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庖廚

庖廚

東耳房內。

秋若華洗漱後換上幹淨的衣裳,喝了一大碗姜茶睡下。并沒有睡太久,就被惡夢驚醒,身上出了一層汗。

左右看看,陌生的屋子裏只有她自己,夫君不知道去了哪裏,凝神聽了片刻,也沒聽到外邊有他的聲音。

想着他身上還有傷,秋若華着急起來,手撐着床坐起來。

門被人從外邊輕輕推開,那位“徐大嫂”先伸頭看了一眼,接着滿臉堆笑,端着一只粗瓷大碗走進來,“大娘子,醒了?餓不餓?我煮了面,你吃一點再睡?”

聞到面湯面的氣味,秋若華的肚子立刻咕咕叫起來。

算起來,上頓飯還是昨日回門時用的午飯,後來接連驚吓,又被湖水淹,早就又餓又乏。

不過她心裏還惦記着百裏無咎,問道:“徐大嫂,我夫君呢?”

徐瑛放碗的手一頓,接着笑道:“那位官人在西廂用飯,和我當家的說話呢!大娘子先過來吃面吧。”

秋若華心裏有些失落,自從被趙家夫婦救回來,他一直沒來瞧她一眼,就這麽放心?

當着徐瑛的面,秋若華很快掩飾好情緒,在桌邊坐下,感激道:“謝謝大嫂!”

徐瑛遞給她筷子,秋若華挑起幾根面,有些餓急地咬了一大口!

嚼了兩下,險些吐了!

秋若華噙着面,扭臉看向對方,徐瑛坐在旁邊,正用一雙熱忱的大眼睛看着她,誠心實意地催促,“快吃吧,趁熱吃才容易發汗。”

看她如此熱絡,應該不是故意的,秋若華苦笑着把面咽了。

西廂內。

百裏無咎一口面全噴到了地上,又咳了兩聲,“這是什麽東西?是給人吃的麽?”

趙七郎并沒有多意外,從自己碗裏挑起細細一根,咬了丁點,品着,“鹹了,鹽巴放重了,還有點糊鍋。”

趙七郎早有準備,把手邊的一碗白水推到往百裏無咎面前,“放清水裏涮涮,将就着吃吧。”

“……”百裏無咎,撫額問道,“你們這種手藝也敢端上來?”

趙七郎習以為常道:“将軍莫怪,咱們都是習武的粗人,平時在府裏有專司其職的膳夫,咱們也用不着自己動手。眼下情況特殊,瑛娘拿慣刀劍的手,肯給咱煮碗面,咱都得感恩戴德,哪還敢挑三揀四?”

趙七郎自顧涮面吃,百裏無咎咬着牙又試了一口,還是難以下咽,把筷子一丢,“有別的吃食麽?”

趙七郎想了想,一拍大腿,很快從廚房裏拿了半塊窩頭回來:“昨天剩下的,将就一口吧。”

百裏無咎捏了捏,窩頭已經硬了,掰下來一小角慢慢嚼着。

趙七郎想到什麽,随口感嘆道:“估計秋大娘子嬌生慣養的,也吃不慣。”

百裏無咎聞言坐不住了,立刻起身離開。

東耳房的門開着,走近了能聽到徐瑛在勸,“快吃啊!涼了就不好了,你們這些嬌生慣養的娘子,怎麽吃東西都這麽慢吞吞的,讓人好生着急。”

秋若華忍着口中的鹹澀,吃得艱難。

百裏無咎闖進來,拿走她手裏的筷子,“別吃了。”他不動聲色地問徐瑛,“大嫂做飯,嘗味道麽?”

徐瑛一愣,伸手從碗裏捏了一根面塞進嘴裏,沒嚼兩下,“呸”地一聲全吐在地下。

“娘啊!真是難吃……”徐瑛苦着臉問秋若華,“這麽難吃,你怎麽不說?還硬着頭皮吃,傻不傻?”

秋若華本意是怕傷她的面子,彼此不熟,對方又是好意,所以才沒提。

徐瑛自然明白她的心意,看着面碗嘆了口氣道:“我就是做飯不靈光,等下去隔壁嬸嬸那讨些吃食吧。”

秋若華問道:“大嫂,家裏還有食物麽?若不嫌棄,我可以幫忙燒頓飯菜,權當感謝您和趙七哥收留我們。”

“你會燒飯?”徐瑛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那可太好了!有有有,還有些青菜在竈臺邊上擱着呢!”

“好,我和夫君說兩句話就去。勞煩大嫂先去把它們收拾出來。”

徐瑛應了一聲,歡歡喜喜地去了。

百裏無咎擔心她身體,“不累麽?待會兒讓他們去隔壁換些吃食,将就一下,你要多休息。”

秋若華看他的眼神有些幽怨,“還好,一頓飯累不到哪裏去。”她在閑心院時,嫡母常有克扣,她為了省些吃食,多幹活少吃飯,都經歷過,早就熬出來了。

百裏無咎看出她的目光別有深意,扯扯唇角要笑不笑,“怎麽了?生我的氣了?”

秋若華垂下眼眸搖搖頭,牙齒卻咬得唇色殷紅。

百裏無咎不信,低頭盯着她的眼睛,“還不承認呢?你都不肯看我了,臉上的笑也沒有了——我哪裏惹到你了,能否明示?你告訴我,我盡量改,我最怕猜小娘子的心思,猜一天也未必猜的對,實在難受。”

秋若華好奇地擡起頭,“你猜過哪位小娘子的心思,還猜了一天?”

