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謀算
謀算
面對鄒氏的指責,李員外一陣冷笑,露出商人重利的嘴臉,“正妻才更有利可圖呢!百裏三郎消受美人恩,就有把柄在我們手裏,他虧欠咱們的,豈有不償還的道理?或許還能借此,給咱們恒兒鋪路呢!”
鄒氏一時之間,不知說什麽好,呆呆愣愣地,“你說什麽?”
李員外冷哼一聲,“你這婦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腦子裏整日算計這個算計那個,全然算不到正路上。以百裏三郎的家世,等到殿下登基,豈不是要在東京城橫着走?這樣的人物,咱們恒兒得罪不起,若是能攀扯上什麽,将來讓他家提攜一把,便能少幾年辛苦打熬。”
李員外越說越來勁,甚至眼睛裏放光,好似坦途已經鋪到眼前,“秋氏的父親不過一介縣尊,瞧他的光景,也就這點前程了。什麽也幫上恒兒,反過來可能還要恒兒拉扯着秋家。”
鄒氏張了張嘴,沒想出反駁的話。
“顧慮着恒兒的名聲,不能讓人說咱們攀了高枝兒,便要勢利悔婚,才硬着頭皮把秋氏娶進來。如若秋氏從了百裏三郎……”李員外拈着胡須陰笑道,“到時咱們恒兒,在東京城裏為官,保不準就能攀上高門貴女,丈人家有本事,還能提攜着恒兒,豈不比秋家強百倍?”
鄒氏被他說得心動,抹去眼淚,跟他一起籌謀,“你的算盤打得倒是好,倘若那百裏三郎占了便宜,不認帳怎麽辦?秋家我們也不好明着翻臉,到時秋氏失貞,還要留在家裏,占着正妻的名頭,我想想都膈應。”
“若真是如此,倒好辦了,抓住她的錯處,是休還是和離,找個由頭發落了便是!再說,百裏三郎真碰了她又不認,鬧起來,百裏家丢不起這個人——他想不認都難。”
鄒氏又琢磨片刻,霍然開朗,心情轉好,提議道:“方才被我一鬧,确實誤事。要不然,我給他們撮合一下,幹脆讓百裏三郎搬回碧梧院去算了。”
李員外瞥了鄒氏一眼,既嫌棄又無奈,“你這腦子,就別裹亂了。上趕着不是買賣,你這個時候給人家往床上送,人家能要麽?你這不是擺明了使美人計,拿人家的把柄麽?”
“這、這……”鄒氏張嘴結舌,“這可怎麽辦呢?不至于就搞砸了吧?”
“你呀,什麽也別管,老實地待在這院子裏養着就成。”李員外擺擺手,在旁邊的官帽椅上坐下,喝着茶,“順其自然!聽我的,絕不會讓咱們恒兒吃虧就是。”
鄒氏還有些想不明白,站在他身旁,猶疑道:“夫君你一會兒說,百裏三郎看不上秋氏,一會兒又說巴不得他們把事做實了?他……到底是看得上還是看不上?都把我弄糊塗了。”
“換在平時,看多了莺莺燕燕,又志向遠大的少年郎君,自然看不上秋氏這種鄉野女人。”李員外冷笑一聲,“眼下的情形特殊,他要裝成秋氏的丈夫,再是知禮守禮也難熬,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欲望上來的時候,非極大的定力而不能忍。秋氏不知道他是個贗品,捧着顆真心,拿他當夫君一樣敬着、愛着,他能一點不動心?除非他是塊木頭。”
鄒氏連連點頭,“難怪他今早跟我急赤白臉的,我瞧他那樣子,自己恨不能把老底揭了。”
“他那是讓你激的!”提到這個,李員外又生氣,“你在他門前整治秋氏,他又不聾不傻,能不明白你是做給他看的?你想彰顯自己當家主母渺小可笑的權利,這等少年郎君又總有些個仗義拔劍的熱血,可不是要跟你對峙?你把秋氏好好哄走,他是不可能出面的——昨晚,你去攔他,他可曾對你說個不字?”
李員外再次叮囑,“最重要的!你要記住:百裏三郎在為恒兒的事奔波,在他拿到解藥之前,該怎麽配合就怎麽配合,萬不可拆穿了他!恒兒為重,秋氏的事次之。”
秋氏被說的羞愧,低下頭道:“确實是我做得糊塗,夫君別生氣了,我會好好反省的。不過,眼下要怎麽做呢?”
“你只管派人盯緊了秋氏,不必打擾他們,明白麽?”
