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阻隔

阻隔

經過郎中針灸,秋若華雖然醒了,但身子還是綿軟,耳中像放了兩只蜂窩似地嗡嗡響着,吵得頭暈。

百裏無咎問她遇到了什麽,因何受到驚吓?她想到和韓六郎偷情的是自己的長姐秋若蘭,就覺得沒臉。

嫡母王氏找她替嫁時,她還覺得奇怪——僅憑傳言說李恒是病秧子,未曾查證,長姐不肯嫁,父母就縱容她?找替身出閣,是父母把長姐縱容得沒邊了。

原來是秋若蘭攀上高枝,失身于韓六郎,不能嫁來李家。

韓六郎是正兒八經的襄侯公子,他是姑母是官家最寵的賢妃娘子,他的表兄秦王殿下,也是官家最看中上的九皇子,韓家可是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想嫁的小娘子們排長隊。

秋若蘭若能嫁進侯府,确實是父親最現成、最好的出路——也終于能理解,為何替嫁之事父親沒有出面阻攔。

父親為自己盤算了兩條路,一條是李恒,走太子門路,另一條是韓六郎,走九殿下這條門路——可真是兩手準備!

也難怪王氏催她盡早圓房,有了骨血地位穩固,慢慢就能把替嫁的事揭開,到時李家念着孩子或許能吃這個啞巴虧。

就算李家不肯,秋若蘭也可以恢複嫡長女的名頭,嫁給韓六郎,背後有九殿下一派撐腰,折進去一個庶女,秋家仍然穩固。

真是刻薄人!算盤打得叮當響,嫡女高嫁,全然不顧庶女的死活了。

回門那日,王氏說,以後家中妹妹說親,都要拿她打樣,結果自己教養的親生女兒卻是這樣?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即便秋若蘭能嫁進韓家,暗通款曲這個名頭也會跟着她,讓人笑話一輩子,姐妹們受她連累也要蒙羞,做人擡不起頭來。

秋若華不敢相象,李家知道了會如何看她?縱使夫君他不計較,背後流言飛沫也要把人淹死的。

何況夫君在這樣的讓人眼熱的位置上,若是被有心人拿來作文章……秋若華心裏又恨又怨,有苦說不出,心裏堵得更難受。

百裏無咎問她話,她一時之間沒想好如何答對,又有鄒氏在,只好把頭扭向裏側,閉上眼睛。

百裏無咎又問了一遍,見她神色恹恹,體諒她身子不适,應該多休息,便不再問了。

他把秋若華的手塞進薄被裏,秋若華察覺了,又轉過臉來看着他。

百裏無咎說道:“娘子先休息一下,我去換身衣裳。”他心裏記挂着探察天師觀的事,要問徐瑛。

秋若華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喃喃道:“夫君,你別走……”

百裏無咎拍拍她的手腕,輕聲道:“別怕,這是在家裏,已經安全了。你先休息,我先去換身衣裳,再來看你。”

鄒氏看到百裏無咎把人抱回來的時候,已經不悅,又聽見秋若華喚夫君,更是心驚!

百裏無咎或許守禮,不會越雷池半步,可這個兒媳卻被蒙在鼓裏,不知道眼前人并非真夫君,極有可能生出事端來。

鄒氏最擔心的就是弄假成真,她的兒子李恒可怎麽辦?

鄒氏近前兩步道:“新婦莫怕,老身在這裏照顧你便是,先讓‘恒兒’去換身衣裳,他出去這一趟,也折騰了一身汗。”說着,将百裏無咎的衣袖從秋若華的手裏扯了出來。

秋若華的手指并沒多少力氣,衣袖很容易就能扯出來,百裏無咎顧念她病中尋求依靠,才一直溫言軟語沒有硬扯。

眼見鄒氏利落地把衣袖扯開,秋若華的手指握了兩握,掌中虛空,百裏無咎的心跟着一陣揪緊,說不上來的難受。

擡眼看到,秋若華的眼裏蘊了兩汪淚,嘴唇動了動,似乎有話要說,卻只是無聲地叫了他一句,“夫君”。

百裏無咎心頭顫了顫,眼睛頓時變得酸脹。

鄒氏催促他道:“這裏我看着,你快去吧,累了一天,身上的衣裳都濕透了。”

百裏無咎只好硬起心腸,站起身垂眼行禮,“有勞母親了。”深深地看了秋若華一眼,“好好休息,我晚點再來看你。”

他不敢再看秋若華的眼睛,轉身大步離開,徐瑛福了福,向鄒氏告退。

秋若華看着他毫不猶豫的背影,心裏好一陣難受,兩行眼淚順着眼角滑落,沒入鬓發。

百裏無咎一口氣離開碧梧院,回到明月軒。心裏覺得不痛快,可是理智告訴他,絕不能心軟,更不能讓她越陷越深。

徐瑛跟進來,瞧着他的臉色,默默退在一旁。

百裏無咎深吸了兩口氣,壓□□內的煩燥,在椅子上坐下,“徐長史,可有發現?”

徐瑛聽見他叫,立刻趨前行禮道:“回禀少将軍,屬下确實有發現。襄侯夫人孫氏親手将一封秘信交給了天師觀的觀主李靈巳,說是東京來的秘信,并交待他務必妥貼收藏。”

“東京來的秘信?”百裏無咎蹙眉道,“為何不收在自己府裏,而要交給一個道人保管?裏邊必有蹊跷。”

“屬下也是這樣懷疑。”徐瑛說出自己的推測,“想必此信事關重大,留在府裏是禍患,怕被偷走,但又不能損毀,還要留作證據,所以才交給李靈巳保管。而李靈巳是出家人,又遠離侯府,真有人查襄侯,他也來得及銷毀。如此看來,這李靈巳是襄侯極其信任的人之一。”

百裏無咎點點頭,“不管是誰寫來的這封信,拿到天師觀藏匿都是大有文章。不過,這麽重要的事,你就如此查到了?沒被人發現?”

