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輪椅滑過鋪着地毯的走廊,幾乎沒有發出聲音,只有輪子轉動時機械的輕微動靜。
家裏的傭人應該上來打掃過,空氣裏彌漫着薄荷味清新劑的味道,淡淡的,并不覺得刺鼻。
窗戶的玻璃擦的很明亮,晨起的陽光照射進來,落在雲裴身上,沒有血色的臉白的幾乎透明,他擡手遮擋了下對他來說有些刺眼的光線,眯起眼睛透過指縫凝視湛藍的天。
“大少爺,早餐好了。”面容溫和的阿姨停在他身邊,彎腰将他吩咐的毯子蓋在他腿上。
雲裴輕聲道了謝,對方搖頭,讓開位置讓他自己操縱輪椅轉過方向,還沒來得及前行,口袋裏的手機先響了起來。
掏出來看了一眼,他擡頭讓阿姨先離開,告訴他自己會去餐廳,等人走遠了才接通電話放在耳邊。
“思妤先生,您交給展會的畫昨天賣出去了,錢已經彙到了您的賬戶,記得查收。”溫和的女聲從聽筒裏傳出來,并不陌生。
“賣出去了?”雲裴側了側臉,他有點意外,他還以為那樣的作品不會有人喜歡。
“是的,這次展會還要進行兩天,您要再送新的作品過來嗎?”
搭在毯子上的手輕輕摩擦柔軟的布料,他微垂下眸回絕,“不用了。”
“好的我明白了,希望下次有機會能再收到您的作品。”被他拒絕那邊也沒有多說,禮貌的挂斷了電話。
雲裴放下手機,确實看到了一條新收到的彙款信息,随手點開,顯示的數額讓他神情一頓。
加上展會方扣除的代理費用,對方似乎多支付了一個零。
這幅畫曾經在他手裏放了很久,是他幾年前的作品,創作時的狀态很差,心境也很陰郁,他自己都不喜歡,所以才會丢到小型展會上去出售。
沒記錯的話,當時随意定了五千塊的價,這對于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畫師來說已經是一個不錯的價位了,作品還是早些年的,技法還很稚嫩,他其實也不在意賣不賣的出去。
這個買家竟然還給他翻了十倍的價格,雲裴不是很理解,哪裏來的冤大頭?
——
冤大頭本冤此時正坐在家裏吃早餐,對面的牆上挂着的正是他昨天“高價”買回來的畫。
将最後一口煎蛋放進嘴裏,秦銘淵抽出紙巾擦了擦唇角,收拾空掉的餐盤跟杯子去廚房洗。
他不太喜歡家裏有外人出入,自己會簡單做一點吃的,大多數時間都是在外面解決,不知道原身是不是跟他有一樣的習慣,也只是請了鐘點工在他出去的時候收拾房子而已。
洗完杯碟擦幹手,回房間換了身衣服,帶腕表的時候順便看了眼時間,剛到八點半,九點鐘應該可以到公司。
在玄關換好鞋,帶上車鑰匙出門,坐上電梯按下負一,現在住的這棟公寓距離公司很近,也就二十多分鐘的車程。
秦家那棟別墅原身很少回去,父母也常年在國外,目前都是傭人在管理,他偶爾才會回去一趟。
這倒是方便了秦銘淵,盡管他和原身的性情看起來相似,其實差的很遠,對方表面冷漠,骨子裏其實是一個蠻溫和的人,跟他完全相反,和那些從小看着原身長大的人一起相處,久了難保不會露出破綻。
他這些日子多多少少也調查了秦家的事,原身還有兩個叔叔一個小姨,目前都不在本市發展,甚至連涉及領域都不盡相同,但他們手裏都有一部分秦氏股份。
秦家老爺子去世之後由原身父親繼承公司,倒也沒發生什麽狗血的內鬥,秦家人好像天生性情就淡泊,對于這些物質看的并不重。
但或許就是這樣才讓人難以捉摸,在生意場上無往不利,逐漸發展到如今這種規模,旁人難以企及。
現在除了逢年過節的時候會互相走動,秦家人幾乎是互不幹擾的,對于一個大家族來說倒是很難得。
像主角攻所在的梁家,簡直可以稱得上狗血大雜燴,別說直系,連旁系親戚都要算計謀權奪利,自家人見面說話都只能信三分。
