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華嚴經卷》有價無市、有高手暗中保護、紅瑪瑙金釵,三者都指向同一個結果——那女子的身份非富即貴。

江練想起當初餘幼琴作為路費贈予他們的發簪,兩朵金色蓮花各表一枝,微微顫動,做工精細,“瞧上去像是同一款式的,就是不知道那女子頭上那支有沒有刻棠棣。”

“這就無從考證了,”雲澹容道,“但就款式和工藝來說,應該是宮中匠人打造的。”

“永嘉公主怎麽到處給人送簪子?”

“倘若都是貴女,相互送些禮物也不足為奇。”

也是,江練不再糾結這個問題,轉頭又問:“師祖您真的會岐黃之術嗎?”

溪風月答得特別利索:“不會。”

江練:“……”

江練:“那您剛剛說的那些都是唬人的嗎?”

“半真半假吧,”溪風月坦率道,“我雖然不懂醫術,但醫書也看了些,按那書上的例子來說,她确實身體不好,脈象很弱,不知道是怎麽活到今天的。”

“那二十……?”

“我又沒把話說死,”溪風月一本正經道,“我說的很難活過二十,說不定就活過了呢。”

江練:“……”

這說法實在是很有江湖騙子的那味兒。

雲澹容不予置評,顯然是早已習以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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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沒有辦法治愈?”

出乎意料的是,溪風月想了想,“有倒是有。”

兩人都看過去。

江練眨了眨眼:“什麽辦法?”

溪風月道:“你既然看了我的記憶,那應該是知道的。”

江練一愣,他迅速回憶了下,沒費什麽力氣就抓到了那個關鍵詞,“玉琀?”

“對,”溪風月點頭道,“玉琀可生白骨活死人,治愈這種毛病完全不在話下。”

可當初那塊玉琀早就被姑射的徒弟取走了,這天底下哪來第二塊這樣的寶物,那女子怕是藥石無醫了。

那段幻境裏發生了什麽,師尊還不知曉,江練抛開那些愛恨情仇的對話,把大概的事件和雲澹容講了一遍。

原來那壇酒是被師祖喝了,難怪他拜入師門以後總感覺學的劍法同當時在書房裏發現那本劍譜有些相似,若非那壇酒,他那日能不能逃過官兵追捕也是個問題,還真是因果,饒是他修煉百年,早已心性淡泊,也由不得感慨萬千。

雲澹容沉思片刻,開口詢問道:“既然那藥是靈氣聚集而成,那是不是還可以再造?”

“理論上來說是可以,”溪風月沒一口否決,斟酌道,“不過那玉琀本是天地靈氣所化,需得上千年才能孕育出一塊,若是人為制造,修為需要多深先不說,真制出來了,那人也和廢人沒什麽區別了。”

等于把自身修煉的靈氣全部凝聚起來,一命換一命。

江練一邊聽着一邊注意着前路,忽然感覺得到前面有靈力波動,望過去,分明什麽也沒有,只是塊空地罷了。

是到地方了,雲澹容道:“跟着我走。”

他上次參加洛陽論道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但這裏的陣法沒什麽大變化,就是這入結界的口訣……江練聽見雲澹容壓着聲音,又低又快地念了幾句,腳下疾行數步,雲霧與水汽接連出現,散去後,只見眼前豁然開朗。

平地拔高樓,論道臺上傳來刀劍破空的風聲,一旁的樓中有些落座的人,也有不少人隔着幾尺的距離站着,圍着中間那臺子,多半是在觀戰。

江練粗略掃一眼,同門的雨天師不必多說,除此之外,他認得的是滿覺寺的若明大師,手裏持着那把修複好了的金蓮佛杖,身邊還有兩個和尚,再往旁邊,有一身着寬袖長袍的人,看打扮,正是當時青雲墜落時在半空中的男子,人群裏有幾個弟子腰間挂着通體玄黑的牌,上面有六道裂縫,應當是玄武門的人。

那臺上站着兩人,正在交手,其中一男子穿着華貴,兩手空空,以靈為筆,在空中迅速點了幾下,霎時間平地起狂風,落葉似刀般高速旋轉着,片片可傷人,這應該是他畫出來的陣法所致,再加上腰牌上的七道天裂,一看就是玄武門的弟子。

另一方是位姑娘,手裏握着把厚劍,那劍不知道是怎麽造的,兩側的刃同寬,跟菜刀相比都嫌鈍,半點兒鋒芒都沒有。

眼看着刀光逼近,她仍然神色自若,足下踩了幾個方位,身形一晃,就已旋步避開,分明是慢吞吞的,卻每每都是片葉不沾身,江練沒看清具體動作,只看見對方在暴風驟雨般的落葉之間穩穩游走的身影,像是只閑适的鶴。