“屬下也覺得查得輕松,或許是襄侯他們不知道我們也會去,所以他夫人也沒防備?”

百裏無咎沉思片刻,問道:“徐長史,你若是懷疑身邊的一個人有問題,會怎麽做?”

徐瑛略作思索,“在确認他安全之前,會一直提防。”

百裏無咎冷笑道:“襄侯一直在懷疑我有問題,他也幾番試探,門外就有不少探子監視。試問,他怎麽可能不知道我們也去了天師觀?之前,我們的人怎麽也混不進去,今日你和秋娘子混進去,也沒有多少苛求,他們真就一點準備也沒有?襄侯夫人把秘信帶去必然是小心謹慎嚴加防護,怎麽可能在這個時候大意?”

徐瑛立刻領悟道:“少将軍是說其中有詐,襄侯故意為我們布的局?”

百裏無咎點點頭,手指在大理石芯的紅木雕花桌上輕輕敲着,發出輕脆地嗒嗒聲。

“如果襄侯故意布局,天師觀的信很可能是假的,是他釣我們上鈎誘餌。那麽真的會在哪裏呢?襄侯府麽?還有我們要的解藥,又在哪裏?”

百裏無咎皺眉沉思,徐瑛思索片刻,說道:“屬下總覺得,秋娘子聽到了什麽。”她又把找見秋若華的位置和情形說細說了一遍,“若是秋娘子當真聽到一些消息,或許能讓我少走些彎路。”

百裏無咎點點頭,“我等下就去看她。”

洗漱之後,換了身幹淨的衣裳,百裏無咎帶着盈川往碧梧院走。

天已經黑下來,無星無月,四周黑漆漆一片。

盈川挑着一盞八角燈籠在前邊引路。

去碧梧院的路上,有一座六角涼亭,遠遠看到亮着燈籠,裏邊似有人影,走近了看出是鄒氏和李嬷嬷。

這麽晚在這裏納涼?瞧着不像,怕是有話要說。

百裏無咎在亭前見禮,“見過鄒大娘子。”沒有旁人在,他們不必裝母子,自然也無須以母子相稱。

“三郎免禮。”鄒氏站在亭心,低頭瞧他,“這麽晚了,三郎去哪裏?”

百裏無咎如實回道:“想去碧梧院看一下嫂夫人,不知她用了藥,是否好轉,還有些事情,想要詢問她。”

鄒氏拿帕子沾了沾唇角,神情微微嚴肅,“老身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百裏無咎恭敬地說道:“大娘子有話,但講無妨。”

鄒氏點了點頭,擡手朝美人靠上一比,“三郎請進,我們坐下說。”

百裏無咎撩起袍角,上臺階,在最外側坐下,鄒氏坐在他對面。

鄒氏沉吟幾息,未語先笑,“這段時日,頂着我家恒兒的名頭,着實委屈三郎了。三郎對于恒兒的恩德,我李氏一門銘記于心,不敢相忘。”

“鄒大娘子言重了。”百裏無咎道,“您有話,不妨直言。”

“好,那老身便直說了,說得不當之處,還請三郎海涵。”鄒氏輕咳兩聲,清清嗓子,正色道,“這幾日相處,老身深知,三郎是遵禮守序的端方君子,斷然不會趁人之危。只是我家新婦不知三郎真身,一直把你當成恒兒……老身是擔心她不知內情,動了不該有心思。”

鄒氏輕嘆一聲,“三郎替娶,任務完成之後便要功成身退,回東京複命,你可以從容抽身,我家新婦将如何自處?她心裏裝着你,又如何再同恒兒做夫妻?”

鄒氏并未多言,只是寥寥幾句話點明處境。

午後百裏無咎把人抱回來,府裏大大小小都看着,秋若華拉着他的衣袖喚他“夫君”,女使們也都聽着,眼見她要陷在其中,當然要及時止損。

百裏無咎自然明白鄒氏的意圖,其實他方才看到鄒氏等在這裏,隐約便猜到了。

鄒氏說的是實情,他是贗品,遲早要回歸原有的身份,而秋娘子已經羅敷有夫,不能因他壞了名節,更不能害她與李恒離心,否則便是他的罪過。

百裏無咎站起身,叉手行禮,“鄒大娘子的教誨,無咎會銘記。嫂夫人不知我是贗品,青眼相看,也是因為無咎頂着李兄的名號。若有過錯,罪在無咎一人,還請鄒大娘子不要怪罪她。”

鄒氏聽他說得鄭重,心又覺得過意不去,他也是為了李恒和小郡公奔波,替娶這事,回去怕是也要受父母數落呢!

鄒氏忙起身說道:“三郎言重了,你不怪老身多嘴就好。”

“無咎會謹記分寸。”他擡手揉了揉額角道,“許是吹了風,這會兒頭又有些痛了,無咎先回明月軒休息,嫂夫人那裏,請伯母代為周全。”

鄒氏滿意地點點頭,“三郎慢走。”

百裏無咎離開之後,鄒氏往碧梧院的方向瞧了一眼,吩咐李嬷嬷,“叫人盯緊了碧梧院,不許他們兩個私下見面。”

李嬷嬷恭敬地應了一聲,“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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