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請罪
請罪
鄒氏的話讓秋若華內心一顫,有些慌亂。
已經知道百裏無咎不是李恒,不是她真正的夫君,鄒氏問的如此直白,讓她很是羞窘。
鄒氏察言觀色,溫言笑道:“你不用害羞,盡管說出來就是。說到底是我家恒兒福薄,縱然與你早早定下婚約,可老天不成全,也強求不得。倒是百裏三郎,少年英雄,模樣又出衆,與你也算天作之合。若是你心儀他,我們李家願意承全你們。”
鄒氏把話挑明後,直勾勾地盯着她,巴不得她立刻點頭,好把她送出去。在鄒氏眼中,她先後兩次被綁走失蹤,就算身子是清白的,名聲上也有污點,最不能容忍的是,她名義上嫁進李家,心裏裝的卻是百裏無咎。
就算是為了救李恒,也是上天捉弄,秋氏無緣做她家的兒媳。
秋若華不知道她心裏的盤算,只當她是好意要成全,想到百裏無咎不禁臉上染上一層紅暈。
百裏無咎除去替娶這件事,本身不論是相貌、才華、還是擔當上,都挑不出錯處,秋若華自然中意,可是他不來開口,反而要讓自己先點頭麽?
秋若華羞澀地低下頭,鄒氏哪裏還有不明白的?一面慶幸終于能把她打發出去,一面又恨得牙根發酸,面上還要做出寬容體恤之色,“老身明白了,既然你們兩個郎有情、妾有意,我們李家自然有成人之美。回頭你讓百裏三郎來說一句,我們李家給你寫一份和離書,你便是自由身,你再嫁時,當初的嫁妝我們原封不動,都給你陪嫁過去。”
秋若華感激道:“多謝婆母仁厚!”
鄒氏擺手道:“罷了!咱們有緣無份,你以後無須再稱我婆母,稱我一聲鄒大娘子便是。”鄒氏拉着她的手用力握了握,“我李家成全了你二人,還望秋娘子來日攀了高枝兒,不要忘記我李家這份大義。”
秋若華覺得她話裏有話,自己摸不透她的為人,又在興頭上,便沒有深思,當即承諾道:“李家的大恩,妾沒齒不忘!”
鄒氏了卻心事,體恤道:“想必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秋若華興沖沖地離開桂華堂,一心盼着百裏無咎回來,與他商議終身大事。出了門被風一吹,頭腦冷靜下來,陡然又變得惶恐。
百裏無咎是少将軍,而她只是個庶女,還要拿着李家給的和離書再嫁,身份天差地別,他會不會嫌棄她?
應該不會的,他的情意不像是裝出來的,至少他擋面前替她承擔那些傷害時,是真心護着她的——這樣的人,不會在意她的出身吧?
可他的家人呢?少将軍家是高門大戶,門楣顯耀,能夠容忍他娶一個二嫁的庶女為妻麽?
……
秋若華心裏一時喜、一時悲,亂作一團,迷迷糊糊走回碧梧院。想從徐瑛那時旁敲側擊打聽百裏無咎的家世,奈何徐瑛的嘴巴緊,什麽也問不出。
到了晚上,徐瑛回了明月軒,韓菁借住在廂房,她獨自睡在房裏。記着百裏無咎有一回翻窗進來報平安,萬一他今晚也來呢?她沒讓女使值夜,門窗未闩。
等人的時候最是熬人心神,這一夜迷迷糊糊,幾番驚醒,室內一直靜悄悄的。
次日朝食過後,有馬車來接韓菁,說是奉了少将軍的令,接韓娘子回去與家人團聚。
韓家的逆賊殺的殺、抓得抓,三房一脈因為韓菁揭發有功得以保全。
韓菁歡喜地同秋若華和徐瑛告別,乘車離開。
秋若華等得心焦,不好挂在臉上,婉轉找徐瑛打聽,他們什麽時候回來。
徐瑛道:“韓家的叛逆抓得差不多了,天師觀還有些死士要清剿。另外,柳指揮剛來襄州,案件疏理接手,少将軍要把自己掌握的消息交給他,是要耽誤些時辰的。秋娘子不必擔心,快的話,午後就能回來。”
秋若華耐心等着,又把許諾給他做的那件衣服拿出來,一針一線的縫制,或許能趕在進京前把樣子做好,待回到東京,再給他繡上喜歡的花樣。
不知不覺日頭偏西,秋若華做得專注,連女使進來也沒有發現,直到琳兒高聲喚道:“秋娘子!百裏官人來了。”
秋若華吓了一跳,鐵針猛地刺進手指,紮得生疼。低頭看時,血珠已經蹭在衣料上,柔軟的淺丁香褐上多了一點突兀的深褐。
秋若華擡指放在口中吮着傷口,心裏惋惜,不知血跡能不能洗得幹淨。
“秋娘子,沒事吧?”琳兒擔心地望着她。
“沒事,”秋若華道,“你方才說什麽?”
琳兒重複了一遍,說道:“百裏官人來了,在院子裏等着呢!”
