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分床P

分床P

九月,驕陽正盛。

十三歲未脫稚嫩的小孩,眉眼還沒有一點過度到少年的樣子,一身輕薄簡單的素色衣裳,第一次站在市區中學的教室裏。

這裏是市區最偏的一所中學,離真正的市中心還是很遠,和顧北扉的學校相距十幾公裏,但總歸比在桃源鎮要近。

因為偏,學校會收很多從鄉村野學校來的學生,這些學生穿着土,方言嚴重,成績一般,通常會被同學們嗤之以鼻,老師們不屑一顧。

路辰就是其一。

他那一身随意的行頭,風吹日曬飽受風霜,一看就是哪個山溝長大的,事實證明也沒錯,在後山摸魚一個暑假,天天瘋跑曬脫了皮。

路辰從小五官周正,雖然沒有顧北扉好看得那樣驚豔,顏值也算上等,只是他發育晚,初一那年個子一點點,任誰看了就是個小娃娃,還是個從農村來的土娃娃。

當時年級裏有一個非常狂妄的混混,據說是本部升上來的,在學校叱咤風雲了很多年,剛巧初一就分在路辰班。

小混混想進一步擴展自己的勢力,找幾個新任小跟班,就找到了路辰頭上。

大家看他個子矮,好欺負,對他頤指氣使,呼來喚去。

路辰性格開朗,到哪都能打成一片,他哥教育他要樂于助人,為人友善,于是他以為這是表示友好的一種方式,別人的請求也都盡心盡力地完成。

他一聽話,那混混就更加得意,越發覺得養個寵物不錯。

漸漸地路辰從小跟班上升到寵物狗,那些人時不時拿他出氣,再要點零花錢。

據同班女生描述,路辰每天早上給他們帶飯,下課幫他們接水,中午替他們打飯,還把僅有的一點零用錢給他們。

還有人看到,那幫人對路辰上下其手,每一天呼來喝去,剪他的頭發,偷偷撕掉他的作業,扔掉他的外套,往他的鉛筆盒裏放蟲子,往衣服裏藏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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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被路辰發現,找他們對峙,那混混笑了一下,拎着路辰的領口将人拖進了廁所,身後跟進去一群人。

那個年代校園暴力太普遍了,班內同學大多數漠視,瞧見了也裝作瞧不見,生怕他們轉移目标看上自己,一節早自習下來,班長還是忍不住了。

一個安分守己唯唯諾諾的小女孩站在辦公室門口,打報告的聲音都是發顫的。

那日班主任,年級主任,校長,保衛處集體出動,整整兩節課都撬不開一個廁所門,不知道裏面人拿什麽堵的,窗戶閉得嚴實,甚至聽不到一絲聲音。

他們在外面瘋狂呼喊,把小混混的名字喊了個遍,沒有一聲回應,同班和路辰關系不錯的一個男生當即逃課騎車到附中找顧北扉。

顧北扉記得清楚,那節是物理課,有人粗暴地撞開了教室門,沖到跟前說路辰有生命危險。

半個小時後顧北扉趕到一群人圍堵的廁所門口,報警電話按了一半,顧北扉扣了兩下門板,“路辰,開門。”

