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得救
得救
一束明明滅滅的火光在洞內升起一縷細小的煙，沿着路辰推開的水泥板縫隙飄出去，又被淋進來的雨水打散。
路辰在這片酒窖唯一幹燥的一塊地面上搓了半天才點燃一個小火堆，總不能一直用手機照亮，電量已經不足了，這裏沒有信號，手機也是擺設。
火堆燃起來後路辰又回到顧北扉身旁坐下，把他的腿擡起來放在自己的腿上，又替他揉了揉附近的肌肉，“還好嗎？還能堅持嗎？”
顧北扉看着他，點了點頭。
“要不我現在上去找醫生？”路辰問。
顧北扉忽然握住他的手，“待着吧。”
他好久沒有和路辰這樣心平氣和地相處過了，難得的溫存，就算用一場賭上性命的意外換，也不虧。
手握上了就沒再分開，顧北扉把路辰的手握在自己兩手之間，指尖裂了不少口子，此刻血跡幹涸粘在口子上。
顧北扉用拇指繞着他的傷口緩緩摩挲，似在安慰，細致而溫柔，卻沒有注意到這樣的舉動在兄弟之間有些不合适。
路辰任他捏着手指，目光抛遠，望着前方酒窖口的水泥板，雨還在下，淅淅瀝瀝地從縫隙裏漏進來，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停。
他和他哥并肩坐着，靜默着牽手，哪怕讓他現在迎接死亡都不害怕。
路辰的幸福總被上帝鎖在渺小的一隅，從前在桃源鎮小屋，兩個人一個被窩講故事，如今被困在一個陌生的酒窖，才發覺彼此的心從未這樣貼近過。
捧在手心的指尖動了動，路辰勾了下他哥的手指，眼睛還是望着遠方，嘴唇微動，輕聲道：“顧北扉，我有話想對你說。”
“嗯，你說。”顧北扉說，還是低頭玩他的手指。
“我想鄭重向你道個歉，不僅僅是今天，不僅僅是那天，是對我之前做過的所有。”路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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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停了一下，顧北扉擡眸看他，望見路辰一雙認真且堅定的眸子，他上一次看到這雙眼睛的時候，是在他中考那年，再上一次，是小升初那年。
“哥，我真的很抱歉。”路辰反手握緊了顧北扉的手，湊近些看着他，“那天回去，可希把我臭罵了一頓，我也認真地反省了一下，發現我做錯的事情真的太多了。”
“小時候我不懂事，不聽話惹你生氣，長大了又想逃離你，我從來沒有細想過你對我的好，那些東西形成習慣，久而久之被我當作理所當然，我不但不知道感恩，還做出很多混賬事，哥，對不起......”路辰說，“真的對不起......”
顧北扉擡手揉了揉路辰的腦袋，微微笑着，輕描淡寫地應他，“嗯。”
他接受他的道歉。
“如果你打算原諒我，之前說的話是真的，給我一次機會，我也想學着愛你，就像你愛我那樣。”路辰說。
說完這句話兩個人之間的空氣都凝固了，兩顆暗自瘋狂跳動的心髒隐在胸腔裏，砸得耳膜震耳欲聾，面上卻一個比一個鎮定。
“具體包括？”顧北扉問。
“體貼你，關心你，聽你的話，不和你吵架，不和你打架，不對你惡語相向，不找嫂子麻煩，還有......真心實意地祝福你們。”路辰說。
他說出來了，好像也沒這麽難，是不是習慣習慣就能做到。
顧北扉胸腔裏亂跳的心髒安穩地躺回去了，他望着路辰，心說最後一條大可不必。
“我再也不想跟你鬧別扭了，哥，咱還像以前那樣好嗎？”路辰說，“像小時候一樣，好玩的一塊玩，好吃的一塊吃，我叫他們都喊你匪子哥，但你只是我哥，永遠都只是我哥。”
“好嗎？”路辰問，眸子裏渴望快要溢出來。
顧北扉看着路辰晶晶亮亮的眼睛，他光着膀子，有着成年人寬闊的骨架和幹練的肌肉，卻還和當初那個薅着後領口就能提起來的小孩一樣天真單純。
