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囹圄
囹圄
深山老林因為暴雨泥路格外難走，路辰感覺自己像一根攪在稀泥裏的棍，就快被吞噬了。
坡度較大的地方，泥水混合着石塊大塊大塊地往下滾，真的有泥石流，只是不太嚴重，但走上去很危險。
他只能尋着記憶走最近的道，用最快的速度上山，穿梭在樹林之間，天空頻頻閃起巨大的閃電。
路辰沒辦法只能咬着牙往上爬，這種不要命的事他從小到大沒少幹，雖然每一次都在事後被顧北扉一通批，藏在骨子裏的瘋勁怎麽都掩不住。
用姨媽的話說，就是一條又野又瘋的賤命，話糙理不糙，路辰就是石頭縫裏的野草，迎着多惡劣的環境都能瘋狂生長，生命力健碩且頑強。
他方位感強，記路很厲害，就算不按之前的道走，也多半能找到地方。
看到水泥板時，路辰快透支精力，渾身上下被冰冷的雨水浸透得徹底。
“哥！！！”他大喊一聲撲到板子前跪在上面，耳朵貼在石板上，“哥！！！你在裏面嗎？！”
“顧北扉！！！”
水泥板非常重，寇崇五六個人才把它挪過來，路辰不确信自己能否推動它。
他緩了一下勁走到側邊，找到一個支點腳踩上去，握着水泥板的一角深吸一口氣，在心裏默數：一，二，三......
猛地一使勁，腳下藤蔓根莖“咯嘣”一聲斷裂，路辰一腳踩空滑出去，手沒抓穩，身體順勢往下滾。
途中強烈的自救意識讓他一通亂抓，雙手陷入泥土，碎石剌破了手指，翻了好幾圈後背撞上一棵合抱粗的樹幹才停止。
這一下撞得不輕，一聲悶響，路辰感覺五髒六腑都要被砸出來了，眼冒金星，一陣飄忽，他強忍着疼痛甩了甩腦袋，不能暈，暈了就只能死在這了。
這裏距離山頂還有一段距離，山上的碎石泥土一直被雨水沖刷着往下流，如果暈倒在這，幾個小時就會被活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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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辰抓着樹幹爬起來，踉踉跄跄地往上跑，到水泥板前撲通一聲跪下。
額頭磕在泥板上，路辰深吸一口氣，忍不住的眼淚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滾滾而落，散在泥土裏。
“哥......哥......”他哽咽着，一聲聲喊，“哥......哥......顧北扉......”
抓破的指尖滿是血污塗在水泥板上，路辰輕輕地覆在上面摩挲，沙啞的嗓音緩緩呢喃，“是我不好......我總是惹你生氣......小時候不聽話，調皮又任性......長大也不讓你省心，總是傷你的心......”
他哭得都快沒有聲音了，氣聲貼着冰涼的水泥板，“對不起，哥哥......”
“顧北扉，別生我氣......”
小時候路辰成天上山下水，桃源鎮後面的野水溝什麽都有，蛇，蜥蜴，壁虎，蠍子，蜘蛛......有毒的沒毒的路辰都玩過，還一度捉回家當寵物。
他至今記得那一次他用顧北扉的竹簍裝愛蛇，顧北扉打開看到後的表情，臉色煞白，他對小孩動了武，又是敲手板又是踹屁股，把路辰趕出了家。
結果第二天路辰逮了蜥蜴和一窩蜘蛛送給他，盒子打開甚至跳了一只在手上，顧北扉差一點當場去世。
那時候顧北扉罰完路辰，苦口婆心地跟他講道理，說那些小動物有毒，不要打擾他們，讓他們在自己的家園生活巴拉巴拉......
