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番外一

番外一

小巷裏燈光晦暗,我躺在水泥地上,血順着額頭滑進眼角,滴落進石板縫隙的雜草上,目光被收束成窄窄的一道。

加重的呼吸,持續耳鳴,嘈雜的腳步聲,聽不清的污言穢語和怒罵聲......

我看不見遼闊無垠的天空,只看得到牆邊的鞋印和污泥,也可能因為那天的風雪太大了,模糊了街頭的燈,和我的眼睛。

已經分不清是淚還是血了,我看不太清,太冷了,我蜷縮在地上,弓起背承受着落在身上的拳打腳踢。

疼痛與寒冷一起相得益彰,天堂在哪我不知道,人間便是地獄。

當我的臉頰貼在世人來來往往常踩過的地面上,我體會到了百分之九十的人沒有體會過的感受,被人踩在腳底下的感受。

誰會沒事拿臉貼地呢?也沒有什麽人,是生來就無緣無故想死的。

我閉上了眼睛,那一年我十四歲。

我快被風雪埋藏,身體僵硬得不像自己的,越來越多的雪蓋在身上,冰冰涼涼,積少成多,我的頭發上覆蓋了厚厚的一層,而那些雪觸到我皮膚的瞬間,竟然已經不會再融化了。

我就要與這天地融為一體......

不知道過了多久,好像有什麽人,走到我身旁。

我聽到雪水被鞋底碾壓發出的咯吱聲,那人抓起我一只胳膊,我被大力拽起來,那一瞬間我感覺我的胳膊會脫臼。

我像一只冰冷而僵硬的木偶被那人一路拽着走,一路磕磕絆絆,步伐潦草,我還在走路或許是因為腿被凍得像棍,麻木地一下一下杵在地上,不至于腿軟倒下去。

我看不清眼前的人,依稀記得他很高,手心很暖,就這樣抓着我一路走,往前走。

我一句話說不出來,他也不說話,我不知道他要帶我去哪,但除了信任他我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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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本市一所高檔住宅小區,進小區時,門衛向我投來懷疑且厭惡的目光,我局促着低頭,卻被他一個眼神威脅回去,門衛老老實實地低頭了。

他個子很高,我身材矮小,從他把我拉起來到現在我沒有看到過他的正臉,只從他幾個簡單的動作裏看出來,這人,渾身透着一股嚣張勁兒。

在樓下等電梯時,他松開了我的手,我才看清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皮夾克,袖口沾着我的血,他有些煩躁,從呼吸聲聽得出來。

手機摸出來按了兩下放在耳邊,裏面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透過聽筒依然清冽好聽,“回來了?”那人說。

他嘆了口氣,仿佛得了什麽靈丹妙藥的補給,煩躁的心情一瞬間被撫慰了。

“嗯,在樓下了。”他答道。

電梯到了,他說:“回家說吧。”挂了電話,沒忘了回頭抓我進電梯。

這是一個現代風格的寬敞公寓,從小到大住在農村平房裏的我與這裏格格不入,哪怕踏足都覺得很奇怪,他拉着我的手跨過那扇門時,暖氣鋪面而來,而我怔在原地,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擡腳跨進去。

他沒有辦法,我感覺到他渾身散發的煩躁與怒氣,下意識蜷縮下去蹲在牆角,差點以為他要揍我。

他進屋了,把我扔在門口,卻沒有關門,為我留下一條縫隙,一條自孤鬼走向家的縫隙,向往的溫暖在向我招手,我卻沒有勇氣邁出這一步。

我把頭埋在雙臂之間不知道過了多久,悄悄擡頭透過門縫往裏看,我的目光終于清明了,看清了那個熟悉的人臉。

那是曾經母親還在我身旁時,時常告訴我的,這個人,是哥哥,是我的哥哥。

我有很多年沒見過母親了,自從被陳家接走之後就再也沒見過她,我從小體弱多病,被陳家一家人欺負,被扔出去,被哥哥們毆打,這麽多年我一直堅持着,想找到母親,直到去年,我得知她去世的消息。

那以後我便沒想着再活着了。

突然有一天,我被這個人救下來,拉進這所公寓裏,我忽然不知所措。

我透過門縫望進去的眼神有些懵懂,大多是迷茫。

他進屋後脫去黑夾克坐在沙發上,從屋裏走出來一個男人,男人和他一樣高,眉目清冷俊逸,看向他時目光柔和得像彙了一彎清水,他穿着一件寬松的白毛衣,在屋內明亮的燈光下襯得皮膚極好。

男人走到他身旁坐下,在我抱頭蜷縮在門口的這段時間裏,他們一直在小聲說話,盡管聽不到聲音,我大概猜得到他們在商量我的去留。

讨論趨于尾聲,男人揉了揉他的頭發,捧着臉将人摟過來緊緊抱着,貼着他的耳根說話,甚至側頭在他耳邊輕吻......那人沒骨頭似的歪在男人懷裏,渾身的硬骨頭都軟成了水。

他們起身去廚房盛菜,不再理會門口的小狗,我餓得前胸貼後背,咽着口水眼巴巴地盯着屋內兩人擺了一桌美食,然後暢快淋漓地品嘗。

我覺得他們應該是故意的,誰家的餐桌靠在門邊?怎麽會有人嚼飯的聲音這麽大?!