那男子神情凝重,又添幾筆,陰沉沉的煙霧頓時縷縷升起,将視野完全遮擋。

那霧幾乎覆蓋了整個臺面的各個死角,将那女子包裹得密不透風,底下人紛紛眯起眼睛,也只能瞧見模糊的身影。

破陣要看陣眼,江練估摸着那陣的陣眼怕是就藏在男子身邊,若是不能近身,怕是只能躲到對方靈力枯竭為止才能獲勝。

他正琢磨着,臺上忽然一閃。

不知哪來的一分燦光,那片灰白居然亮堂起來,蔽天霧氣被突兀地劈成兩半,如同海浪被堅固的黝黑礁石分開,露出雙沉靜如水的眼睛,那把奇怪的劍在她手中舉重若輕地轉了一圈,再次自上而下、大開大合地劈落。

那雙刃就跟裝飾花紋一樣,瞧上去鈍得連紙都戳不穿,可與落葉相撞,卻是劍直直劈下,而葉刀則被悄無聲息一分為二,切口平滑,在落地前化為泡影。

江練看了會兒,明白了,重要的并不是器,那劍上附了極高的靈力,落葉本來也是靈力所化——這樣一來,誰勝誰負實在是明顯得很。

筆直落下的劍勢戛然而止,停在半空中,刃口不輕不重地點在那男子脖頸間。

仍然是無鋒無芒的,江練疑心自己剛才看見的淺金光影是否只是錯覺。

後者頓時僵住,不甘心地咬住牙,聲音像是擠出來一樣,“我認輸。”

她斂容收劍,後退兩步,客氣地微微颔首。

“多謝指教。”

那男子也不糾纏,毫不拖泥帶水地從臺上躍下去,玄武門的弟子立馬圍上來,七嘴八舌地安慰起來。

“師兄能堅持那麽久已經很……”那人還沒說完就被旁邊的人拿手肘猛地戳了下,頓時心領神會,立馬改口,“定是武鳴師兄手下留情了。”

旁邊人跟着附會,“沒錯沒錯,這才用了幾分力,我知曉武師兄還有好多陣法不曾用出來,上次……”

那男子的臉色越來越黑,打斷他們,語氣帶上了些不耐煩,“輸了就是輸了,技不如人有什麽好說的,煩死了。”

說罷就推開他們往外走。

臺上的女子對底下發生的騷亂置若罔聞,神色如常,收了劍也沒有要下去的意思,從容不迫地站在那裏,像是在等。

看他有些疑惑,雲澹容解釋道:“洛陽論道是擂臺賽,只要沒輸,就可以一直打下去。”

“當然,自己選擇離開也是可以的。”

那女子大概是有些累了,劍尖垂下來些,但不曾着地,依然站得筆直,面色沉穩。

樓中的若明大師感慨萬分:“芳林新葉催陳葉。”

雨天師笑道:“那也比不上您啊,您這前波難道是打算讓後波了?”

“論佛法,老朽還可一試,這真刀真劍的,老骨頭怕是動不了了,且讓同輩之人去吧,”若明微笑,他沉吟片刻,轉頭叮囑道,“悟淨,你且去試一試,切記點到為止,莫要逞能。”

身旁那和尚應了是,往前兩步,翻身躍上臺,抱拳行禮:“滿覺寺,悟淨,還請姑娘賜教。”

那女子抱拳回禮,不卑不亢道:“秋生劍宗,向南歌,請。”

江練呆了下。

那居然是他大師姐!

他發愣那會兒,兩人已經果斷利落地動起手來了,那和尚練的是金剛不壞之身,以靈氣強化肉身,走的是力之道,以江練的眼神也能看得出對方的修為不如他大師姐,果不其然,悟淨咬牙堅持了五六個回合,便敗下陣來,同樣爽快地認了輸。

向南歌又恢複成原來的姿勢,抱着劍耐心地等待着。

底下有人竊竊私語。

“又贏了啊。”

“她從上去開始就沒下來過,這都幾個時辰了,也該累了吧。”

另一人涼涼道:“這話你一個時辰前就說過。”

“……”

“無極真人不去試試?”不知道是誰突然說了句。

一瞬間,所有人都看向那身穿道袍的中年男性。

江練對解讀別人的視線相當熟練,立刻就敏銳地發現那眼神裏試探的居多,還有一部分幸災樂禍的。

“青雲派今日還不曾出過手吧?”有人明知故問。

“青雲都墜了,哪來的青雲啊?”

任誰都能聽得出這話裏的嘲諷意味。

這話直接捅了火藥桶,無極猛地扭頭瞪回去,毫不客氣地罵道:“關你媽的屁事啊!”

那人嗤笑:“講實話而已,你兇什麽?”

偏偏是實話才最紮心。

無極頓時怒火沖天,直奔那人而去,一掌下去,居然是要動真格的。

四周被波及到的人一哄而散,修為高一些的連忙上去勸架。

鬧哄哄之中,忽然有人道了句:“青雲墜了又如何?”