不高的聲線傳進去,不到十秒鐘,門板自己開了。

烏拉拉的人群湧進去解救危在旦夕的小孩,大家以為會看到一個傷痕累累的小孩,或躺在地上,或奄奄一息,誰都沒想到沖進來會是這樣的場景——

一群人扒光褲子站成一排紮馬步,頭頂端着一盆水,或者舉着一個拖把,路辰坐在為首那人的胯|下,不知哪來一個鋒利的鐵片,正對着那人的小弟比劃。

混混吓得臉色慘白,嘴唇在哆嗦,雙腿在戰栗,路辰只是靜靜地望着他,嘴角帶着笑意,瞳孔映着那人害怕的模樣,眼神中甚至有一絲變态的興奮感。

下一秒一個巴掌把那個表情狠狠打掉,路辰踉跄着歪倒在地上,換成錯愕的神情對上顧北扉渾身散發的怒氣。

“跟我回家!”顧北扉壓低聲音吼了一句。

直到路辰走出門去,裏面的人才敢直起身體。

因為這件事路辰差一點被退學,由于他被校園暴力的證據太多才勉強給他一個“防衛”的理由,卻一點也不正當,也貼不上“受害者”的标簽。

雙方嚴厲處置,記大過,回家整改。

整改的一個星期,顧北扉請了假陪他,回家後發了很大的火,罰路辰面壁,陪他一起,站到夜裏兩點。

路辰再背《守則》時已經不會哭了,沉着臉,眉眼間滿滿的不服氣。

“你再瞪我?!”顧北扉吼他。

眼眸垂下去了,看着地板還是不服氣。

“有什麽想說的,給你一分鐘。”顧北扉說。

“哥,我不會無緣無故找他們事。”路辰說。

顧北扉當然知道,他的小孩心性還是了解的,只是路辰當時的眼神真的吓到他了,他以為自己養了頭野狼,小時候還算乖巧,長大了慢慢地不受束縛,開始嗜血傷人,再往後不堪設想。

路辰靜靜地看着顧北扉,眼眸堅定,“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他們,我不會傷害他們......我發誓,我當時只是......”

“一分鐘到了,閉嘴站好。”顧北扉說。

路辰把嘴閉上,小聲“切”了一聲。

“你不服氣?”顧北扉問。

路辰搖了搖頭。

那天以後顧北扉罰路辰做的事情,自己會做翻倍,想盡辦法将小狼的毛順平,把他僞裝成一只純良小貓咪,心性溫順,為人和善。

可路辰的形象深入人心,在校再也沒人敢對這個個子一點點的小娃娃呼來喝去。

那群平日欺負他的人,個子比他高一個頭也會繞着走,時而打個照面,小聲地道一聲:“路哥”。

連幾個見過現場的女老師也對他忌憚三分,不打不罵也不敢在背後嚼舌根,路辰上課站起來打報告,女老師猛地後退一步,“你做什麽?”

“上廁所。”路辰說。

這個社會本就是這樣,你軟就有人騎你頭上,你一旦硬了喝口水都得先敬你。

桃源鎮的房子被顧北扉賣了,他們搬來市區,在兩個人的學校之間租了一間小屋,每日走讀。

房間不大,甚至比桃源鎮的房子還要小,剩下的錢留着創業。

顧北扉從那一年開始正兒八經地認真搞錢,路辰也是佩服他,可以一邊掙錢一邊考華江,還能一步一步給他換大房子。

起初他們什麽都幹過,白天上學晚上出去擺地攤,端盤子做小吃賣鮮花賣衣服......從幫別人打工到想辦法自己幹。

路辰發現他哥的顏值可以好好利用,賣花季節到了,他把顧北扉裝扮得像個花仙子。

一身幹淨整潔的白衣裳,黑發深眸,白百何輕輕搭在耳朵上,在街邊亭亭玉立,像一抹白融進月色,仙子下凡了。

路辰擡起頭來看他,“哥,你真好看。”

顧北扉笑起來,笑得眼睫輕顫,一顆露珠從花瓣裏滾落下來,像從他身上遺落的珍珠,美極了。

果然只有小白花才與小白花相稱。

他的小白花,會掉珍珠。

那晚他們的花爆火,一夜售罄,因為路辰說,買花可以與顧北扉合照一張。

他雖然極不願意讓別人窺探到他哥的美貌,但迫于生活無奈,只能将小白花從保險櫃裏拿出來,供大家欣賞欣賞。

後來顧北扉被當地知名鮮花公司看上,請他去做素人模特,他們的日子從那時候開始慢慢高升。

顧北扉工作忙,路辰主動跑去給他當助理,被公司當做不知哪來的小野孩丢出去,也慢慢地再也幫不上他的忙。

但是無論多忙顧北扉晚上還是會回家,學習和工作壓得他疲憊不堪,有時洗漱完頭一栽,窩在路辰懷裏不省人事。

他每一天最舒服的時刻,就是回家抱一抱那個又熱又軟的小孩,把臉埋在他的懷裏,小聲地喊他:“辰辰......”

