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居然……真是如此。

江練沉吟片刻,謹慎問道:“是什麽顏色的?”

“這……”阿佩為難,“倒不是妾身沒看見,只是那時候天色太暗,顏色不準,說出來只怕是誤導。”

也是。

正說着,屋外有人探頭,“夫人!原來您在這兒。”

三人一同看過去。

阿佩微微蹙眉,“有何事?”

瞧見屋內還有人,那侍女對他們行了個禮,乖巧地回道:“回夫人,于大人的馬車快要到了,是否需要做些準備?”

她的手指猛地蜷縮了下,故作鎮定地回道,“我知曉了,馬上便來,先備好茶水替大人接洗風塵。”

“是,”那侍女恭敬地福身,離開了。

“妾身需得去迎接官人了,”阿佩對他們勉強笑了笑,無意識絞在一起的手洩露了她內心的忐忑,盡管華冠麗服,本質上仿佛仍然是當初那個終日奔波、惴惴不安的小妖。

她咬着下唇,試探性問道:“兩位仙人可要一起?”

江練明白她是擔憂他們将這事告知于大人,但事實上,他無意揭穿此事,裝作沉吟的樣子悄悄瞥了眼師尊,又聽見雲澹容淡淡道,“不勞煩了,我們從側門離開即可。”

他也跟着點了點頭。

阿佩似乎是沒想到他們這麽痛快地放棄了,神色複雜,張了張嘴,最終沉默下去。

Advertisement

“……也好,”她仿佛自言自語般地喃喃着,斂目,用指腹挽了下簪邊的碎發,重新擡起頭時,嘴角已噙着恰到好處的優雅弧度——她又變成了那個端莊大方的于夫人,恰好青衣侍女從門外踏入,還沒開口,她已經轉過頭,微笑着柔聲喚道,“青柳,送兩位仙人去側門。”

青柳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沒有任何異議地應了是。

他們從側門出去時,于大人的馬車還未到。

“夫人留步,我有一句話想說。”

阿佩以為他要說人妖殊途,心下苦笑,示意青柳先行退下,待後者離開,聽見一人道:“若您要瞞,就瞞到底。”

她一怔。

又聽另一人道:“還望夫人珍重。”

再望去,兩人身影已走遠。

以他人名義悄無聲息死去的人、被欺瞞但仍處于幸福之中的人、終生無法以自己本來面目面對所愛之人的人,究竟誰更悲慘?

虛假的幸福若是長久,是否也可以成真?

對鏡貼花時,會不會有一瞬間忘記自己真正的名字?

說到底,也是她自己選的路。

雲澹容嘆道:“也不知是福還是禍。”

“禍福相依,”江練道,“對一人來說是福,對另一人來說就是禍。”

兩人對話間,一輛馬車擦身而過。

簾子飄動間,依稀可見車內的情形——男子手中捧着價值不菲的百寶盒,滿心歡喜地期待着見到三月未見的夫人,又忐忑不安地猜想她會不會喜歡他帶回來的簪子呢?

應該會吧,男子微笑着想。

畢竟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她的發間就插着根金絲玉做的蝴蝶發簪。

一晃十二年。

朝夕相處的人入了魔,多少總能察覺到一些。

若那先後殺害了沈夢、乞兒、蔣雯雯的黑衣人當真是薛仁,那他莫非早已入了魔,甚至殺死了自己的道侶?

江練把香囊的事情和雲澹容說了下,又問,“可有丹藥可以遮掩魔氣?”

後者頓了頓,“有。”

當真有,江練好奇道,“那丹藥叫什麽名字?煉制起來麻煩嗎?”

“隐覺丹,皆是尋常藥材,除了一味知味子較為少見。”

江練沒聽過這個名字,想來是他孤陋寡聞。

他想了想,換了個話題,“薛長老與周敏之間的感情不好嗎?”

要是問這個,雲澹容也只能無奈地嘆口氣,坦然承認,“感情一事,我一竅不通,要我說來,他們感情應該是不錯的。”

長老所處的四峰之景皆不同,清靜峰是落梅凝霧,映日峰則是菡萏碧波,他去過幾次,湖心中有一小亭,名為“別樣紅”,被蓮花簇擁着,是薛長老成為峰主後為周敏所修,兩人皆出自書香門第,趣味相投,閑暇之餘常常在此吟詩作畫,泛舟采蓮。

依他來看,單是這份情投意合的閑情雅致就已經勝過這世界上絕大部分夫妻了。

咦?江練奇道:“師尊不曾有過伴侶?”

“不曾。”

“一次也沒有?”

“一次也沒有。”

“為何?”

“未曾動過心。”

江練啞然,又想笑,這算什麽?越優秀的人越難動心嗎?

他本想說,不一定非得動心才能開啓一段關系,又怕師尊覺得他輕浮,話到嘴邊咽回去,還沒換個回答,又聽見雲澹容問他,“你呢?可曾動過心?”