這聲音陌生得很,所有人都停下手看過去,溪風月抱着手,懶洋洋地站在一旁。

他在衆人的視線下施施然地道:“莫非青雲墜了就連青雲之志也不在了嗎?若是如此,那這沒用的傳承還不如斷了為好。”

這話口氣好大。

有人問:“你是誰?”

應該是沒有人認識溪風月的,但他身邊的雲澹容和江練也進入了衆人的視線。

立刻有人反應過來:“秋生劍宗的人?”

“我啊,”溪風月煞有其事地思考了下,風輕雲淡道,“挂單的吧,無名小卒一個。”

不待衆人反應,他又連忙擺擺手,“反正不是什麽重要的人,別在意我啊!你們繼續打呗!”說着還很彬彬有禮地做了個請的動作。

被他這一打岔,哪裏還打得起來,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無極也冷靜下來了,收了手,冷哼一聲。

眼看着場面冷下來了。

雨天師清咳了一聲,站起身,笑道:“今日時間也差不多了,大家稍作休息,論道明日繼續,如何?”

氣氛稍微緩和了些,衆人自然沒什麽意見,雨天師從善如流地拍拍手,便有等候着的弟子分別引他們去客棧入住。

見此情景,向南歌也收劍,從臺上緩步走下來,她看上去走得很慢很穩,但眨眼間就已經避開人群,來到他們面前,站定以後行禮,“師尊。”

雲澹容莞爾,“你的劍術愈發精湛了。”

“多謝師尊誇獎,”向南歌落落大方地放下手,眉目間不曾有過倨傲,她的目光移到江練身上,溫和地笑了下,“這位就是小師弟了吧?”

江練規規矩矩道:“師姐好,我是江練。”

“師弟好,”向南歌回道,“我還以為這次宗門內參加論道的就我一人來,見面禮也沒準備,回頭補上。”

江練連忙道:“沒事的,師姐不必客氣。”

向南歌笑道:“那倒不是客氣,既然你喊我一聲師姐,那于禮于輩分,這份禮物都是應該的。”

她又看向溪風月,禮貌道,“請問這位公子如何稱呼?”

江練心裏一緊。

都是清靜峰的人,倒不是不能讓大師姐知曉,只是此處人多眼雜,其中緣由也還沒弄清楚,讓別人聽見,解釋起來就麻煩了。

“好說好說,免貴姓惜,名風月。”

溪風月完全不在意他的顧慮,笑眯眯道。

他本來就是個喜歡玩鬧的性子,對後輩都有點打趣的意思,故意這麽說,然後好整以暇地等着對方的反應,可眼前之人不曾露出半點驚訝之色,心平氣和地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他咋舌,撇撇嘴,有點不情不願地說出後半句話——“可惜的惜。”

向南歌這才抿嘴,微微一笑:“風月有何可惜?珍惜才是,是個好名字。”

她這話說得滴水不漏,溪風月沉默片刻,轉向雲澹容,抱怨道:“你教出來的徒弟怎麽一個比一個無趣?”

江練:“……”

一句話把當場三個人都包括進去了,他師祖能活到今天确實是不容易。

雲澹容面色如常:“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而補有餘。”

——全門派的有趣都補在您身上了。

江練:“……”

好,他師尊損人的功力也不差。

溪風月一噎,還想說什麽。

“好啦,”向南歌笑着打斷他們的閑聊,“一路上旅途勞累了吧,有話去客棧說吧,我帶你們過去。”

客棧有好幾間,距離此處都不遠,是往年的小樓打掃翻新一下,倘若有不想住在這裏的,也可自由出入結界,去人世間的洛陽鎮子上暫住。

去客棧倒是沒什麽,他有段時間沒好好睡覺了,也想趕緊回去休息,可身後……

江練實在是沒法說服自己忽略那個非常顯眼的尾巴。

在他第三次欲言又止的時候,向南歌終于停下腳步,回頭問道:“你跟着我們做什麽?”

那男子穿着華貴,腰間有塊玄黑令牌——跟在他們身後的,正是方才論道時輸掉的武鳴。

“我……”武鳴被她一問,頓時擰起眉,看着她又不說話,他在幾人的視線下磨蹭了半天,艱難地憋出一句,“你……你看我的陣法如何?”

這話聽上去不像是讨教,但也不像是來尋仇的。

但向南歌認真地思考了下,微微颔首,“尚可,比我師弟略差一些。”

武鳴咬牙,眼神忽然轉了方向,江練看戲看得起勁呢,一時沒反應過來,四目相對間,對方竟是邁開步子直耿耿地向他走來。

最終在他面前停下,一抱拳:“請賜教。”

江練:“……”

有誤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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