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搪塞
搪塞
百裏無咎此時無睱向秋若華請罪,對着領頭的差役喊道:“你們大人是誰?帶我去見他!是真是假,他自然能夠分辨!”
領頭的差役道:“可我們秋縣令說,爾等只是一群匪徒,若敢反抗,悉數殺了便是!”
盈川指着秋若華道:“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這是秋縣令的嫡長女,蘭娘子!我們是為了救她才和真正的匪徒厮殺的!”
秋若華轉眼間已經想明白:他的身份到底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幾番與自己同生共死,方才還險些為了自己葬送性命!
自己不能拖他的後腿。
秋若華往前走上幾步,與他并肩而立,高聲說道:“我是襄陽縣秋縣令家的長女秋若蘭,這是我的夫君,東宮侍讀李恒,并非惹事的匪徒!想必父親并不知道我被綁架,才會對你們下這樣的命令,你們若是不信,只管帶我去父親面前回話!”
差役們左右瞧瞧,一時沒了動靜。
百裏無咎側首看她時,她也正望着他,兩個人臉上露出心意相通的微笑。
衣袖底下,秋若華握住他的手指,百裏無咎由着她握着,心底波瀾起伏。
差役們的船後邊,有人朗聲喊道:“前邊的船,快快閃開!”
差役們看到後邊的來的船上,站着幾位負盔帶甲的官兵,不知什麽情況,一陣忙亂讓開一條水路。
船只劃得飛快,一直沖到百裏無咎面前,站在船頭的将士躬身行禮,“屬下趙七郎拜見少将軍!幸不辱命,襄侯謀逆的證物已經送到東宮,由殿下親自呈報給了官家,官家傳旨嚴查!殿下惦記少将軍安危,遣屬下先行一步給少将軍報信,聖旨稍後即到!”
百裏無咎徹底放下心來,露出舒暢的笑容,“好,辛苦你了!”
“不敢言苦。”趙七郎擡手指着那名領頭的差役,“還不把你們手裏的弓箭放下?一個個的,要跟着襄侯造反,吃砍頭飯嗎?”
這些差役多些募集來的鄉野閑漢,衙門裏當差緝拿尋常人犯倒是威風凜凜,但是碰到有正經編制的軍人,氣勢上先矮了一大截。
領頭的差役呵着腰請罪,“上差恕罪!小的們也是奉命行事,不得已。”
盈川說道:“在前邊帶路,我家少将軍要去會一會你家大人!”
差役們不敢再阻攔,兩邊夾道,領頭的差役駕船在前邊帶路。
百裏無咎拉着秋若華走到後邊,讓她坐下休息。自己先去見趙七郎,問他東京的消息,因為時間匆忙,顧不上細說,趙七郎撿重要的向他回禀。
船到襄侯的畫舫下,領頭的差役先行一步,上去回話。
他們搭乘的漁船駛近,大大小小畫船上的貴人們都瞪大眼睛看着。
王氏和秋若蘭自然也不例外,方才漢水上又是打又是殺又是着火,全沒有逃過她們的眼睛。
秋若蘭開始還為韓家高興,覺得“李恒”必死無疑。
昨日韓六郎突然遣人遞消息給她,讓她設法把秋若華弄出李家,說是準備向這位李侍讀下手。
東京風向有變,他們不得不提防,韓六郎一直主張寧可錯殺,不可放過,是襄侯自己不到最後,不想撕破臉面。
漢水上有畫船着火,她知道是韓六郎動手。同船的其她大娘子、小娘子們也被吸引,議論紛紛。
秋若華他們乘着漁船近了,有人認出百裏無咎,“呀!那不是秋家郎子麽?前幾日回門宴上見過的。”
“真的是他啊!他身邊的也是秋大娘子呢!”
她們議論歸議論,目光還要看過來,秋若蘭恨得牙根癢,恨不能一個個怼回去。
王氏在底下拉拉她的衣袖,輕輕搖頭,示意她不可妄為。
秋若蘭起身要走,王氏一把拉住她,嘴唇微動,“去哪?”同時眼神往岸邊的差役身上示意,襄侯已經派差役把所有人都看住了。
秋若蘭悶悶不樂,壓着嗓音,道:“我去找六郎,問問他是什麽情況。”
“傻了?這時候去?”王氏恨鐵不成鋼地瞪她一眼,“不到最後,別讓人發現你們有牽扯,懂不懂其中利害?”
秋若蘭當然明白其中利害,不過是年輕沉不住氣罷了。被王氏一訓,只得按捺下等消息。
韓家已經有準備,想來不會讓她失望,自己苦心鑽營,必能有所回報。
百裏無咎登上去往二層畫舫的跳板,回身伸出右手接住秋若華。
彩棚上人都在朝他們張望,今日一戰在所難免!
“秋娘子,先跟在我身邊,等此間事了,我就回去向你請罪,好不好?”
百裏無咎知道此行危險,可若是先送她回去,難保韓家人不會中途出手再次攔截,到時他們有限的人手還要分作兩半,不如合力冒險一試。
秋若華走在他身邊,內心有說不出的安寧,仿佛外界的喧鬧都會到此而止,他必然會如許諾過的那樣——若有危險,擋在她的前邊,護她平安喜樂。
一直以來,他也确實在這樣做,除去他們頂替的假身份,他是不是有一些喜歡她?
牽着他手腕,随他一步一步走上臺階,忽然有一種很新奇的心境,他不是李恒也好,反正自己也不是秋若蘭,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安排。
踏上最後一層臺階時,她按捺着心底莫名的雀躍,低聲問道:“你一直都在騙我,以往說的話,還作數麽?”
