我明天還是要跟着你！”路辰說。
小孩眼神堅定，語氣篤定，眼底的倔強不加掩飾，鋒芒畢露。
顧北扉嘆了口氣，“反正我不帶你去，不聽話你就餓着吧。”
說完轉身回屋了。
兩個人怄了一晚上氣，誰也沒理誰。
到睡覺的點，路辰悄悄爬到顧北扉身邊躺下，胳膊枕在腦袋底下看着他，兩個人在黑暗中安靜地對視，路辰小聲地喊了一聲：“哥哥。”
“幹什麽？”顧北扉語氣不善。
“帶我走。”路辰說。
顧北扉沒想到小孩這麽倔，但他上學帶着弟弟是怎麽回事，帶一次就有第二次，總不能以後都帶他去上學，那路辰的學還怎麽上。
雖然一直都知道路辰依賴他，但這種依賴不能成為溺愛。
孩子跟親生父母都是一個漸行漸遠的過程，何況他們，以後越長大分開的時候越多，如果路辰事事都找哥哥，顧北扉不在的時候他怎麽辦。
顧北扉望着路辰渴求到極致的眼神，暗暗下決心，不能由着他，得培養孩子獨立，狠心轉了過去。
感覺到背後的人一愣，接着下一秒撲了過來，摟着他的腰，小奶音悶在後背，小聲說：“哥哥，別扔下我。”
顧北扉裝死。
第二天一早，二人照常起床洗漱，顧北扉把路辰的小書包收拾好，暑假作業塞進去，那人不幹了。
“我不去上學！我不去！我要跟你走！你去哪我就去哪！！！”
顧北扉腦殼疼，原地站着深呼吸，心底默念着：我不生氣，我不生氣......
“我不去上學！！！”路辰沖他喊。
“你是不是作業沒寫完怕老師查？”顧北扉問。
路辰一愣，“寫完了啊，我連夜補了一個星期！”
“那今天老師檢查作業，你不去豈不是很虧？補都補完了。”顧北扉說。
路辰一怔，好像是這個道理。
趁他思索的功夫，顧北扉拎着小書包走到門口把鑰匙塞進去，又從櫃子裏拿了一件卡通小雨衣，拉着路辰的手出門。
小孩反應過來時已經站在門口了。
“晚上有雨，你放學就按着原來那條路回家，哪都不要去，哥盡量早回家。”顧北扉把書包給他背上，藍色米老鼠雨衣塞到他手裏。
“我不去！我不去！”路辰吼道，眼睛死死地盯着顧北扉，“我說了，我要跟你走！”
吼完把卡通小雨衣重重地甩在水泥地上，激起一陣塵土，接着又把書包也摔在地上。
路辰微微擡起頭，眼尾上挑惡狠狠地瞪着顧北扉，小小的身軀仿佛藏着巨大的能量，一副誓死不屈的架勢。
顧北扉咬緊牙關捏了下拳頭，簡直想沖上去揍他一頓，但他知道路辰最不怕的就是挨揍，他從小就不是一個能揍改的孩子。
那就都不要上學了，在家自生自滅，再出去睡樹葉，餓肚子，賣易拉罐？有些道理講一遍就夠了，多了只會适得其反。
短短一分鐘，顧北扉腦海裏過了不下十種應對方案。
如果沒養過孩子，養路辰一陣子就會發現，什麽樣的技能都會被他逼出來。
眼下只能選擇最節省時間的方式，因為這樣下去他和路辰都要遲到了。
顧北扉嘆了口氣，走過去把路辰的書包和雨衣撿起來，拉着小孩上車，“走，我帶你去學校。”
“去你的學校？”路辰問。
“嗯。”顧北扉應。
這大概就是，善意的謊言吧。
“真的？”路辰一雙眸子重新靈動起來，開心地望着顧北扉。
“嗯。”顧北扉應。
先斬後奏，只能這樣了。
望着這條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路辰開始懷疑，“哥，這不是我上學的路嗎？”
“嗯，我上學的路也是這條。”顧北扉睜眼說瞎話，“重合的。”
路辰半信半疑，慢慢地越來越靠近目的地，他開始慌了，抓着顧北扉的衣服不肯松手，最終他哥還是殘忍地把車子停在了他的小學校門口。
那張人畜無害的臉轉過來，“到了，進去吧！”
路辰簡直難以相信，兩根眉毛都要豎起來，憤怒極了，嗓音提高沖他哥吼道：“你騙我？！”
顧北扉無奈，“辰辰，快進去吧，要遲到了，哥真得走了。”
“我不要，我要跟你走！”路辰拉着他的手死也不松開，硬生生将憤怒憋成了委屈，“我哪也不去，你別想扔下我！”
“怎麽辦，哥今天就不帶你去。”顧北扉攤了攤手故作無奈，語氣卻很認真。
路辰瞪着他，淚在眼眶中打轉。
“你哭吧，在這地上打滾，讓全校同學都看看，他們路哥是什麽樣，我看你嫌不嫌丢人！”顧北扉說。
小學校門口人潮擁擠，開學報道的小孩背着書包往校門口擠，送孩子的車子快堵到馬路中央。
人來人往，嘈雜喧鬧，路辰站在路邊和顧北扉對峙着，僵持着，絲毫不讓。
後面有熟人路過，高聲喊了路辰一聲，“路哥，走了，要遲到了。”
路辰充耳不聞，視線停留在顧北扉的臉上，半寸不移。
“路辰，你六年級了，不要覺得你個子矮，長得顯小就可以為所欲為，整個小學部除了同級生都是你的弟弟妹妹，這麽大還不願意上學，你不覺得丢人？”顧北扉說。
路辰不說話，嘴唇抿成一條平直的線，專注而執拗地盯着顧北扉。
那時候顧北扉沒有品出這個眼神的含義，還以為小孩只是單純地使性子。
“好了，我走了。”顧北扉騎上車子，臨走前轉頭說了一句，“哥不可能跟你一輩子，你總要學着獨立。”
路辰神色微動，一下子慌了，他猛地抓住顧北扉的手腕，“什麽意思？”
顧北扉奇怪，“字面意思。”
“你晚上會回來嗎？”路辰慌不疊地問。
“可能會晚一點。”顧北扉說。
“我可以相信你嗎？”路辰問。
從一開始的強勢嚣張，到後來的冷靜自持，現在開始發慌，眼神中甚至帶着一絲乞求，連說話的聲音都是顫抖的。
顧北扉不解，他不過就是去報個道，就這麽離不開他嗎？
“當然。”顧北扉說。
“當什麽然，你剛剛不就騙我了？！”路辰氣得跳腳。
顧北扉笑起來，擡手揉了揉路辰的腦袋，“晚上會回來，哥向你保證。”
“真的嗎？”路辰問。
“真的。”顧北扉眨了下眼睛，翹起的睫毛掩着狡黠的瞳孔。
從前聽說，美好的事物都有毒，尤其長得最漂亮最動人的植物，往往勾引人去采，毒性入骨，重則可以傷人性命。
而顧北扉這朵小白花，路辰已經觸到了他的花瓣莖葉，脈絡汁液，會不會被毒死，已經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從顧北扉将他領回家的那一天開始，這朵白瓣花朵成為了他的終身夙願，得之續命，失之喪命。
在這一刻，面對顧北扉那雙好看的眸子，路辰突然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了。
雖然信不信都沒辦法，他執意要走。
路辰抓着顧北扉的手腕不放手，“哥，我等你回來。”
“知道了。”顧北扉無奈，只好把他的手掰開，蹬車子起步。
路辰往前踉跄了一下，“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