“嗯。”路辰應。

“今天在學校聽話嗎?有什麽好玩的事說給哥聽聽......”

顧北扉閉着眼睛,呼吸很沉,聲音越說越小,直至沒有。

路辰嘆了口氣,把他哥摟進懷裏,輕輕地拍着後背,“辛苦了,哥哥。”

來城市生活果然不容易,從前他們在桃源鎮只是維持簡單的溫飽,卻每天都有大把的時間在一起,每天都很快樂。

如今雖然天天住在一起,卻有時候忙到話都說不上,早上忙忙碌碌分道揚镳,晚飯也分開吃。

路辰知道他哥辛苦,盡量不給他惹麻煩,安分聽話,好好學習。

顧北扉夢呓時首先會喊一聲“辰辰”,再多就是“給哥說說”,或者“哥給你說”。

路辰知道他在夢中都想把白天來不及說的話說了,每當這時,路辰會非常用力地抱緊他。

直到第二年,顧北扉有錢了,他們要搬大一點的房子了。

顧北扉為了買房一直在攢錢,最先換的這套精裝房還是租的,只不過是兩室一廳。

孩子一天天大了,總不能一直睡在一起,小時候還分兩個被窩,這幾年路辰格外黏他,半夜睡着睡着,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鑽過來。

每一天清早醒來,兩個人都纏在一起,有時路辰窩在他的頸窩,有時整個人趴在他的身上,有幾次嘴唇貼在他的喉結上,或者埋在鎖骨裏。

雖然路辰長得小,但是年齡在這,就算同性別還是有一絲怪異。

去看房子的那天,顧北扉以為小孩會非常興奮,終于可以住大房子了,可那勾起來的嘴角在看到兩間屋時拉了下去,雖然不易察覺,還是被顧北扉看到了。

“辰辰不高興嗎?”顧北扉問他。

路辰愣了有二十多秒,才緩緩擡頭看他,笑着說:“高興。”

一點也不。

當晚兩個人睡在一起,果然沒過多久路辰又掀被子鑽過來了,顧北扉愣了一下,轉念一想反正都快搬家了,再睡幾天也沒事,就由着他了。

那晚路辰在他頸窩埋了很久很久,抱着他不說話,顧北扉都快睡着了,突然感覺到脖子裏有一陣濕意。

顧北扉猛地驚醒,“辰辰?”

那時候路辰已經有兩年沒有哭過了,哪怕他再嚴厲地批評他,懲罰他,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路辰不擡頭,在他肩膀裏窩着,眼淚啪啪地掉,過了很長時間才悶悶地開口,“哥哥,我不想跟你分開睡......”

顧北扉知道是這個事情,還是心裏一驚,他沒想到路辰對他的依賴程度這麽嚴重。

“哥......搬新家了我們還一起睡好不好......”小奶音在他耳朵旁邊說着。

顧北扉嘆了口氣和他分開一點距離,望着那張爬滿淚水的臉輕聲道:“辰辰......要學會自立,你不能這樣依賴哥哥。”

路辰看着他不說話。

“你想跟哥睡到多大,睡到你娶媳婦嗎?”顧北扉問。

路辰還是不說話。

“你以後長大交女朋友了,人家到家裏,看見你還和哥哥睡一塊,不丢人嗎?”顧北扉說。

路辰怔了片刻,小聲說:“那我不交女朋友也不結婚不就行了。”

“怎麽可能?”顧北扉震驚。

“怎麽不可能,我就要跟你過一輩子!”路辰說。

夜裏小孩瞳孔深邃明亮,目光堅定。

顧北扉無言以對,把路辰推出被窩,返回來閉上眼睛睡覺。

沒過幾秒,小孩又掀開被子撲了過來,摟着顧北扉的脖子,腿往他身上攀,一邊抱他一邊喊:“顧北扉......”