一個小時前打算在風雪裏終結小命的我終究抵不過叫嚣的胃,我已經很久沒有吃過像樣的飯了。

當我又髒又破的鞋踩在他們家幹淨的地板上時,我妥協了,為我的軟弱無能。

“哥哥......”我小聲地叫他。

他一下樂了,翹着嘴角看着我,“什麽?”

“再叫一遍。”他說。

記憶中這是我第二次見他,第一次見他時他還是高中生,只不過那時候我太小了,記不太清他穿着校服的樣貌,不過我在母親偷拍他的照片上見到過,大概也跟現在一樣,鋒芒畢露,嚣張跋扈。

這種性格,是我羨慕的。

“哥哥,我餓了,可以麻煩給我點飯嗎?”我老老實實地表達訴求。

他的心情肉眼可見好了起來,那個高冷好看的男人坐在一側,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也微微笑了笑。

吃過飯後男人将客房收拾出來,出門時朝這邊喊了一聲:“辰辰......”

“嗯?”我和我哥同時回頭看他。

我叫陳晨,所以下意識......我以為他在喊我,但是很快反應過來,他怎麽可能知道我的名字,原來我哥也叫辰辰。

我看到他怔了一下,趕忙低下頭,我哥站起來走過去,兩個人摟着到一旁說話去了。

從那天起我被我哥救下來,與他們生活在一起,這一住就是兩年。

他們在華師附中上班,帶高二理科班,一個教數學,一個教語文。

我哥平時在學校嚴厲得不近人情,他剛當上老師那兩年,專門去差班整頓混子,什麽不學無術的小混混都被他收拾得明明白白,誰都想象不到當年提着鐵棍打群架,從初中就一個人單挑高中部的小霸王如今當了老師是什麽樣。

後來又回來帶重點班,江湖中偶有路老師的傳聞,而他波瀾不驚,從來沒有回應過,光是看你的眼神就讓你想低頭多做兩個題,誰有膽子造路老師的謠。

當然這些都是表象,我知道我哥哪怕年齡上已不再是少年,人成熟了,也像個大屁孩,尤其在北扉哥跟前。

關于這個稱呼,兄弟倆差點吵起來,我哥非讓我喊他匪子哥,他不願意,說既然要領養我,那我要喊他一輩子匪子哥?

“一輩子匪子哥又怎麽樣?”我哥說。

北扉哥不說話。

“難道你一直都讨厭這個稱呼?”我哥問。

顧北扉:“......”

顧北扉:“不是的,辰辰......”

我哥進屋了,滿眼傷心。

我看熱鬧不嫌事大,差點要搬着小板凳圍觀了,在內心為他們加油助威,吵起來,吵起來!

北扉哥進屋将床上那人撈起來抱在懷裏,一聲一聲哄着:“辰辰,哥最喜歡辰辰了......”

“滾!”我哥翻了個身,白了他一眼,“這是我第一次見你那天給你起的名字,我還以為你一直都喜歡......”

“我喜歡,當然喜歡,辰辰給我起的名字我當然喜歡......”顧北扉開始出賣色相往他脖子裏鑽,我哥被他的頭發撓的癢,忍不住笑出來,“滾遠點......”

“寶貝......”顧北扉低下頭,将吻落在他的唇上,一下一下親着,“老婆......”

我哥回應他時甚至抽不出空來往門口看一眼,只是咬了他一口說:“別瞎喊,陳晨在呢。”

“沒事,小晨知道。”顧北扉說。

“他知道,但是不知道......”

“什麽?”顧北扉奇怪地皺眉。

“不知道......嗯嗯。”我哥眼神示意。

“奧~”顧北扉心領神會,低頭笑了出來,“不知道你是我老婆......”

我哥氣急狠踹了他一下,接着按着那人的後腦勺下來,堵住了他的唇。

我趕忙将身形隐去貼在門口牆上,臉也跟着紅了,我哥居然是北扉哥的老婆,我還一直以為北扉哥是嫂子......

不過,慢着,他們不是在吵架嗎?怎麽親起來了?!

顧北扉貼着我哥的耳朵說話,“路老師......”

“滾!”我哥耳朵根紅了一片。

“今天看到你訓人了,你一本正經嚴肅起來訓人的樣子,真的讓人很想......”

“顧北扉,你他媽......”

後面的話聽不清了,被激烈的接吻聲代替,他們平時不是這樣的,剛開始領養我那幾年,極其收斂,後來讓我去住校,我雖然小,但離成年不過就剩兩年,很多事情都懂,他們要解決生理需要。

盡管沒有刻意避着,也不會在我面前有過分親密的舉動,可随着我年齡越來越大,性格越來越開朗,他們是越來越收不住了。

天哪!誰來管管這兩個秀恩愛的狗?!他們為什麽不關門?!

哦,或許我才是狗。

去哪可以申請保護單身狗動物協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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