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楚柔

楚柔

秋若華這一覺睡得分外香甜,直到日頭明晃晃地照在窗上,她也才被蟲鳴鳥啼喚醒。

懶怠地躺着,想要再睡會兒,嗓子裏卻幹渴難耐,不得不摸索着起身。

房裏沒有水,她只能去外邊找。

拉開門,有兩聲笑語低低傳來,擡眼看去,是百裏無咎和趙家的小娘子柔兒。

兩個人親昵的模樣,讓她錯疑自己還沒睡醒,揉揉眼睛,再次看到的景象,依然是楚柔笑得花枝亂顫,幾乎要貼到她夫君身上。

他不是傷口化膿高熱難退麽?這麽快就好了,都能和小娘子說笑了?真不枉她勞心費神的照顧!

秋若華的手指在身側握成了拳頭!

百裏無咎半夜退了燒,又服了一顆八寶小還丹,睡到卯時徹底醒了。

早些年在軍營裏歷練過,身體底子好,高熱一退腦子裏清明,就能自在行動。即使傷還有些腫,也已經不再痛癢。

照着秋若華的法子換過藥,在院子裏活動了兩圈,頓覺神清氣爽。

他去看過秋若華,不過她睡得沉,并不知道。

趙七郎出門去聯絡盈川,徐瑛去隔壁幫忙,順便換些晨食。

日頭越升越高,院子裏的風開始變得溫熱,百裏無咎坐得無聊,打算回房去待會兒。

楚柔挎着籃子從大門外進來,一見到他便笑盈盈地跑過來,小聲喚他,“三郎!你在這裏等我?”

您還真是臉大如盆,怎麽就看出是在等你?百裏無咎冷着臉不應,起身要走。

楚柔攔在他面前,牽住他的衣袖,撒嬌般搖晃着,“好了,我知道錯了,我不該擅自跑來,你別生我氣了,好不好?”

百裏無咎抽出衣袖,臉色稍緩,“那你趕緊回去!”

楚柔噘起嘴巴,“不要嘛,我回去要影衛送我,你這邊本來就缺人手,何必因我抽調布置?”她笑吟吟地又來揪他的衣襟,“你們辦事,左右不會太久,不如讓我多留兩日,我乖乖地待着,不給你們添麻煩好不好?”

她說的也是實情,反正待會兒就回李家了,眼不見為淨,百裏無咎懶得再和她計較。

退開一步躲着她的手,繃起臉色道:“說話就說話,別總是動手動腳的。姑娘家家的像什麽樣子?”

“還說我?”楚柔睨他一眼,不服氣,“你以前不也這個樣子?動辄揪小娘子們的發辮,衣角,還被你阿娘打過手心呢!”

百裏無咎幼年調皮,被女孩子家告到家裏,阿娘抓着戒尺在他手心裏狠狠砸了幾下,疼得他嗷嗷直哭——這麽丢臉的事被楚柔見過一次,一直記到現在。

百裏無咎皺了皺眉,“我那時候才八歲,你都十六了,能一樣麽?”

楚柔調皮道:“咱倆一塊兒長起來,青梅竹馬哪有那麽多顧忌?你只比我大一歲,別說得你好似七老八十似的。”

百裏無咎瞪她一眼,刻意說道:“別胡說,我今年十八!再過兩個月,就是整十八的生辰!”⑴

唯恐被小瞧的樣子,惹得楚柔又是一陣笑,“好好好,十八了。”舉起手中的籃子,讨好着揚起笑臉,“才煮的粽子吃不吃?可香啦!蜜棗的、果脯的、還有白粽可以蘸糖吃。”

百裏無咎素來愛甜食,晨食未用肚子正餓着,這會兒聞見粽子香味立時咕咕叫。

楚柔拉着他一起在樹蔭下矮桌旁坐下,她還盛來一小碟搗成粉的糖,擺在桌上。

楚柔說起,京中過端午吃粽子的舊時趣事,兩個人便一同笑。

秋若華也正是此時出來找水喝,眼中所見,正是他們兩個言笑晏晏的模樣。

楚柔跪在小凳上,胳膊支在桌上,湊得極近,忽然伸手過來,百裏無咎側身躲避,同時輕叱,“幹嘛?”

楚柔嬌橫道:“別動!”手指仍朝他臉上伸過來。

百裏無咎不得不擡手擋住她胳膊,“都說了別動手動腳,這個臭毛病得改改!”

楚柔咯咯笑道:“你管我呢?我偏喜歡動手動腳,你是我什麽人,也來管我?”

她笑嘻嘻地張着兩只手,非要往他臉上伸,百裏無咎擋不住,只得站起來躲她的手,“黃毛丫頭,你真是欠敲打,都跟你說……”

百裏無咎喝斥了一半,忽然發現她盯着自己身後,臉上的笑慢慢凝固了。

百裏無咎扭頭看過去,不知何時,秋若華就在站在他身後!

這一驚非同小可,嘴裏原本咬了一小口糯米,還沒咽下去。驚慌中,糯米滑到嗓子裏黏住,一時之間憋得臉通紅,彎下腰又是咳又是嘔,也沒什麽用。

楚柔也顧不上鬧他,從凳上跳下來,伸着手要給他拍背,又被他伸手擋開。

秋若華一直看着他們,從最初的不敢置信,到憤怒,渾身的血都冷了,簡直如墜冰窟!

她愛重的夫君,竟然是這樣的人?真是難以想象!