“……”百裏無咎自知失言,揉揉鼻尖道,“以前……家裏有位姐姐,愛捉弄人……都過去了,現在也見不着她。”

秋若華聽出他在敷衍,忽然醒過味兒來,他從未說過他的從前,他是什麽樣子,遇見過什麽樣的人,她都不知道。

他生得好看,即便現在換了一身骨缥色麻布衣,莊戶人的打扮,也還是皎皎如月,惹人注目。

這樣的郎子不論是在鄉野,還是在東宮,都是出類拔萃的存在,難道就沒有小娘子心儀?

秋若華藏着自己的酸澀,勉強笑道:“夫君一定很會讨小娘子們的歡心,所以姐姐妹妹都愛和你玩笑。”

百裏無咎心頭激靈了一下,立刻嗅到危機,面上還是那幅笑眯眯的樣子,“你錯怪我了,大家都是這樣想的,反倒都不愛搭理我呢!”他立刻轉換語氣表明态度,“你不要誤會我,如今有你在身邊,我一定會規規矩矩的。”不會在你身邊翻出風浪來。

突如其來的一句,秋若華心裏喜歡,但是面上卻嗔道:“這樣說,以往有過不規矩?”

“……”百裏無咎驀然發現,看着柔弱木讷的秋娘子,厲害起來也挺難纏的。

百裏無咎苦笑,“你這麽說,就有些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了。”

話趕話說出來挺痛快,說完之後秋若華自己也覺得得理不讓人,又怕他惱,臉上露出一絲尴尬,想着要不要找補一下?

徐瑛在院子裏喊:“大娘子!我把菜都找出來了,你過來看看?”

秋若華應了一聲,轉身要走。

“等等!”百裏無咎拉住她的腕子,把窩頭塞到她手掌上,“把這個吃了墊墊肚子,免得飯沒做出來,人先餓暈了。”

秋若華握着掰去一角的半塊窩頭,擡眼瞧過去,露出笑容,“謝謝夫君。”

百裏無咎莞爾一笑,下巴朝外指了指,示意徐瑛還在外邊等着。

百裏無咎幫着趙七郎在院子裏擺下桌子和凳子,他們兩個湊在一起說話,順便等着飯菜上桌。

長平縣主楚柔開始還坐在下首,後來把小凳往他身邊挪了挪。

百裏無咎瞥她一眼,楚柔咬着嘴唇沖她調皮地笑着,他別過臉,身子也轉向趙七郎。

廚房在東邊,趙七郎坐在主人的位置,百裏無咎沒坐東首,而是選擇了西首來坐。一是為了廚房上菜方便,二也是給“女主人”留位。

他稍一擡眼,就能看到廚房裏秋若華忙碌的身影,沒由來得想起家中的舊事。

每次父親從邊關回來,母親也是這樣在煙火缭繞的在竈前忙碌。

父親則會坐在院子裏的臺階上,靜靜地看着,露出松馳眷戀的模樣,仿佛這樣看個十年八年,他也能坐得住。

那時他還小小的,好不容易見到父親,總想拉着父親去別處玩。父親邀他一起坐在臺階上,嘴裏問他課業,眼神卻總往母親那裏飄。

他就會不高興地嚷出來,“爹爹你看看我啊!你在和我說話,為什麽總看阿娘?別以為我沒發現……”

歲月把阿娘的青絲染上白發,把父親光潔的臉吹皺,也把他從懵懂小兒變成了可以獨擋一面的少年。

他可以握得起刀劍,也揮得動長槍,早就不愛陪父親坐在臺階上,回答父親從阿娘那裏分神才會問的課業。

彼時他單純地以為,父親願意在那裏坐着,是感動于母親只為他洗手做羹湯,後來去過戰場,他才明白——握緊手中的槍,守好腳下的土地,才能不負這一身熱血,讓自己的至親至愛歲月靜好!

父親守邊關,阿娘守着家,他們聚少離多,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愛護彼此。

他很羨慕父親遇到了阿娘,懂他敬他,也憧憬過,娶一位像阿娘那樣大氣堅強的娘子,遲早有一天,他會接過父親手中的槍,替他戍守邊關。

或許,他也會如同父親那樣,在回鄉探親時,坐在臺階上,看着廚房裏忙碌的娘子,享受難得的團聚和惬意……

可惜,時下的小娘子們盛行嬌柔風,沒有人像他阿娘那般大氣堅韌。

譬如旁邊的長平縣主,在桌子底下拽着他的衣襟搖着,嗲聲嗲氣地小聲道:“三郎……”

百裏無咎瞪她一眼,示意她閉嘴。

楚柔吐吐舌頭,低聲道:“她們聽不見的。”

百裏無咎擔心秋若華身子吃不消,小聲對趙七郎道:“去看看,差不多得了!”

趙七郎應聲去了。

楚柔沒話找話,問起解藥的事,“解藥有眉目了麽?”

百裏無咎端起茶碗,裝作喝茶遮住嘴唇,“暫時沒有。”

楚柔天真的問道:“你帶來了四名影衛,現下左衛率也來了不少好手,咱們是不是可以一起去襄侯府,把解藥找出來?何苦要一趟趟的夜探?偷偷摸摸,耗時又耗力。”

百裏無咎冷下眉眼道:“若是這麽簡單,縣主該勸殿下大搖大擺的同官家請旨,也好省了我們偷偷摸摸。”

楚柔被他噎了一句,神色不虞,又留意到他總往廚房裏看,更是不快,“百裏三郎,你是頂替李侍讀名諱娶親,可不要生了不該有的想法!”

這句話好似一根刺,紮得百裏無咎心頭難耐,将茶盞往桌上一撂,砰!扭過頭去,不願再同她多說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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