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我看您年紀也不小了,”雨天師皮笑肉不笑,“您兒孫呢?莫非還是個孤家寡人?”
溪風月反唇相譏:“我看你後面那句話少了個‘也’字。”
“停一停,停一停,”無極聽得頭疼,連忙打斷他們的交鋒,“先說說這是怎麽回事?你們怎麽會在這兒?”
他算是問出了在場所有人的心聲。
說起這個,雨天師就來氣。
“我還想說呢!”他忿忿不平,視線在他們身上來回審視,眯起眼睛,像是在搜尋罪魁禍首,“剛剛恰好是武岳掌門在論道臺上,他借着靈力騰躍半空,跳了一半,突然之間身子一歪!靈力像是被吸走了一樣!”
江練:“……”
好像、大概、是他方才捏青雲造成的。
他和雲澹容待了不少時間,學會了點七情六欲不上臉的本事,連眉毛都沒動一下,面不改色地繼續聽下去。
“這也就罷了,”雨天師繼續道。
話雖如此,他的表情堪稱咬牙切齒,聲音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可你們猜怎麽着?他不偏不倚,正正好好摔潇湘夫人身上了!”
江練:“……”
孽緣啊!
這下他是有點心虛了。
溪風月喲了一聲,饒有興趣:“怎麽?親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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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沒有,”雨天師平複了下心情,神色一振,又道,“但也不差多少。”
說起這個,他明顯來勁了,眉宇間方才的郁色一掃而空,手裏搖動着不知從哪摸出來的紙扇,娓娓道,“他摔下去以後,我吓得連忙過去一看,好嘛,那兩人跌在一起,頭腳相疊,呈現出親密無間的姿态,武岳掌門的手還放在那潇湘夫人的纖纖腰肢上,後者的臉頰不知是羞紅的還是……”
他說得正盡興呢,眉飛色舞,雲澹容突然咳了兩聲。
雨天師一頓,詫異地看向他,“幹嘛,這裏又沒小孩子。”
正兒八經的小孩是沒有,但年紀還小的是不少,宋硯兩手早已放到了顧飒耳朵上,武鳴悶頭整理衣服,一副我什麽都沒聽見的樣子。
江練正幸災樂禍呢,忽然察覺到股視線,轉過頭,對上雙波瀾不驚的眼睛,雲澹容也在看他,眼神清清淡淡的,但就是很明顯地透露出一個意思。
江練:“……”
他有點委屈:“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說啊,”那邊的顧飒也忍不住了,她扭過頭,誠心誠意地發出疑問,“這講的還沒有我當初給你帶回去的話本來得刺激,有必要嗎?”
宋硯:“……”
宋硯羞怒:“你能不能有點女孩樣子!”
“哇,”顧飒感慨,“聽得好清楚,你這遮的,跟你小時候的門牙一樣漏風。”
宋硯:“……”
他自暴自棄地收回手。
在場的另一位女性更加淡定,向南歌側耳聽着,神色堪稱認真,無半點兒扭捏态度。
“那兩位可還安好?”她開口問。
“安好,安好,”雨天師連忙道,“不安好的只有論道臺,被氣急的潇湘夫人一巴掌拍碎了。”
“那事情後來怎麽樣了?”
“沒什麽事,”雨天師擺擺手,“我那都是安置好了才來的,他們倆今晚就住同一家客棧。”
咦?不會打起來嗎?
江練順口問了句:“那客棧沒關系嗎?”