這個稱呼讓秋若華恍惚了一下,李官人變成了百裏官人,看來府中已經都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請他進來。”秋若華放下手中的衣料,快步走入內寝攬鏡自視,發髻齊整釵環也沒有歪斜。
轉身回來,看到桌上散亂地放着不少邊角料、線團、花樣紋飾……被她匆忙收進手邊的針線笸籮中。
未等她收完,門檻外已經響起腳步聲,秋若華匆忙擡眼,看到百裏無咎今日換了一身皦玉色素羅衣,未戴佩飾,頭上束發的也只是一只燕居小冠。
以往就知道他有一幅好皮相,容貌俊俏惹人矚目。現在不必再藏着掖着,往李恒的模樣上的裝扮,恢複原本的相貌,文武雙全的人,舉手投手間,如上等的玉器打磨出光澤,整個人都透着清貴氣息。
第一次見他時,秋若華就覺得他未脫少年氣,不像二十一歲的人。現在看得真切,發現他是真的年幼,看模樣似乎比自己還小?
秋若華脫口問道:“你多大了?”
百裏無咎正要躬身見禮,聽見她問,遲疑了一息,如實回道:“回嫂夫人的話,再過兩個月,整十八歲。”
秋若華點了點頭,果真比她還小,自己再過四個月就滿十九歲了。不禁感慨道:“原來少将軍如此年輕。我可真是眼拙,以往竟然沒有看出半分端倪,也沒有懷疑過你是替身。”
百裏無咎羞愧道:“不怪嫂夫人沒有認出來,無咎盡量去模仿李侍讀的模樣,此事又有李家人幫忙周全,換作旁人,恐怕也不會想到我這個‘李侍讀’是假的。”
就像他到現在也不知道,她這位秋家嫡長女也是贗品,算是扯平了。
自己知道他并非李恒之後,并沒有感到荒誕或者憤怒,細思過往種種,反而隐約有些開心——只是不知,他是怎麽想的。
秋若華咬咬嘴唇,低聲道:“明明是你花言巧語騙得好。”
百裏無咎更覺得臉上發燙,飛快地看了她一眼,恭謹道:“無咎此來,是特意來向嫂夫人請罪的。之前,為了廣平郡公和李侍讀中毒一事盜取解藥,也為趁機搜尋襄侯一黨謀逆的罪證,無咎奉密令,頂替李侍讀的身份替娶,對嫂夫人多有冒犯,請嫂夫人責罰!”
他手腕一翻,将收在肘後的一根戒尺平托在手上,恭恭敬敬地雙手呈上去,單膝點地跪在秋若華面前。
秋若華一愣,想起他幾次說要向她請罪,竟然真的帶了戒尺來。
他跪在眼前,倒讓她尴尬的紅了臉,匆忙躲開,往門檻外看了一眼,女使們和盈川還在院子裏。
她不好意思再如以往那般伸手拉他,低聲責怪道:“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讓人看見了,像什麽樣子?”
百裏無咎沒動,似乎不相信她如此大度,仰起臉愧疚道:“嫂夫人不怪我?”
“你先起來,有話起來再說!”秋若華面皮薄,紅着臉催促。
“多謝嫂夫人!”百裏無咎站起來,恭敬地垂首而立。
秋若華在鼓凳上坐下,穩穩心神,擡手指了指旁邊的鼓凳,“你坐吧,這樣站着怪不自在的。”
他規矩的模樣,像在等她訓誡,有些話她也不好意思說了。
百裏無咎揣着一顆忐忑的心來向她請罪,已經做好準備,挨打挨罵都受着,只要她能出了氣,畢竟替娶這件事過于混賬。
可是秋若華不哭不鬧,事情如此輕松揭過去了?輕松得他心裏沒底啊!
百裏無咎隔了三只鼓凳,在靠近門的位置坐上,仍是不放心,“嫂夫人當真不怪我?”
秋若華揉弄着衣角,不高興地問道:“你怎麽叫我嫂夫人?”之前在畫舫上,他稱她秋娘子,現在說開了,反而稱呼上隔得遠了?
百裏無咎懸着心道:“您和李侍讀定有婚約,在下雖是替娶,也是以李侍讀的的身份和嫂夫人換過庚帖、拜過堂的,您是李恒的妻子,在下理應稱您一聲嫂夫人。”
秋若華揉弄衣角的手指,像在心頭狠狠搓了一下,不敢置信地問道:“你說我是李恒的妻子?你回來之後,是否見過鄒大娘子?”
“見過了。”百裏無咎說道,“先拜見過李家二位長輩,才來向嫂夫人請罪的。”
秋若華着急地追問,“鄒大娘子可曾對你說過什麽?”
百裏無咎略略思索,面露茫然,“她沒說什麽,莫非她跟嫂夫人說了什麽?”
“你不要叫我嫂夫人!”秋若華微微提高聲音,委屈起來,鄒大娘子不說,難道要她自己來戳破這層窗戶紙麽?
不過,鄒大娘子确實說過,他們兩個若是郎有情、妾有意,便讓百裏三郎去李家長輩那裏說明,自己也怪不得人家不幫她周全。
她一句叱責,讓百裏無咎立刻地從鼓凳上站起來,不安地看着她。
秋若華愈發氣悶,這人平時看着聰明,關鍵時候倒成了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