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他落了地才發覺不對，剛剛分明是拉着餘姑娘一同跳下來的，但此時左手空空如也，身邊空無一人，不知何時散開的，師尊也不見人影。
江練倒不擔心他師尊會出事，餘幼琴那邊比較危險，那姑娘手無縛雞之力，別說是人，若是遇到條野狗怕是也得去掉半條命，身後已無退路，他只得向前走去，走了兩步忽然感覺哪裏不對，回頭一看，頓時一驚——那玉階居然随着他的步子消失了！
什麽青雲！這簡直是被逼上梁山！
沒辦法，他硬着頭皮繼續走，等到最後一步穩穩落在平地上，霎時間霧消雲散，四周景色終于清晰起來，素木蠻石，粉壁青磚，耳邊傳來稚聲稚氣的朗朗讀書聲，定下心神仔細一聽，那念的是《論語》。
這種修仙門派也教這些？
江練好奇地張望了下四周。
瞧着像是一間書院。
咦？青雲派用來接待遠道而來的客人的地方是書院嗎？
他等了會兒，也不見有人出來迎接，便自覺邁開步子，在院子裏随意走動起來。
這書院有六間屋子，結構大同小異，皆傳出孩童讀書的聲音，江練轉了圈，沒一會兒就看完了，他正琢磨着要不先出去，忽然餘光瞧見其中一間屋子裏頭偷偷摸摸溜出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孩子，正彎着腰低着頭，像只貓一樣悄無聲息地飛速移動着，裏頭教書的夫子完全沒有察覺，還在念着子曰。
等他念到“不亦說乎”的時候，那孩子已經一溜煙跑到了後牆邊，助跑兩步，手一撐就要翻出去。
那牆頭對他這身高來說是有些高了，但奈何熟能生巧，着實難不住他，小孩正美滋滋地想着去河裏撈魚呢，頭頂突然響起個慢悠悠的男聲——“去哪啊？”
那孩子完全沒料到自己會被抓個現行，心下一驚，慌亂之下腳一滑，仰頭就要摔下去，電光火石之間，上頭伸出來一只手，一把抓住他衣領，輕而易舉就把他提了起來，可是那領子恰好卡住脖子，難受得很，他奮力掙紮起來，那人意識到了什麽，在他快被勒死之前，那只手把他輕輕放下去。
孩子咳了兩下，擡頭一看。
那男子坐在牆頭上，墨衣墨發，發帶呈現蝴蝶形狀，松松垮垮地紮了個馬尾，懷裏還抱着把黑不溜秋的劍，眉目含着笑意，見他不回答，又問了一遍：“去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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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分明是明知故問，那孩子眼一瞪，飛快爬起來，防備地看着他，“關你什麽事。”頓了頓，又嫌棄地看了眼他的頭發：“大男人的居然還打蝴蝶結。”
江練：“……”
他一噎，下意識擡手摸了摸那根發帶，心說你打的時候也沒想到這一點啊！
這孩子的性情和師尊實在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江練轉念一想，不要是認錯了，那就是修仙，修的也不是無情道啊，淡泊名利也就罷了，他師尊到底是受了什麽刺激才能變成現在那個清心寡欲的樣子。
想到這裏，他又低頭仔細瞧了瞧，那孩子莫名其妙地和他對視，一雙眼睛清淩淩的，是了，雖然還沒長開，但這眉眼确實是他師尊無疑。
“我又看不見，”他理直氣壯道，“當然是別人給我紮的啊。”
“那你不能摘了自己紮嗎？”雲澹容奇怪道。
江練認真地搖搖頭：“因為是很重要的人紮的。”
那小孩看了看他，也不知道明白了什麽，皺着小臉，老氣橫生地拖着聲音：“哦——就像我不喜歡桂花，但娘親每次做了桂花糕給我端來，我也只能捏着鼻子咽下去。”
江練：“……呃其實我也沒有那麽讨厭。”
原來師尊不喜歡桂花，他想起那桂花酒，反複回憶師尊那時候的表情，好像是看不太出來什麽，江練有點摸不準自己是不是好心辦了壞事。
他前後言行不一致，小孩子弄不懂裏頭的繞繞彎彎，直截了當地問出自己最關心的事情：“你要抓我回去讀書嗎？”