啊?江練怔了下,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低下頭,含糊不清道,“有……吧。”

這倒是有點出乎意料了,雲澹容微不可查地揚了下眉,蜜裏調油的小情侶哪裏受得了異地相思之苦,便是要闖,闖的也是世俗功名,但要說江練是會為了修仙而抛棄另一半的人,他也不信,再瞧對方這樣子,也不像是那女子已經香消玉殒。

他做了個傾聽的姿勢,擺明了是有興趣。

江練沒辦法,只好繼續說下去。

“大概十來歲的時候,我有時會上山去挖些草藥,換些錢來,藥房那姑娘每次都會多給我幾錢山楂,她漂亮極了,笑起來的時候嘴邊有酒窩。”

年少人的喜歡,就像夏夜裏的暴雨。

雲澹容莞爾:“後來呢?你怎知道那是喜歡?”

江練笑了。

他道:“因為有一天,我覺得她沒那麽漂亮了,但可愛極了,于是我便猜想,我是喜歡上她了。”

“你沒有告訴她嗎?”雲澹容道,“或許她也對你有意。”

皮囊是浮雲,但相貌好的人總是容易被偏愛,尤其是異性。

可江練只是不太在意地笑了笑。

“并不是每一次動心都要有結果的。”

事實上,事情沒有說起來的那麽輕描淡寫,他有意無意地省去了一些前因後果,比如去采藥是因為随着年齡的增長,家裏的剩菜剩飯終于到了填不飽肚子的地步,又比如,那姑娘是個好人,她的好意誰都能給,泥地裏的一朵花、街邊乞食的老人、失去雙親的孤兒……

雖然溫柔是很好,但對誰都溫柔的話,不就是用平等的殘酷去對待所有人嗎?如果被溫柔對待就無所謂是誰的話,那也太可憐了,江練無意讓自己看上去那麽可憐。

在于府內耗了不少時間,江練想着上山一趟,看看是不是可以給楊宗主提個醒,若是遇上薛長老,也可以試探兩句,不管那個魔修是不是他,都不會大膽到在秋生劍宗的山上動手。

考慮到兇手也有還在鎮子裏的可能性,兩人兵分兩路,江練上山,雲澹容留在鎮中。

若是四周有魔氣,哪怕再微弱,閉口鈴都會有所反應。

他忽然想起閉口鈴挂在自己腰間,低頭一看。

才發現那是個蝴蝶結。

雲澹容:“……”

方才于夫人在場,江練替他系鈴铛時候,距離太久,他不好低頭去瞧,一時沒仔細看,沒想到居然被鑽了個空子。

他好笑,想拉開來重新系,一拉發現不對勁,蝴蝶結是散開來了,但最底下還打了個死結,只好放棄,按着記憶裏的摸索着重新打了一個,可惜蝴蝶翅膀歪歪扭扭的,不如江練打的那個整潔漂亮。

雲澹容又試了兩次,放棄了,他看了會兒,無奈地想,罷了,還是晚點讓江練來吧。

上山遠比下山累。

江練回到秋生劍宗時,天色已暗,有弟子路過,瞧見他的腰牌,喊了聲師兄好,他随口回了個師弟好,又問了句薛長老在哪裏,沒費什麽勁就得知了薛仁不在山上的消息,但要說是什麽時候離開的,那弟子撓撓頭,只說昨日下午起就沒見過了。

他原先是想着去見楊宗主的,但師弟又說宗主這兩日操勞,怕是已經早早歇下了。

還真是不巧。

硬是把人喊起來也不是不行,但江練有點遲疑。

這事确實不是十拿九穩,一來沒有證據,如果當真是誤會該怎麽辦?二來……正如官府所擔心的那樣,薛仁畢竟是長老,如果真的是他,那為了劍宗的面子,宗主試圖把這事掩埋下去又如何?

這一想,心生猶豫。

可這事也不好和其他人說,江練想來想去,實在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忽然想起隐覺丹的事情——那名為知味子的草藥既然比較少見,靠自身收集怕是不太方便,若是有人申領,那必然會有記錄。

原來想直接去問雨天師的,沒想到對方還沒回來,花廊小院裏黑漆漆的一片,只好調轉方向去了丹閣,屋子裏亮着燈,有弟子在值班,問道,“師兄可是需要什麽丹藥?”

“倒不是需要什麽丹藥,”江練笑道,“我想查一下最近有沒有人申領過玉芝花。”

他多留了個心眼,故意說了個毫不相幹的藥材名字。

那弟子略感意外,但這也算不得什麽秘密的東西,還是點了點頭,比了個手勢,“師兄請便。”然後就去忙自己的了。

那本子就擺放在櫃臺上,凡是有藥材和丹藥的出入庫,都需要登記簽名。

他耐心地從前往後翻了百八十頁,都不曾見過知味子的名字,江練不免有些失望,轉念一想,畢竟是比較少見的藥材,如果有人月月都申領,反而過于矚目,不管怎麽看都有問題,這麽一想,就覺得也不算奇怪,是自己想得太簡單。

已經料想到多半是沒有線索,他将本子翻到最後一頁,習慣性掃了眼就準備合上,忽然一僵,目光凝固了。

那日他來領下個月的清心丸時,不曾注意過其他的字行,而在本子的最後一頁上,終于出現了白紙黑字的知味子三個字。

就在他名字的上面三行處,寫着他師尊的名字。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