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傷重
傷重
“來了,來了!”趙七郎端着兩盤菜從廚房回來,笑得仿佛得了獎賞般開心,“大娘子看着嬌嬌弱弱,沒想到廚藝這樣好,這菜香得饞人!”
一盤黃芽炒雞蛋,一盤青椒炒肉絲,俱是香澤鮮豔,氣味鮮香。單是聞味兒,口水便咽個不停。
楚柔卻哼了一聲,不屑道:“都是些不入流的菜色,有什麽好顯擺的?”
她明着說菜,暗裏說的卻是人,看向秋若華的目光極不友善。
趙七郎沒聽出來,正要開口,百裏無咎卻用筷子朝大門口指了指,“出門左轉,一路往東北方向,東京城裏不管是楊樓還是白礬樓,那裏有入流的菜色。”
楚柔臉色更差,幾欲要摔筷子走人,可肚子不争氣的咕咕叫,只好咬着牙質問,“百裏三郎,你非要這樣氣我?”
百裏無咎毫不客氣地回敬,“我們都是有任務在身的人,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不比縣主閑情逸志,您嫌棄這裏的吃食不好,我們卻覺得——這樣的地方,有人能不顧疲憊,真心實意地給做頓飯,就是大恩大德!”
楚柔要嗆聲,趙七郎趕緊打岔,“別吵,別吵,大家都是為了東宮來的,犯不上鬥嘴。”
徐瑛端來一大碗菌子湯,擺在桌上,楚柔被香味一薰,肚子叫得更響,嘴巴也硬不起來了,賭氣挪開凳子坐回原來的位置。
徐瑛給每人盛了一小碗先墊肚子,菌子湯入口爽滑香嫩,美味無比。
徐瑛贊不絕口,“尋常野菌子,能做成如此美味的湯羹,大娘子真是好手藝!”說完,低聲感慨,“這幾天,我頭一回吃頓好的!”
趙七郎憨憨一笑,“那你多喝兩碗,添點油水。”
百裏無咎端着碗,慢慢喝着。他在軍營裏待的,不愛湯水,可是秋娘子熬的粥還有煮的湯,都讓他胃口大開一再破戒。
嘗過了山珍海味,此刻也覺得這碗湯才是他喝過的最美味的吃食!看向秋若華的眼神,帶着不自知的柔軟。
秋若華很快重煮了一鍋面,還涼拌了一盤青菜。廚房裏食材有限,只能做出這點食物,大家将就着填一下填肚子。
飯菜一上桌,便風卷殘雲被搶了個幹淨。
百裏無咎看看兩位屬下,比他餓得還厲害,幾天沒吃過飽飯的樣子,不禁懷疑,這真的是訓練有素的影衛和東宮衛率府出來的?
秋若華身子不适,又受了勞累,胃口不好,只吃了一些面,便放下碗筷。
百裏無咎瞧她臉色不好,“不舒服麽?”
秋若華淺淡一笑,“有些乏了。你們慢慢用,我去屋裏躺一會兒。”
百裏無咎目送她離開,估摸着她聽不到,才無奈地诘問:“你們合适麽?娘子折騰了一夜,還要拖着疲憊的身子給我們做飯。飯菜上桌,就這一點菜,她沒怎麽動筷,你們全吃完了?”
趙七郎和徐瑛看看空着的菜盤,都心虛地放下筷子。
趙七郎壓着嗓門解釋,“怪不得屬下,實在是秋娘子做的飯菜太香了,難得吃頓好飯。再說,屬下兩個都不是靈巧的人,扮的又是粗笨漢子和拙婆娘,憨吃憨睡,也是為了扮得更像。若真是心細如塵,處事周全,才要叫人懷疑……”
徐瑛看出百裏無咎是真的不高興,手肘撞了趙七郎一下,示意他閉嘴,小聲道:“隔壁嬸嬸昨天和我約好,今天幫她鋤地,待會兒也好讨些吃食回來吃。”說完,抹抹嘴溜了。
趙七郎也省過味來,一拍腦門,“對了!我還有事要聯絡弟兄們,我也走了。”
他們兩個溜走,楚柔雖然還在生氣,可是飯桌上就剩下他們兩個,倒是難得的獨處之時。
她期許地看着百裏無咎,正欲開口,百裏無咎放下筷子道:“我累了,先去休息,你慢用。”
*
秋若華在東耳房裏睡得迷迷糊糊,隐約聽見外邊有動靜,一激靈,睜開眼睛豎起耳朵聽着。
這兩日連番驚吓,慣得睡卧不寧,有點響動就能吵醒。
似乎是農戶家裏的柔兒小娘子在喚人,莫非出了什麽狀況?
秋若華下床,理着衣襟走到門口,看到楚柔焦急地從西廂中出來,一擡頭正好看見她。
秋若華隐約覺得不妙,善意地問道:“小娘子,有什麽事麽?”
楚柔咬了咬嘴唇,不太想理她,可自己又沒辦法,只好不情願地說道:“他病了,身上燙得厲害。”
秋若華怔了怔,沒看到其他人出來,“誰病了?”
