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拂逆
拂逆
“秋娘子,走吧……”琳兒推她,着急地再次催促。
秋若華推開琳兒,福了福,“妾身有一事不明,還請夫君明示,問完,妾身自會告退。夫君,昨晚為何食言?可是妾身做錯了什麽?”
百裏無咎的目光從她肩頭望過去,落在她身後一片禿禿的牆壁上,淡漠道:“你的話太多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秋若華的眼睛瞬間酸澀難忍,眼淚一雙一對地滑落在臉頰上,“夫君為何突然如此陌生?妾身到底做錯了什麽?還請夫君明示,即便禁足,我也情願!”
秋若華忐忑又期待地望着他,不自覺地咬住嘴唇。
卻見他目光恍惚了一下,終于看向她,臉上飛快地閃過一抹淡不可尋的笑,輕聲說道:“你很好,不必自省。”
秋若華心頭一陣慰藉,又聽他接着說道:“只是今日,我什麽也不想再聽你說——回去吧!”
“夫君……”她茫然地喚他,走近,想要牽他的衣袖。
他卻往後退開一步,雙手背在身後,将衣袖藏了起來。
秋若華的手指握空,心裏也跟着空落落的。
百裏無咎神色淡漠道:“昨日大夫說,你思慮過重,情志抑郁,須得凡事放寬心,可還記得?娘子真正該記住的,是大夫的金主良言!”
鄒氏皺着眉頭斥責女使們,“你們還愣着做什麽?還不把人送回碧梧院去?”
李家的女使們立刻上來拉她,秋若華像即便陷入群狼口中的羊,情急之下,牢牢抓住了他的胳膊,雙手扣住,“夫君,我真的有話要跟你說,請你聽我說完,好不好?”
李家的丫環上過來動手拉扯,她緊緊抓住他不放,她們一時拉不開。
鄒氏氣得臉色發青,“像什麽樣子?還不拉開?”
李嬷嬷聞聲沖上來,抓住她的手,“秋娘子何苦糾纏不休?官人他不想聽你說話,快走吧!”
秋若華的手背忽然吃痛,被李嬷嬷用指甲狠掐了一把,她疼得驚叫,放開了百裏無咎的手臂。
李家的丫環拉住她的胳膊,要拖着她走,她的膝蓋方才就磕了一次,被拉得站不穩,趔趄着險些摔了。
旁邊伸過來一只手臂,穩穩地在她腰上一托,秋若華落在一方寬厚的胸膛前,匆忙擡頭看去,百裏無咎如墨色般濃郁眼眸下,藏着她看不清的情緒。
秋若華心裏七上八下,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麽意思,方才那樣拒人于人千之外,現在又怕她跌倒?
百裏無咎沉聲喝斥,“放手!”
原本拉扯着秋若華的女使們聞聲,立刻放開手,不知所措地看看李嬷嬷或者鄒氏。
獨有李嬷嬷還緊攥着秋若華一只伶仃手腕,瞄了一眼鄒氏的臉色,見沒阻攔,便大着膽子道:“官人莫怪,這裏是內宅,大娘子執掌中饋,秋娘子不服管束,理應學學規矩,免得生出事端來。”
李嬷嬷的言下之意,是讓他少管閑事,內宅也是李家的內宅,而他是外人。
百裏無咎的手還扣在秋若華的腰上,眼睛微微眯起,內有風雷湧動,咬着牙重複了一句,“放手!”
李嬷嬷抖了一下,梗着脖子沒有動。
秋若華知道李嬷嬷是鄒氏的心腹,言行皆是鄒氏默許的,和她沖撞,等同于和鄒氏沖突。
她不想“李恒”和母親因她失和,朝李嬷嬷走了一步,扣在腰上的手驟然發力,将她定在原地。
百裏無咎看着李嬷嬷,口中喚了一聲,“瑛娘!”
一直站在門口的徐瑛聞聲,應了個“在”!
李嬷嬷有些慌,“官人你做什麽?這可是……啊!疼死老奴了……”
李嬷嬷的話未說完,徐瑛已經大步到了面前,擡手在李嬷嬷手腕上拂過,後者便慘叫着、捧着手腕退開。
百裏無咎牽住秋若華的手腕,擡起,原本白淨的手背上,清晰的幾道指甲掐痕,殷紅發紫,眼見着要破皮見血。
“大膽刁奴!當面都敢使這種陰損招術,背地裏不知怎樣惡毒?瑛娘,給她點教訓,讓她記得今日!”
“遵命!”
李嬷嬷想逃,徐瑛行動迅捷,飛快地抓住李嬷嬷的右手,一擰一帶,硬生生将她的手腕擰斷!
骨頭斷裂發出的“咔擦”聲,以及李嬷嬷的慘叫哀嚎,讓在場的女使們都白了臉,不忍直視。
秋若華也被吓了一跳,驚怔地望着徐瑛。
秋若華見她擰斷李嬷嬷的手骨,便垂着手侍立在旁,低眉順眼的樣子低調無害,同方才行動利落的樣子判若兩人。
鄒氏被眼前的變故驚到!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不敢置信地瞪着百裏無咎,“你這是做什麽?李嬷嬷是我的人,打狗還要看主人呢!為了這個女人,你打了老身的人,是要和老身翻臉?百……我不管你在東京如何,這裏是襄陽縣,是李家,你不要失了分寸!”