一顆心如此真摯地碰在手心送給他，有着最簡單不過的心思和願望。
這是顧北扉能得到最大限度的全部了，不可再貪得無厭。
這樣的路辰确實是他一直以來想要的，于是他輕輕點了下頭道：“求之不得。”
路辰笑起來，撲過來抱他，顧北扉很自然地把他摟過來，兩個人緊緊相擁，都将那份心思各自隐藏。
火堆升起破碎的星光，映得顧北扉帶笑的側臉格外好看，路辰趴在跟前看了一會兒，上手按住了他下唇的痂。
“這是怎麽弄的？”路辰問。
顧北扉看着他，路辰盈着笑意的眼睛映在他眼底，幾秒的時間格外漫長，長到可以把路辰眨眼的動作細化，數清他有多少根睫毛。
這是你啃的，顧北扉在心底說。
雖然內心不知掀起了幾十米的巨浪，顧北扉面色平常，不會被對方看出一絲波瀾。
“昨天晚上喝醉了......”顧北扉說。
“所以？”路辰循循善誘着問，心快跳到嗓子眼。
“所以......”顧北扉眨了一下眼睫，“不記得了。”
路辰愣了一下，“哦，這麽巧，我也喝多了，好像還爬上了你的床，你不嫌棄吧，反正小時候都是一塊睡。”
“嗯。”顧北扉應。
“對了，還有更巧的，我也受傷了，你看！”路辰張開嘴巴，把舌頭吐出來，舌尖側邊裂了很長一條口子。
顧北扉只看了一眼很快移開視線，随口問他，“這是怎麽弄的？”
這是你咬的，路辰在心底說。
顧北扉的眼神慌亂了不到一刻又鎮定地轉過來，他望見路辰笑着攤了攤手，“跟你一樣，不記得了。”
“可能是自己咬的吧，有點奇怪，我用牙齒比了比，這得多狠能咬出這麽大的口子，我也真是厲害，狗嘴吧，下這麽大的狠勁！”
顧北扉：“......”
後半夜兩個人都撐不住眼皮打架快睡着，顫顫巍巍地靠在一起，幾次打盹都差點栽下去。
路辰把顧北扉的腿抱在自己的腿上，“哥，到下面睡，躺下睡。”
顧北扉撐着困意眨了下眼，雙眼皮的褶皺深深陷下去，他瞥了眼石頭下面潮濕的地面，大半夜都有很多來來回回辛勤勞作的小動物，默默搖了搖頭。
路辰望着他，勾唇笑了一下，“你躺我身上。”
說完路辰直接睡在了底下，光着膀子也渾然不怕，張開手臂沖顧北扉揮了揮，“快來，路哥摟你覺覺。”
顧北扉：“......”
“小時候我沒地睡都是睡你身上，來吧，我也快一米九，夠你躺。”路辰說。
顧北扉還是不動作。
路辰望着他，他想不通，一個直男，磨叽什麽？有什麽好扭捏的？
反正顧北扉的腿動不了，路辰直接上手，一手攬着背，一手抄進腿彎，就要把他抱起來。
顧北扉一怔，渾身的細胞都在抗拒，他推了下路辰，被路辰按住，“別動，別使勁，傷口會裂開！”
顧北扉不動了。
“哥哥聽話！”路辰笑起來。
顧北扉：“......”
他被路辰抱在身上，幾乎與他四肢重合貼在一起，身體全部重量壓在路辰身上，除了鞋，沒有一絲一毫觸到地面。
顧北扉極不自在，關鍵路辰還光着上半身，萬一過會兒起點什麽反應，尴尬不尴尬。
他探頭張望了一陣，被路辰強硬地按進懷裏。
“辰辰，哥不習慣......”
“那你習慣和小動物們親密接觸？”
顧北扉：“......”
突然有什麽東西從上面掉了下來，路辰眼疾手快地用手接着，阻擋它掉落在顧北扉的身上。
顧北扉一個激靈擡起頭，“什麽東西？”
路辰将手裏的東西往後丢開，看來讓顧北扉躺在上面也不是很安全，于是他将之前撕布條剩下的大半塊短袖扯開蒙在顧北扉的頭上，将人按回懷裏。
“沒事，什麽都沒有，是辰辰。”路辰輕拍着他的後背，“睡覺吧，哥。”
“你睡你的，保證不會再有了。”
顧北扉窩在路辰頸彎，漸漸意識模糊，路辰強撐着困意，一夜緊緊抱着顧北扉，為他驅散周圍一切可能靠近的生物。
直到大雨漸歇，微弱的晨曦從石板縫裏漏下來，路辰才摟着顧北扉昏昏沉沉地睡着。
睡得并不安穩，剛眯了一會兒，發覺懷裏的人兒越來越燙，顧北扉夢呓似的喊了一聲“辰辰......”，直接把他叫了個清醒。
路辰猛地醒過來，摸上顧北扉的額頭，眉頭皺起來，“哥......”