雨天師一本正經道:“我看床比較有關系。”
江練:“……”
好,他就不該多嘴。
身側的視線愈發強烈,江練無奈,湊過去,用手擋了下,壓着聲音悄悄道:“師尊,您要是還看我,我可就要問您這話什麽意思了啊。”
他說完直起身,離遠了些,眉眼彎彎,滿臉寫着一本正經,從外表上來看,完全看不出來肚子裏憋着什麽壞水。
雲澹容:“……”
好,長本事了,會威脅人了。
他好氣又好笑,但還是依對方所願移開了視線。
“愛恨情仇是算不上什麽問題的,”雨天師搖着折扇,面上的青綠山水圖随着他的動作若隐若現,“凡是和感情有關的事,總能糊塗過去,比較棘手的是靈力流失的事情,被人誤以為是咱們門派設的局就不好了。”
“論道臺被打塌了,我就幹脆順勢結束了今天的論道,順着那靈力流失的方向一路找過去,沒想到發現了個陣法,本來沒打算帶別人的,但架不住有人願意當免費勞動力,”他折扇啪嗒一合,指了指武鳴,又攤攤手,“玄武門的公子,專業對口啊。”
向南歌莞爾,“那是得多謝武公子。”
武鳴嘴角微微翹起,但還是盡量讓語氣保持平穩,風輕雲淡道:“微薄之力罷了。”
溪風月是靠口訣來猜,他是亦步亦趨算出來的,單論陣法一道,确實是同輩裏的佼佼者了。
“那兩位嘛,”雨天師又指向顧飒和宋硯,“來找師父的,說了危險也沒勸動,就順便捎一程咯。”
無極一怔,張了張嘴,神情動容。
江練琢磨了下他剛剛的話,問道,“既然進得來,那是不是也可以出去?”
“理論上來說是可以,”雨天師沒否決。
“但是?”
雨天師聳肩:“但我沒找到出去的路。”
他涉獵廣泛,陣法比起解長生來說略差一籌,屬于耳濡目染之下看多了自然就會了的類型,普天之下的陣法都知曉得一二,碰到意料之外的就沒法子了。
向南歌神色未改,看向擰眉的人:“武公子可有辦法?”
武鳴手裏拿着個木制八卦盤,從他們開始談論時就在算了,但随着時間流逝,他的眉頭不曾松動,反而鎖得越來越緊,反複盤了幾次,那盤上仍然黯淡無光。
“死局,有進無出,”他皺眉。
無極詫異:“既然是有進無出,那原本在裏面的人去哪了?”
花那麽大力氣造了個天時地利的局,到頭來自己也不用,圖個什麽?
“不是,”武鳴飛快道,“陣法被改過,生死換位,本來應該是有出無進、固步自封的陣象。”
改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向姑娘所說的那位師弟了,他咬着牙,不甘心地想,既然那人可以,憑什麽自己不行?
無極沉吟:“也就是說,造這個局的人本來沒打算出去?”
“或者說,是一輩子只打算出去一次,”江練補充道。
這地方有兩個陣法,他猜測外頭那個鯉魚跳龍門應該是他師兄改的,裏頭這個凝聚靈力的應該不是。
雨天師摸了下口袋,再伸出來時指縫裏已經多了枚薄薄的銅錢,玩鬧似地彈了下,抛起來又輕巧接住,如此反複幾次,他低頭去看,吐字清晰地念出來:“水天需,守正待機。”
溪風月繼續他剛才沒做完的事情,氣定神閑地倒了杯茶:“一個字,等咯?”
“要不然你有更好的辦法?”雨天師彬彬有禮地比了個手勢,意思很明确——您請。
“那我可沒,”溪風月毫不猶豫,“我就是一平平無奇的普通人。”
江練:“……”
他欲言又止,很想說這個平平無奇和普通的标準是和他師尊一樣嗎?
顧飒這會兒算是聽明白了。
“總之現在出不去是吧,”她心大又喜歡新鮮事物,在陌生的幻境裏也沒半點兒緊張的感覺,想了想,提議了句,“既然要等,那還不如先四處轉轉?”
“轉什麽轉,”還沒等他們接話,宋硯已經一瞪眼,他算是服了,“這什麽地方啊你就瞎跑了?”