這大概是狗血文主角需要承受的壓力吧,秦銘淵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敲,男二號總是完美又多情,家族關系混亂的話怎麽專心給主角受助力呢。
十五分鐘後準時到達了公司的地下停車場,他乘坐總裁專屬的電梯前往頂層辦公室,助理組的人站起來跟他打招呼,周揚捧着疊文件跟在他身後進去。
脫了大衣挂起來,秦銘淵徑直走到寬大的辦公桌後坐下來,點點桌面示意對方将文件放過來。
周揚将文件遞給他卻沒有急着離開,看了看他的臉色,猶豫着道:“秦總,十分鐘前雲總來了公司找您,好像有什麽事要說,勸不走,只好安排在接待室了,您看……”
如果是半個多月前,他肯定第一時間就彙報給對方了,畢竟那時候老板對雲悅纖有多在意大家有目共睹,可最近他越來越不敢确定老板的态度。
秦銘淵聞言眼皮都沒擡,對此并不感到詫異,那些到手的項目雲浩偉肯定舍不得放手,拿着又吃不下,除了找原身也沒別的辦法了,“讓他先等着吧。”
“是,那我先出去了。”周揚也沒敢再多嘴,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秦銘淵的本意是打算晾人一兩個小時不管的,好讓對方明白明白他不是什麽冤大頭,以後少來煩他,但他顯然高估了對方的耐性。
他坐下還沒有五分鐘,辦公室門口就隐約傳來吵嚷聲,接着門被人推開,他皺起眉看過去。
雲浩偉理着西裝踏進來,周揚跟另外兩個助理有點尴尬的在他旁邊,顯然是沒把人攔住。
倒不是幾個年輕人拽不住他,主要還是顧及自家老板對人家兒子的态度,真要傷了人壞了老板的事,那他們可就完蛋了。
“銘淵啊,你最近可是真忙,叔叔想見你一面都難。”雲浩偉沒一點闖人家辦公室的不好意思,手上撫了撫剛才拉扯間弄皺的袖子,不客氣的走到沙發前坐下,“小纖進組前還交代我好好感謝你呢。”
這個時候提起兒子,在場的人心裏都清楚怎麽回事。
秦銘淵沒急着回話,看一眼神情為難的助理們,擺擺手示意他們出去,等人都走了,才看向臉色不大好看的中年人,“雲總倒是很有空,一大早就來找我,聽說雲氏最近接了幾個項目,應該很忙才對。”
被他這麽一堵,雲浩偉想起自己過來的目的,臉上的表情一緩,露出兩分笑,“我再忙也沒有銘淵管理這麽大企業忙,你既然沒空,那我來看你也是一樣的。”
說得倒是好聽,秦銘淵的眼底帶上幾分諷刺,轉了下手中的筆,道:“雲總客氣了,你過來了我也沒時間招待,手頭的工作都比較急,我讓助理先送你回去吧。”
他直接下逐客令讓雲浩偉臉色又僵了僵,心裏有點不順,又有點不安。
說實話,最近對方态度上的冷淡他察覺出來了,問過兒子,兩個人也沒發生什麽争執,但對他的興趣确實少了很多。
他心裏清楚,相比之前那樣的深情,現在的态度才算是正常的,秦家在A市是什麽樣的地位,秦銘淵能看上他兒子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更別說他對人百依百順,處處體貼,出手也大方。
有錢人偶爾玩個情趣捧捧人不奇怪,一時的新鮮而已,他也年輕過,知道男人就是那麽回事兒,抱着這樣的想法,一開始盡管驚喜對人也是小心翼翼的讨好。
可漸漸察覺到他對兒子的真心實意,就連被拒絕了還是一如既往的對人好,雲浩偉這心裏可就活泛了起來,借着對方的手吃了不少大項目,嘗到不少甜頭。
不得不承認,在這種情況下他确實有點飄飄然了,兒子生日宴對方到場給他撐了天大的面子,他開始看不清形勢。
這時候被人冷漠的眼神一看,像是被兜頭澆了一桶冷水,清醒了不少,他趕忙露出笑臉,“秦總這話說的,我哪敢耽誤你的時間,這不是手裏有幾個項目,想跟你談筆生意嘛。”
聽到他稱呼上的變化,秦銘淵動了動眉梢,覺得這人還算是識時務,但他也不是做慈善的,“既然是生意,那就是能賺錢的,當然能談,先問一句,雲總的項目能帶給秦氏多少收益?”