百裏無咎面朝鄒氏,躬身行禮道:“請大娘子恕罪!李嬷嬷的診金醫藥費用由我來付,斷她一只手,是懲罰她對秋娘子暗中使陰招,教她知道主仆有別,不論什麽時候,都不該心存不敬!并非有意沖撞大娘子。”
他連“母親”都不叫了,稱鄒氏為大娘子,是打算把這場戲揭開了麽?
鄒氏的嘴唇動了動,百裏無咎朗然說道:“今日之事,因我而起,大娘子要打要罰,理應由我來承受——還請大娘子寬限幾日,待此間事了,定會向您負荊請罪。至于秋氏,她從頭到尾,毫不知情,還請大娘子格外開恩,不要遷怒于她!”
秋若華看看百裏無咎面色坦然全無懼意,又看看鄒氏氣得嘴唇直哆嗦,內心的震動無以加複——其實不止她,在場不知內情的女使們,也是面面相觑。
連尊稱都不叫了,母子兩個要翻臉了?此事怕是不能善了!
女使們再看秋若華的眼神,明白寫着四個字——紅顏禍水!
鄒氏白着臉,好半天才指着百裏無咎,發着狠道:“好、好!你仗勢壓人,欺負到婦道人家頭上了,老身治不了你,有能治你的地方,老身要去東京告你!我不信東京城裏沒人管得了你!”
鄒氏着實被氣得狠了,說到後邊開始口不擇言,眼見要叫出“百裏無咎”的名字。
“娘子!”不遠處有人嚴聲呵斥。
衆人聞聲看過去,李員外板着臉正過來,目光在衆人臉上一一掠過。
秋若華等人上前給李員外行禮,百裏無咎只行了個叉手禮,并未叫他“父親”。
李員外也未苛責,目光停在鄒氏臉上,“我有話跟你說,你随我過來。其他人散了吧!”
“夫君,他……”鄒氏指了指百裏無咎,話未出口,便被李員外打斷。
“我都聽見了,你不必多言。”李員外道,“你先回院子裏等我。”
李員外說得嚴厲,鄒氏不敢違拗,只好不情願地應了一聲,女使們也一起散去。
李員外看向秋若華時,面色緩下來,“新婦受驚了,你婆母糊塗,言行無狀,莫要放在心上。”
“兒媳不敢。”秋若華福了福。
李員外又對百裏無咎客氣地說道:“這段時日,你‘母親’思慮過重,心緒不寧,做事颠三倒四,你不要和她一介婦人計較。殿下委你重任,還望你勤勉,不要辜負殿下的信任。”
百裏無咎聽出他言外之意,躬身道:“遵命!”
李員外點點頭,“你送新婦回去,忙你該忙的吧。”
*
鄒氏回到桂華堂不多時,李員外就回來了。
“夫君……”
啪!
鄒氏話未來得及說,臉上先火辣辣地挨了一耳光,打得眼冒金星,嘴角流血。
“賤婦!”李員外一改平時的沉默內斂,瞪起眼睛的模樣,有些面目猙獰。
鄒氏被打得懵了,呆愣愣地問道:“你為何打我?”
“為何打你?”李員外指着她的鼻子罵道,“你差點壞了大事!你何止該打,簡直該殺!你知不知道你方才在做什麽?我要不過去阻止,你是不是要揭破百裏三郎的身份,與他翻臉?”
鄒氏緩過神,只覺得半邊臉都腫脹發燙,委屈地哭叫着,“你個殺千刀的!連你也欺負我?你知不知道他做了什麽……”
“不管他做什麽,只要他能救了恒兒的命!”李員外越說越氣憤,指着鄒氏的鼻子埋怨,“你真是越老越糊塗!方才若是真被你揭破他的身份,新婦會是什麽想法?替娶騙婚,事關名節,新婦鬧起來怎麽辦?驚動了襄侯府怎麽辦?事情砸在咱們手裏,殿下怪罪下來先不論,恒兒的毒怎麽辦?你腦子裏除了這點男女情\事,還有沒有別的?嗯?”
鄒氏抹着眼淚嚎哭,“恒兒中毒,我也焦心,吃不下睡不寧……可恨那百裏三郎,還要趁機染指新婦,讓我們的恒兒蒙羞,這口氣教我如何忍?教我如何忍……”
“糊塗!”李員外背着手在房間裏來回轉了三圈,越數落越來氣,“百裏三郎此來是為給恒兒和郡公爺盜取解藥,順便搜羅襄侯逆行的證據。稍有不慎,命都要折在這裏!還要累及太子殿下。如此重任,沒點定力,能成事麽?”
李員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指着鄒氏,“你說你也不動動腦子,那百裏三郎什麽樣的身份?寧遠将軍身兼東宮左衛率府率之職,父親是雲麾将軍武安伯,母親是太子妃親姐,兄長也身居要職,一門顯赫,這樣的小郎君,什麽樣的女人沒見過,會看上一個鄉野村婦?”
鄒氏鄒氏被罵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仍是不服氣,“秋氏雖然出身不是高門大戶,但長相确實有幾分姿色。昨日被百裏三郎抱回家裏,家仆們已經看在眼裏,今日他又為了秋氏頂撞我,你敢說他對秋氏沒有心思?”
“他有心思不是正好麽?老夫巴不得他們把事情做實了,把秋氏塞給他呢!”
“你……”鄒氏氣得又是一個愣怔,甚至忘記了哭,“你瘋了吧?你瞧瞧你說的是什麽話?那個女人,可是你兒子的正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