百裏無咎看了她一眼,猜測她是怕自己食言,把她和四娘留在這裏不管。眸色坦誠地笑笑,“除了我身份瞞了你,其他的諾言,我會盡力兌現。我答允帶你和秋四娘子去東京,一定會想方設法帶你們去的!”
秋若華心下稍安,穿過飛廬時,彩棚中的權貴們都繃着臉色看過來,她小聲問了最後一句,“我以後要怎麽稱呼你?”
既然是假夫君,“夫君”這個叫法不合宜,她也不想稱他為官人,那是屬于李恒的稱呼。
百裏無咎垂眼看着腳下,仿若未聞,即将走出飛廬時,他輕聲笑道:“我複姓百裏,家中兄弟中排行第三,你可以和其他人那般,稱我一聲百裏三郎,又或許喚我一聲百裏無咎。”
想到方才盈川似乎也是稱他為三郎,秋若華道:“那我稱你三郎?”
百裏無咎心弦一顫,匆匆嗯了一聲,“你留在這裏。”
百裏無咎讓盈川護着她等在後邊,自己帶趙七郎上前見襄侯。
襄侯居中高坐,六十歲左右的年紀,穿着家常的福色團荷紋杭羅襕袍。面白短須,雙目微眯,透着威嚴。
左右兩邊擺着酒筵,秋長榮坐在最邊上,此刻已經臉色慘白,垂着頭恨不能把自己藏起來。
他已經發現這是一場鴻門宴,襄侯布下了羅網等着他的“郎婿”,讓他滿心歡喜的出色郎婿,竟然是個贗品——今日大家能否平安離開,都是未知數。
“在下東宮左衛率府率百裏無咎攜屬下拜見侯爺,侯爺安康。”
襄侯沒叫他起,上下打量着他,慢條斯理地問道:“百裏府率真是稀客,不好好的在東京當差,來襄陽有何公幹?”
百裏無咎奉的是密旨,沒有明旨明令,襄侯問他“有何公幹”,是準備給他扣帽子了。
百裏無咎裝傻道:“回侯爺的話,在下聽聞同僚的故鄉在此,特來拜會,不想竟攪了侯爺的雅興,請侯爺恕罪。”
“是麽?”襄侯冷笑一聲,“拜會同僚,還替人成了親、娶了妻?令尊百裏将軍怎麽說?”
百裏無咎揉揉鼻尖,大言不慚道:“侯爺在說什麽,在下怎麽聽不懂?”
襄侯揚眉,直接喚秋長榮,“秋縣令不過來打個招呼麽?”
秋長榮原本縮在座位上,被襄侯點名,不得已慢吞吞地站起來,磨蹭到襄侯座椅前,朝上行禮,頭垂得低低的。
襄侯笑道:“秋縣令見了郎子,怎麽全無喜色?”
秋長榮苦笑道:“侯爺說笑了,卑職的女兒尚未出閣,哪來的郎子?”
“那飛廬裏的是誰呢?”襄侯挑眉看了一眼秋若華,故作思索,“前幾日,你家中不是辦了回門宴麽?廣邀親朋,大擺筵席。”
“下官不識。前幾日是下官和家中親友小聚罷了,談不上大擺筵席。”秋長榮面不改色,說得真切,“老夫膝下确實有一嫡長女,現下就在底邊的畫船上,陪在內子身邊。”
秋長榮說的雖是事實,可是聽在不知替嫁底細的旁人耳中,卻是另一番滋味——同樣是裝傻,百裏無咎的搪塞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可秋縣令卻三言兩語将回門的事抹去,此人當真翻臉不認人,遇上危險親生女兒都能抛掉。
百裏無咎久處朝堂,對這種行徑聽過也見過,不覺得稀罕,可是涉及秋娘子,不可抑制地替她寒心,冷冷了掃了一眼。
秋長榮面不改色,恭謹地低頭垂目,等着襄侯的吩咐。
百裏無咎微微側身,眼角的餘光可以看見,她就在飛廬裏站着,身姿單薄纖細,一陣江風就能把她吹得搖搖晃晃。
秋若華自然能聽清他們的答對,百裏無咎的身份拆穿,父親知道襄侯不會放過他們,她的利用價值也沒有了。
姨娘生前就說過,父親是個薄情寡義的人。明知父親待她沒多少親情,可是如此冷血又毫不猶豫地将她的存在抹掉,還是令她難過起來。
百裏無咎遙遙看過來的目光,像是看透了她的難過,淺淺一笑便讓她感受到,還有一個人會在意她的悲喜。
秋若華也回之淺笑,把那些不開心的情緒盡可能抛諸腦後——原本就不該對父親報有奢望。
面對他們兩個不約而同的否認,襄侯臉色微沉,笑意高深道:“既然如此,那麽本侯便要報官了——百裏府率無令旨而私來襄州,私窺重臣府邸,以下犯上大不敬,秋縣令說,該當如何處置?”
秋長榮愣怔了一下,大概沒想到自己極力撇清,襄侯還能在這裏等着他。
秋長榮的腰背彎得更低,“侯爺明查。卑職雖是襄州府轄下的襄陽令,然侯府地處樊城縣……侯爺要報官,上有州、府,下有樊城縣令,怕是輪不到卑職置喙。”
襄侯側首示意,家丁們從另一間飛廬中拖出一個人丢在地上,那人穿着沉香團蝠男袍,身上血跡斑斑,發髻披散,一時之間辨不出長相。
百裏無咎看到對方身上的衣衫,心念一動,上前撩起那人的頭發,露出一張青紫腫脹布滿血痕的臉。
饒是他見慣了厮殺,此時也吓了一跳,脫口而出,“韓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