他推了顧北扉兩下，“你發燒了。”
顧北扉微微擰眉，嘴唇動了一下，沒醒。
“我得帶你出去！”路辰說着抱着顧北扉坐起來，“哥，醒醒！”
顧北扉好像醒了，雙眸微微睜開一條狹長的縫，瞄了路辰一眼又重重地合上了，睫毛在眼睛下面打下一團扇形的陰影，他渾身滾燙，癱軟在路辰身上，像一只慵懶的大貓。
“哥......”路辰喊他，雙手捧着他的頸側摸到臉頰，真的很燙，要把他冰涼的手心燙穿了。
這樣柔軟的顧北扉可能八百年都見不到，路辰忍不住又抱了抱，心底更多的是心疼，他把顧北扉抱起來坐在後面石頭上，拎着他兩只胳膊把人背起來。
“哥，醒一醒，我帶你出去了！”路辰颠了兩下，“顧北扉！！！”
路辰叫了好些聲，顧北扉終于悠悠轉醒，一雙迷蒙的眼睛睜開，“辰辰？”
“嗯，我現在要爬那個梯子，你得抱緊我！”路辰轉頭看他，“聽到沒？”
“你背着我爬那個梯子？”顧北扉說，“不行，太危險了。”
酒窖口的梯子一個人爬都很危險，稍有不慎就會摔下來，更別提路辰背着他這個一百多斤的重物。
顧北扉雖然看着瘦，但是個子高，有一個成年男人的體重，一點也不輕。
“你只要抱緊我就行了，其他不要管。”路辰說。
“怎麽不要管，再摔一次咱倆一塊死在這了。”顧北扉說。
“我不會讓你摔的，哥你相信我嗎？”路辰說，“雖然小時候你一次次騙我，我還是無條件信任你，把自己全權交給你，現在，你也可以把自己放心地交給我。”
“我松手了，哥，抱緊我！”路辰說。
顧北扉抓着路辰的肩膀抱緊了他，路辰抓住鐵梯，手臂一使勁迅速地往上爬，他手長腳長，分量很重，速度卻一點沒落下，幾下就到了頂。
刻意避開第三個梯子，路辰大步蹬上去，到頂端昨天那個推開的小口，他轉頭看顧北扉，“哥，夠得到嗎？你先上去。”
顧北扉抓到水泥板，胳膊一使勁撐上去了，路辰在下面幫他托了下腿。
兩個人坐在酒窖外面時，彼此對視一眼，劫後重生，都笑了出來。
“我倒也沒有一次次騙你吧，小時候。”顧北扉笑說。
“怎麽沒有，就知道坑我！”路辰站起來，“走吧。”
天還未亮，只是從地平線透進來一絲微弱的光，紅日還藏在下面，如果不下雨，原計劃今天是要看日出的。
路辰望了望天邊，四舍五入也算看日出了，還是跟他哥一起。
站起來時才發現，因為泥石流昨天蓋的水泥板已經被石土糊死了，只剩一個小小的縫隙口，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搜救隊來了也得找上半天。
雨還未停，只不過從瓢潑大雨轉成了細細密密的小雨絲。
路辰把顧北扉重新背起來，破了的爛t恤頂在顧北扉的頭頂，他發燒了，盡量讓他少淋到雨。
一路背着他下山，遠遠地瞧見了穿警服的人員還有救護車，得救了。
有人好像看到了他們，是何可希，大喊了一聲，“辰兒！！！”
所有人都往這邊看。
路辰笑了，往上颠了颠顧北扉，穩穩地往前走，“哥，你知道我小時候最恨的是什麽嗎？”
“恨我個子小，保護不了你，你生病了我也背不動，只能幹着急。”路辰輕聲說，“現在我終于長大了。”
顧北扉“嗯”了一聲，抱緊了他。
餘光裏可以看到路辰迎着晨曦裸在外面的上半身，膚色自然，勁瘦的手臂肌肉很有力量，腹肌曲線也格外明顯，孩子是長大了。
“那......我長大了，你給我當媳婦嗎？”路辰半開玩笑着問。
小時候他不止一次說過這話，每次都被顧北扉揪着後領口提起來。
慵懶的大貓眯起一只眼睛看他，伸手扭着路辰的耳朵擰了一圈。
“嗷嗷嗷～我錯了，我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