路辰真就信了，長大後回想一下才知道，顧北扉是怕那些東西，踩死一只蟲都要莫大的勇氣。
小時候路辰教他踩蟲，吧嗒一腳，擡起來沖顧北扉笑，“看？死了吧？”
顧北扉望着蟲子的屍體，久久說不出話，路辰勸他，“沒事的哥哥，這都是害蟲，殺了它是為民除害，又來了一個，快踩！”
顧北扉逃去屋裏了，路辰以為他哥是菩薩心腸，不忍心殺生，後來才知道他根本就是害怕，才把家裏除蟲，逮老鼠的活都交給路辰。
他是小白花嘛，當然會怕蟲，蟲會咬爛他的根莖，咀嚼他的花瓣。
而路辰要做的，就是驅逐一切可能會傷害到他的小白花的因素，所以，他怎麽可能把他一個人留在那裏。
路辰直起身來，擦幹眼淚拍了拍臉，剛剛那一下耗了他大半體力，必須重新振作起來。
他得去陪他。
“哥！！！”
路辰怒吼一聲從側面蹬着泥地使最大的勁推水泥板，青筋暴起，殘破的手指裂開大大小小的口子，血水蹭在水泥板上，又被雨水沖刷掉融進泥土裏。
水泥板終于被推動一點，露出一條細小的縫隙，路辰一看有戲，一不做二不休卯足了勁兒繼續推。
終于把縫隙推到可以把人塞進去，路辰直起身來，十根手指垂在褲縫，控制不住地顫抖，指尖蹭得血淋淋的，骨節因為太使勁而在發酸發軟。
他側身下去，扒着石板邊緣摸索到梯子，腳踩上去，刻意避開第三個，利索地一下到底。
“哥！！！”路辰吼了一聲，他來的時候太急了沒帶手機，導致裏面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
“顧北扉！！！！！”
地窖石洞裏回蕩着他的喊聲，聲音一波一波傳到很遠的地方又蕩回來，空曠寂寥，沒有一絲人煙氣息。
路辰尋着記憶往裏走，什麽也看不見，他走得很慢，一顆心懸在胸腔裏，被黑暗吞噬，一點一點涼下來。
“我知道你生我氣......是我混蛋，我天天都不讓你省心......哥......”
“我錯了......哥......我知道錯了，我小時候惹你生氣，長大了惹你傷心......對不起......我混蛋我沒良心......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也想學着愛你......不要扔下我，不要放棄我......我聽你話嗚嗚嗚嗚嗚......”
地窖裏滿是路辰的哭聲，從一開始小聲嗚咽到掩面痛哭，嗓音嘶啞，他不記得多少年沒有這樣哭過了，上一次可能還在小學。
小時候不管他做多惡劣的事情，只要哭得夠慘，顧北扉都會原諒他，罰他背100遍《守則》，背不到10遍顧北扉就會妥協，抱着他輕撫着頭發安慰，“好了，不哭了辰辰......”
他有一個全世界最溫柔的哥哥，偏偏不懂得珍惜，總是将自己最惡劣的一面無限度地展現給他，一次次挑戰他的下限。
路辰至今記得那個暴雨天，他以為自己被抛棄了，一路追去顧北扉學校，結果走岔了路。
那晚顧北扉發了有史以來最大的火，沖他怒吼：“你什麽時候能長大？！”
那時候顧北扉多麽渴望路辰長大，他以為孩子長大了就會懂事了。
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他長大了嗎？
還是這麽幼稚，惡劣，自私......從前給他惹麻煩，現在針鋒相對，惡語相向，不懂得愛人，只一味地占有。
路辰從未設身處地為顧北扉想一想，他從沒做錯什麽，卻總有無盡的麻煩，甚至生命威脅，都是路辰帶給他的。
“顧北扉！！！”
“你別不理我......我背《守則》......”
“不調皮，不搗蛋，乖乖聽話，做可愛的小路辰......”
“不打架，不惹事，好好學習，做哥哥的好弟弟......”
“......不調皮，不搗蛋嗚嗚嗚......乖乖聽話......做可愛的小路辰嗚嗚嗚......”
老實說顧北扉是被路辰吵醒的，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塊還算幹燥的地想眯一會兒，那哭天搶地的嚎叫聲直接攪亂了夢境。
從前路辰太愛哭，顧北扉在他六年級那年制定“限哭令”，效果顯著，從上初中到現在，顧北扉再也沒見他哭過，更別提這種仰天長嘯的哭法。
路辰雖然愛哭，卻脾性強硬，小時候逗一逗還可以，長大後心智成熟了，很難能再逗到他。
他再也不會把自己柔軟的一面展露出來，更不會跟顧北扉說交心話，一天到晚不把他氣死都算仁慈。
一時間，顧北扉好像又看到數年前那個站在寒風朔雪中的小孩，縮在行李箱裏瑟瑟發抖的小孩，冰雨中穿着藍色米老鼠的小孩，他在哭，他嚎啕大哭，他在背《守則》，他離不開哥哥......
這樣的路辰無疑是最無助的，也是最需要顧北扉的，只有看着這樣的他，顧北扉才會覺得他活着。
顧北扉從生下來就沒有親人，只有一個母親在他小半截生命裏短暫地停留過。
如果不是這個咋咋呼呼的小孩裹着一身光芒和麻煩撲向他，他甚至找不到活下去的意義。
他雖然希望路辰永遠都不要身陷囹圄，但是看着無助的他，自身卻得到了救贖。
路辰，是離不開哥哥的吧。
總好過他一雙厭惡的眸子映在顧北扉眼底，掐着他的脖子冷聲道：“顧北扉，我不需要你了。”
那才是噩夢伊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