雲浩偉又是一僵,這些項目的最大收益方肯定是雲氏,真要談錢,對方肯定是看不上的,他壓根也沒打算跟人談錢。
盡管已經不确定對方的态度,他還是試着道:“這幾個都是在小纖生日會那天接的項目,大家都是朋友,可能……”
“咔噠,”沒等他把話說完,秦銘淵将筆放在桌子上,發出不大不小的響動,對方卻立刻噤了聲,他向後靠上椅背,“雲總,您是長輩,經營公司比我久,怎麽到這個年紀了,還在生意上談人情,可別讓人給坑了。”
輕飄飄的幾句話,說的雲浩偉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這麽明晃晃的諷刺要是聽不明白他也白活這麽些年了。
他是真對自家兒子不感興趣了?雲浩偉不願意相信,好不容易攀上了秦家這棵大樹,在A市豪門圈有了一席之地,再讓他退回去怎麽能甘心。
這幾個項目談不成,雲氏肯定要遭受損失,但他要是還沒有眼力勁兒的繼續游說,惹得對方厭煩更加得不償失,孰輕孰重他分的清楚。
再有就是,他心裏還是不信秦銘淵對他兒子說厭就厭了,哪怕是圖新鮮那也得到手了,嘗過了,更何況,對方最近才幫他兒子接了個大導的戲。
現在這樣,說不定就是一直被拒絕心裏不高興,覺得被反複下面子想提點提點他們,別太過不知好歹。
想法在腦子裏過了一圈,自認猜對了人心思的雲浩偉倒是松了口氣,只要讓小纖哄一哄,事情還是有轉機的,這回損失沒什麽,只要能背靠秦氏,總能從其它地方賺回來。
他擡眼,看向面無表情的男人,神色緩和的點頭,“秦總說的有道理,這次是我沒考慮好。”
秦銘淵這回倒是有點意外,盯着對方看了幾眼,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些什麽,心裏冷笑,也不多說,指尖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雲總心裏清楚就好。”
他這話更讓雲浩偉覺得是在暗示自己什麽,幹脆也不打擾對方了,站起身扣上西裝扣,“既然這樣,我就先走了,小纖今天去外地拍戲,可能要忙上一段時間,等他回來讓他帶秦總回家吃飯,他媽媽做飯可是有一手,平時都不下廚的,最近卻總惦記着要給秦總做一桌。”
惦記的恐怕是秦氏這棵大樹不是他,秦銘淵看着他和煦的臉,沒說話,只禮貌性的點了點頭示意,目送對方從他辦公室離開。
他一走,周揚就小心翼翼的敲門進來,跟他道歉剛才沒有攔住人。
秦銘淵沒計較,垂眸看文件的時候不鹹不淡的交代,“告訴門口保安,以後看見雲家人別放進來,礙眼。”
周揚小聲應是,輕輕關上辦公室的門,暗自稱奇,只覺得老板的态度依舊讓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