落難時溫柔情深,三生有幸信口拈來,把她感動的眼淚止不住,轉眼又能和別的小娘子歡聲笑語。

她知道他有一幅好皮相,府裏丫環背後議論不說,珍兒也曾當着她的面向他獻殷勤,如今落了難,也還有小娘子垂青。

她也曾告誡自己,李代桃僵的贗品,不要動不應當有的心思,過一日算一日。

是他在荒宅中,給了她足夠的溫柔,同患難、共生死,讓她心生奢求——到頭來竟是鏡花水月,是她一個人的自作多情?

想想也是她天真了,成婚前他們彼此不識,本就是陌生人,不知彼此心性,或許他原本就是個薄情人——亂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昨日能對她好,今日也能對別人好,來日還不知有多少莺莺燕燕!

血液在四肢面骸中激蕩着,手指酥酥麻麻,似乎得做些什麽來發洩心中的悲憤!

而楚柔明顯看到她了,故意親近百裏無咎,做出一幅親密無間的模樣,完全是在火上澆油!

如此行徑,反而讓秋若華有了短暫的冷靜,發洩出來容易,豈不是正中對方下懷?

李代桃僵的替身,哪有底氣去鬧?況且,撒潑打滾地樣子并不好看,只會被唾棄一句潑婦,尤其是當着柔兒的面前,她這點自重還是有的。

咽下即将嘔出來的血,她擡腳走過去,端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水,把茶杯遞到百裏無咎眼前。

百裏無咎端起杯子,把茶水灌入口中,秋若華伸手按在他咽喉下,微微用力往胸口捋了兩下,加上茶水的浸泡,卡住的糯米終于咽下去,順過這口氣。

秋若華眼角餘光掃過去,柔兒僵着臉,目光變得憤恨,方才她想幫百裏無咎拍背,卻被擋開。

秋若華的手還在百裏無咎的胸口按着,他卻能泰然處之,這就是差別。

“娘子,你別誤會,我……”百裏無咎張嘴想解釋。

秋若華蒼白的臉上,神情漠然,并未理會他,彎腰在桌旁空着的小凳上坐下來。

百裏無咎忽然不知道說什麽好。

秋若華另倒了一杯茶,安靜地喝着。

山野粗茶泡得太久,茶水已經涼了,入口苦澀,從喉管裏流過,一直涼到心裏,卻讓她的心神清明許多。

須臾之間,她已經想清楚:落難時在慌亂中抱團取暖,說的是真心話,可一旦化險為夷,又要生出新的想法,也是真的。

自己只是秋家的一枚棋子,這個便宜夫君光鮮亮眼,小娘子們看着眼熱,他要拈花惹草,娘家人不僅不會站在她這邊,反而會勸她大度。

此時哭鬧,根本無人替她撐腰,反倒會招來他的厭惡。

她的眼睛一直看着楚柔,楚柔也不甘示弱地瞪回來,擺明是在挑釁!

百裏無咎在旁邊,偷偷給楚柔使眼色,讓她走,楚柔視若無睹根本不動。

秋若華被激起了剛火!嫡母和長姐揉搓她,她是庶女,又有妹妹被拿捏着,她不得不低頭。一個鄉野間的小娘子,憑什麽也來踩她頭上?

便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

百裏無咎讪讪地在旁邊的凳子上坐下,“娘子……”

他只叫了一聲娘子,話出未口,秋若華手裏的杯子往桌上一撂,咚!他身子一震,後邊的話便咽回去了,小心地看着她的臉色。

秋若華臉上浮現冷笑,“怎麽都不說話?莫不是我來得不巧,擾了兩位的興致?”

百裏無咎被她看得心裏發怵,揉揉鼻尖,“你說哪裏話?我們兩個随便閑聊兩句,你別多心。”

楚柔原本就對秋若華存着怨氣,若不是徐瑛和趙七郎再三勸,她昨天就要發作的。

方才她早就瞥見她站在門口,才對百裏無咎故作親昵,就想激她發怒,最好是大鬧一場,讓百裏三郎看清這種不入流的女人醜惡嘴臉,心生厭惡!

可她竟不吵不鬧,百裏無咎的模樣,似乎還怕她?

楚柔不禁大失所望,這還是她認識的那個意氣風發,張揚肆意的少年将軍麽?

她愣怔地瞪着百裏無咎,似乎要從他身上看出僞裝來。

秋若華輕笑,“所見如此,有什麽好多心的?”

百裏無咎被噎了一句,只好軟着聲音道:“娘子,我們回房去說吧。”

他伸手去拉她的手腕,秋若華擡手去拿茶壺,不動聲色的避開,他的手握空了,在半空僵了一瞬,尴尬地收回來。

他知道秋若華生氣了,自己頂着李恒已婚的名頭和楚柔說笑,被正頭娘子撞見,她要鬧、要罵,都是應該的。

他做好準備等她發落。

秋若華擡眼看看楚柔,笑容親和,“小娘子多大了?可曾許過人家?”

楚柔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按自己的假身份道:“十五,未曾許親。”

“十五,比我小三歲。”她看了一眼百裏無咎,“比官人小六歲呢!”

百裏無咎皺起眉頭,這話鋒聽着有些耳熟,讓他有不好的預感。

“小娘子不僅貌美出挑,你兄嫂還與我夫婦有恩。”秋若華惋惜地笑道,“夫君若能将你納進門,與我做姐妹就好了。只可惜你太小了,終歸有是有緣無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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