聽他這麽說，江練也開始琢磨着這個事情，按理來說确實是應當讀書的年紀，但師尊最後還是練了劍，現在讀不讀問題好像也不是很大，可逃學還是不對的，讓他娘親知道，恐怕回頭逃不了一頓毒打。
思及至此，他幹脆翻身下牆，在小孩警惕的目光裏蹲下來，好聲好氣道：“我不抓你，但你為什麽不想讀書呀？”
他本以為會聽見什麽大丈夫棄筆從戎的大道理，沒想到雲澹容更加莫名其妙：“不想讀書就是不想讀書，難道你小時候特別愛念書？”
江練：“……”
好，是他先入為主了。
江練大大方方地承認了：“是啊，我像你那麽大的時候，可喜歡讀書了，可惜家裏沒什麽錢，只能在書院外頭偷聽。”
他說得坦然，雲澹容一怔，他雖然年幼，但心思聰慧，其中的關竅一點就通，自覺有種說錯話的意思，面上的戒備緩了些，抿了下嘴，“那……那若是你還想看書，就來尋我，反正我也不想看那些課本。”
年紀不大，倒是心善。
江練挑了下眉，故意露出為難的神色：“可你又不來讀書，我上哪去找你啊？”
他早已知道對方家的地址，說這話也就是逗着他玩。
果不其然，那小孩卡殼了下，看了看他，猶豫片刻，還是謹慎，沒有直接報出自己家，“自然有辦法，可你是誰啊？我好像不曾在城中見到過你。”
“我是……”江練頓了頓，笑道，“我是偶然路過的俠客，瞧見院子裏偷跑出來了一只貓兒，所以歇腳來看看。”
“俠客！”雲澹容明顯對這個話題更感興趣，自動忽視掉了後面半句話，“那你武功應該很好吧？”
這話可不太好答，和普通人比起來，那是還行，和師尊比起來，自己的修為那可只能稱得上是九牛一毛。
江練想了想，折了個中，不太确定道：“勉……勉勉強強？”
雲澹容只當他是謙虛，眼珠轉了轉，忽然道：“你想不想讓我回去讀書？”
他明顯還有下文，江練便順着他的意思說下去：“想啊。”
小孩滿意道：“那你陪我玩捉迷藏，你找到我，我就回去讀書。”
這城就那麽大，他又有修為傍身，哪能找不到，況且對方會去哪，江練心裏已經有數目了，自然是一口答應。
見他如此，那孩子眼睛一亮，伸出手和他擊掌。
“好！那你可得快一些！要不然夫子可就講完啦！”
兩只手撞了下。
雲澹容又熟練地伸手去扒牆，轉頭叮囑。
“我先去藏，你數到一百，才能來找我。”
“好，”江練失笑，伸手托了他一把，“小心點。”
“知道了——我又不是第一次溜出去，別操那麽多心！”
他說完就從牆頭躍了下去。
留下江練愣住，他總覺得這句話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抓耳撓腮地想了半天，突然恍然大悟，對了，師尊也和他說過，原話是——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你可以少操一點心。
不知道師尊現在怎麽樣了，見他不在，會不會擔心，他忍不住發了會兒呆，回過神來，才急急忙忙開始倒數一百。
雲澹容的情況和他差不多，他踏上白玉階梯的第一步就發現另外兩人不見了，拾步而上，那些似雲非霧的東西霎時間冰消瓦解，浮現出來的是一座不大不小的村莊。
他只看了一眼就就知道這是幻境，多半是進入青雲派的煙霧陣罷了，想要破解簡單得很，大部分幻境都由陣法構成，陣法有起筆，便是陣眼，這種大型陣法很難快速找到陣眼，但是完全可以靠蠻力破解。
江練那邊不知道怎麽樣，還是得盡快出去才是。
思及至此，他便要擡手去拔劍，手指剛剛碰到劍柄，身前忽然起了一陣急風——一個黑發孩子匆匆跑了過去。
春寒料峭，冰雪初化，那孩子穿着漏棉絮的外衣，褲子明顯不合身，褲腿短了一截，冷風往裏灌，瘦弱的腳踝凍得發紫，十指也凍得通紅發腫，他好像并不在意，臉上的表情生動到神采飛揚。
那張臉總給雲澹容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他心下遲疑，動作也慢了一拍，只見那孩子在一處空地上停下來，左右看了看，又迅速蹲下去，伸手去扒開地上的雪層，時不時舉起來哈一口熱氣，再接着去翻。
沒一會兒，那片皚皚裏就露出個紅通通的東西，頂上少了兩顆，外殼晶瑩剔透——是一串糖葫蘆。
雲澹容一怔，握住劍的手慢慢地松了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