顧北扉猛地把他推開,“喊哥!”

路辰愣住了,他望着顧北扉那雙近在咫尺帶着愠色的眸子,那張臉精雕細琢,好看得不得了,淺色的薄唇微張,因為生氣在細小地顫抖。

顧北扉就這樣強硬地看着他,拒他于千裏之外,路辰平生第一次生出一個奇怪的想法——想吻他。

想狠狠地吻上去。

唇縫裏若隐若現的舌頭好像很好親,脾氣這樣強硬的人,如果羞辱他,會是什麽樣的表情。

短短幾秒鐘,無數種惡劣的想法在腦海裏一一閃過,路辰望着顧北扉恍了神,直到顧北扉再一次生氣地開口:“喊哥!”

“哥!”路辰猛地回神,慌不疊地對上他的眼睛,片刻後又逃開,兀自鑽回被窩。

他把被子蒙過臉,努力平複呼吸,胸腔裏的心髒快要撐到爆炸。

他一定是瘋了。

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路辰在心底默念,快睡着,快睡着......明天就好了。

明天就好了。

他一定不會再亂想了。

顧北扉......

哪怕在夢裏,路辰也沒有放棄一遍一遍地呼喊這個名字。

恍惚中他看到了一朵小白花,從天上旋轉着飄零,路辰伸出一只手,小白花悠悠蕩蕩落在他手心。

從此路辰将它栽起來,每一天精心培育澆灌,悉心照料,看小白花越長越漂亮,綻開盛放......漸漸地幻化成人形。

顧北扉出現了。

他身段高挑,一襲白衣,宛若天上的神仙,皮膚細膩溫潤如玉,滑膩有韌性,他身上的每一處都是上帝精雕細琢過的,設計得恰到好處。

路辰近距離觀察,從那微微分開的唇,凸出的喉結,深陷的鎖骨......緞面綢帶似的白衣順着肩膀滑落下去。

顧北扉輕聲喊他:“辰辰,辰辰......”

聲音少了平日的堅韌強硬,多了一絲藏在骨子裏的柔軟,像一條潺潺流淌的小溪流淌過路辰的心田,将那裏沖蕩得綿軟,軟成了水。

“顧北扉......顧北扉......”

汗順着頸側流下去,氣息雜亂地交融......

第二日天光大亮,路辰裹着被子把自己包得嚴實窩在床頭,任顧北扉怎麽喊他都不願意下來。

“路辰!你又在鬧什麽脾氣?”顧北扉說,“這一次哥可沒想扔了你,分個屋睡而已,你十四歲了,又不是小孩子,一天天的丢不丢人?我就是太慣着你了!”

“你在床上待着吧,愛什麽時候下來什麽時候下來!”

顧北扉摔門出去了。

幾秒後,路辰悄悄探出頭來,确定顧北扉走了才輕手輕腳地掀開被子下床。

抽紙抽了半包把被子上的清理了,又把床單扯下來......顧北扉去而複返,猛地把門推開,正對上路辰低頭擦小弟。

他猛地把褲子提上,不尴不尬地望着顧北扉,鬧了個大紅臉。

那天路辰單手捂臉坐在凳子上懷疑人生,顧北扉在一旁幸災樂禍地勸導他,“沒事哈哈......辰辰長大了嘛!很正常,別害羞了......”

路辰陰沉着臉,如果顧北扉知道他在夢裏的對象是他,他還笑得出來?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一定是昨天晚上臨睡前胡思亂想了。

路辰望着顧北扉一張一合的嘴唇,線條流暢的下颌骨,上下滾動的喉結......完了,沒辦法直視他了。

那天之後,路辰刻意疏遠了顧北扉一段時間,一直到搬新家,再也沒有拱過顧北扉的被窩,也沒有說過不想跟他分床睡這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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