鄒氏慎重地點了點頭。
*
碧梧院中。
秋若華坐在紅木镂空雕靈芝如意紋月洞門架子床上,衣裙撩起,中衣高挽,露出白生生的右腿,膝蓋磕破一層皮,血絲已經凝結,紅白相映,格外刺目。
“別動。”徐瑛輕聲說着,左手按在她膝下,就着琳兒捧的藥膏盒,右手食指沾取一小塊,抹在傷處,動作輕柔。
藥膏抹上去,觸及破損皮肉,秋若華忍不住發出一聲“嘶”。徐瑛按得結實,她看見徐瑛的手,總是忍不住想起李嬷嬷被她擰斷手臂的樣子。
藥膏抹完,徐瑛接過琛兒遞上來的毛巾,擦着手指,道:“這藥一天抹兩回,未結痂前,要留意傷處不可沾水。等痂掉了,再多塗幾日,可避免傷處留下疤痕。”
“多謝。”秋若華說道。
“秋娘子不必客氣。”
隔着天水碧的紗幔,隐隐約約可見,百裏無咎坐在正堂的雕花大理石芯圓桌旁,一直未出聲。
秋若華蒼白的臉上多了兩分緊張,輕聲問徐瑛,“那日在天師觀,你也看到韓六郎和……是不是?”
徐瑛噙了笑,并不否認,“我确實看到韓勇和一位年輕娘子,大娘子早就在了,必然聽到他們兩個私會說了什麽,可否告知實情?”
秋若華忐忑地又問:“你認識他們?”
徐瑛回道:“韓家六郎,我是認識的,畢竟是襄侯府的小公子,我們為東宮辦事,怎麽也要眼熟,免得沖撞了也不知。”她的目光閃了閃,落在秋若華臉上多了絲絲探詢,“至于那位小娘子,想必秋娘子久居襄陽,或許認識?可否告知一二?”
她沒有明說,但是秋若華心裏有數,徐瑛現在不知道那是秋家的女兒,但是發現秋若蘭和韓六郎有牽扯,必然會查下去,知曉真相并不會太久。
“妹妹”與外男幽會,做出寡廉鮮恥之事,一定會連累家中姐妹被人輕視唾棄。
最要命的是,韓家謀逆,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秋若蘭和韓六郎有牽扯,鬧不好要累及秋家被連坐。
一個可怕的猜測,在秋若華的腦海中逐步成形——她怕是熬不到地位穩固的那日,就會被揭開真面目。
徐瑛喚了她兩聲秋娘子,“怎麽了?可是身子不适?”
從徐瑛擔憂的眼神中,秋若華可以想象到自己的臉色一定差到極點,事實上,她是真的害怕了。
芒種時節,五月的天,不止腦袋發暈,身上也一層層起栗,手心裏的汗都變得涼膩。若不是硬撐着,她幾乎要暈倒。
越是這個時候,越要冷靜,秋若華稍一穩心神,說自己沒事。
她望着紗幔外的百裏無咎,說道:“我有幾句話,想和夫君說,可否請徐長史回避。”
“徐瑛告退。”徐瑛沒有多問,挑起紗幔出去。
她們的對話,百裏無咎都能聽清。說實話,他和徐瑛他們商議,都覺得秋若華必然是聽到了什麽重要消息,才會驚懼吓病。
昨日帶她回來,百裏無咎問過一回,她不想說,把頭扭向床裏側,瞧她的樣子似乎受了很大的打擊,百裏無咎于心不忍,沒有繼續追問。
通過徐瑛的消息,他們懷疑天師觀有問題,甚至設下圈套等他們。臨行前,鄒氏從秋若華那裏得到消息,阻止他們去,百裏無咎早就猜到天師觀有埋伏,并未因此而改變計劃。
一則是重任在身,不得不冒險一試,二則是藝高人膽大,總要讓敵人覺得他們浮躁冒進,輕視他們,才會露出更多的破綻。
事實證明,他的這步棋并未走錯,也确實知曉了更有利的消息。
百裏無咎私心想着,總是要找個機會再問一問,如若她真的聽到什麽有用消息,他們也能少走些彎路。
只是他們回來還未曾再議下一步,秋若華和鄒氏便在門前起了争執。
聽見她和徐長史的對話,徐瑛告退出來,朝他行禮,百裏無咎揮手道:“徐長史辛苦,有勞在門外等候。”
徐瑛立刻會意,他的意思是守在門外,以防有人偷聽。
徐瑛出去,把其他女使趕得遠遠的,自己就在正屋四周巡視。
百裏無咎站在紗缦外,人影朦胧,瞧不真切,“娘子,有話對我說?”
秋若華膝上有藥膏,怕沾在中衣上,盒絲帕隔着,把裙子放下去遮住腿。
“夫君,請進來說話。”
百裏無咎挑起紗缦,緩步走進去。
秋若華面色蒼白,連唇上的顏色都淡了許多。臉上能看見細密的汗珠,鬓發潮濕貼在臉上。
“娘子,又出汗了,若是覺得不适,還是找郎中來看看才能踏實。”百裏無咎的眼中,顯見的有擔憂。
秋若華心頭一暖,擡手抹了一把虛汗,“無妨,早上吃過藥,已經好多了。”她在身邊的床褥上拍了拍,“夫君你坐。”
百裏無咎遲疑了下,把梳臺前的繡墩拖過來,坐上去,“娘子有什麽話,盡管說吧。”
秋若華望着他神色錯雜,最終苦笑着輕聲問,“夫君坐在那裏,是便宜‘審’我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