“‘李侍讀’!”
秋若華聞言心頭一跳,快步走進西廂,楚柔在後邊跟進來,“方才我來看他,發現他在說胡話,叫也不醒,真是急人!”
西廂只有一明一暗兩間,暗間在北頭,裏邊有一張簡單的木床,四角柱子上拴着寒泉色粗織羅帳,帳簾挑着。
百裏無咎臉色潮紅,皺着眉頭似在忍耐痛苦。仰面躺在床上,身上搭一條薄被,蓋到胸前。
“夫君!你怎麽樣了?”秋若華用手背在他額頭上一試,果真是滾燙的!
秋若華想到他身上的傷,揭開被子,他的外袍已經脫了,身上穿着一件骨缥色麻布中衣,衣領松散,露着一片白淨的胸膛,已經在薄被下悶得發紅,似白瓷上灑了胭脂。
領口要露不露的顯出一點紮眼的鞭痕!
秋若華拉開他的衣領,看見傷處已然紅腫地鼓成一個小包,參差不齊的傷口皮肉翻張着,手指在邊緣輕輕一觸,還有一些水樣的東西從裏邊滲出來,是要化膿了。
百裏無咎燒得昏昏沉沉,被碰到傷口疼得“嘶”了一聲,眉頭皺得更緊。
做飯前,她想過要問他的傷,提醒他清理幹淨,只是後來一歪扯,把事兒給忘了。這會兒不禁懊惱,若是沒有跟他夾纏不清,或許就不會忘了。
“他的傷口在化膿,狀況兇險,村子裏有大夫麽?”秋若華不敢耽閣,掀開薄被,替他寬衣。
“我不知道。”楚柔呆了呆,忽然害怕地追問,“傷口化膿是會死人的吧?那他……”
受傷最怕的就是化膿,一旦成為膿瘡,小傷口腐壞成大傷口,最終潰爛藥石無功。
秋若華當然知道這個後果,心裏早就在害怕,強迫自己往好的方面去想。可楚柔口無遮攔地說出來,頓時刺痛她,揚聲截斷她的話!
“他不會有事的!”秋若華氣憤地瞪她一眼。
楚柔被她吓得張口結舌,秋若華穩穩心神,繼續幫百裏無咎脫衣裳。
百裏無咎忽然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的動作,楚柔也回過神,拉住她另一只胳膊,同時扯過被子蓋在百裏無咎身上,氣呼呼地質問,“你幹嘛脫他衣服?要不要臉?”
秋若華的氣血湧上臉頰,甩開楚柔的手,“他是我夫君,我是他娘子,如何不能脫他的衣服?何況我也是為了救他,這樣捂着不利通風,只會讓化膿來得更快!”
楚柔被噎了一句,仍不甘心,“可他燙得厲害!這種高熱須得捂出汗才能退下去,你把他的衣服脫掉晾着,他還怎麽發汗?你到底懂不懂?”
秋若華被她氣笑了,耐着性子解釋,“小娘子,他身子滾燙是因為傷口化膿所致,就算捂汗也不是這個時候,再捂下去,傷口就要爛掉了!”
楚柔咬咬嘴唇,強詞奪理道:“那你也不能脫他的衣服,我還在這裏呢!這裏是我‘家’,你做什麽須得我同意!”
對方是個蠻橫的小女孩,跟她犯不上多說,倒是需要他兄嫂的幫忙,秋若華轉而問道:“你阿兄和嫂嫂呢?”
“他們都出去了,這裏我說了算!”楚柔理直氣壯地想,反正不能讓她趁機占百裏三郎的便宜!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夫君若是能走能動,她也不想留在這裏惹人生厭。只是眼下狀況危急,容不她置氣。
秋若華軟下聲音道:“小娘子,實不相瞞,我是襄陽縣令秋家的女兒,我夫家在襄陽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還請小娘子寬容兩日,等家裏人尋來,我們立刻就走,再備上厚禮重謝!叨擾這兩日,我保證不會給你們家添麻煩。”
“呵!你這是把我當作無知的鄉野女人?又是襄陽縣令又是有頭有臉,你當我沒見過大人物麽?還有什麽麻煩不麻煩的,我是怕麻煩麽?我只是不想你……”楚柔抱着手臂,昂着下巴正說得起勁,眼見要把實底交出來。
百裏無咎适時咳了兩聲,果然奏效!
她們兩個顧不上理會對方,都湊過來看他的狀況。
都躺在這裏被傷痛折磨了,還要費心這些事,百裏無咎覺得自己可以改名叫百裏無奈,他輕搖了一下秋若華的手腕,吐出一個字,“水……”
秋若華道:“我去倒,你等着。”
等她轉身離開,楚柔湊過來,正要開口,百裏無咎目光微沉,“去尋你阿兄來!”
楚柔不想走,百裏無咎無聲地瞪着她。病中的人,雙目無神氣勢都弱了,楚柔雖然讨厭秋若華接近他,卻也不會坐視他這麽煎熬下去,跺了跺腳,轉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