顧飒無辜:“這麽多人呢。”
“得得,那就走走吧,”無極很随和地擺擺手,他完了又轉頭喊道,“那位小兄弟,別和那有進無出死磕了,有那空還不如算算這個陣是怎麽回事。”
武鳴遲疑了下,依言重新定了八卦的中宮,再算,盤上有三點依次亮起,這次很快報出結果,“陣眼不确定,但是有三處靈力流轉格外強烈。”
“三處?”
“正常,”雨天師不以為然,“聚靈陣嘛。”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江練張了張嘴,問出了所有人的心聲——“你知道啊?”
“知道啊,”雨天師理所應當地點了點頭,看他們還有些茫然的樣子,啧了一聲,解釋道,“這玩意兒算是比較特殊的陣,取三樣靈物為陣眼,布局不複雜,但對靈物要求比較高,所以比較少見,雖然不傷人,但畢竟奪造化,也算是半個逆天而行,難怪要藏在芥子裏。”
“要求有多高?”江練好奇道。
雨天師想了想,舉個生動簡單的例子:“你師尊的劍勉強可以吧。”
“守一”本就是難得一見的利器,又日日受到純粹濃厚的靈氣沖刷,劍鋒愈發冷冽凜然,威力驚人,也只配得勉強二字,這要求确實高,整個修仙界恐怕就那麽三五樣東西能夠得上這個标準。
方才只有五個人,一船勉強能承載,此時又多了四人,便有些擁擠了,向南歌揚手,靈力如絲般順服地缭繞,飛快編織出一葉精致的扁舟,靜靜地停泊在剛剛那艘旁邊,外形大致不差,只在細節處多了些不同,壺邊是四只天青色的瓷杯,蒲扇不見了,多了盞明燈籠。
衆人分兩路上了船,小舟在靈力推動下緩緩前行,站在船頭,低頭便可看見平靜無波的湖面被破開,水流向兩邊自然而然地淌着,只留下淺淺的透明痕跡。
“先去哪個?”武鳴問。
江練提議:“靈力最弱的那個如何?”
沒人有意見,船身一傾,無聲地滑向巽位。
水面仍然柔和清澈,行至半途,倏忽之間湖水自起微皺,仿佛是被吹動般,可垂落在身側的頭發紋絲不動,分明無風。
那道水波是逆向而行的,移動得飛快,就在他觀察的這點時間裏,已經和船頭的小浪碰到一起了,水流霎時被一分為二,直覺産生的危機感湧上心頭,江練條件反射往後一仰,舉劍格擋,只覺得手上傳來一股力,踉跄着往後退了兩步,擡頭一看,那空中分明什麽東西也沒有。
一只手扶住他。
“師尊。”
雲澹容凝目:“是風。”
船身停下,溪風月不曾變換動作,他眯着眼睛,目光落在虛空裏,若有所思。
武鳴眉頭一皺:“前面的風刃會更密更強。”
有什麽東西被淩空抛擲了過來,在日光下反着金銅色的光,向南歌側身接住,是個小小的掌心鐘。
另一艘船上的無極喊道:“靈力激發就可使用——”
話音未落,她已反手一握。
銅舌撞擊,清脆悅耳。
半空中有波光晃動,如同泡沫在陽光下那樣,暈染出五彩圓弧——是風刃撞在結界上,兩者碰擊後消弭,同歸虛無。
小舟再次啓航,重新順着剛才的方向往前行駛,結界上的落痕也漸漸增多,像是晴曛透過琉璃,折射出的光暈令人眼花缭亂,應接不暇,船身随着微卷的淺水晃動起來,雖然幅度不大,但時不時□□右斜,連帶着船上的東西也七倒八歪的,溪風月眼疾手快扶住即将滾落的杯子。
無極大聲喊了句:“結界要撐不住了,不能再前進了——”
那邊四人擅長的都不是硬功夫,還帶着兩個沒有修為的凡人,确實不要冒險比較好。
船身搖晃的幅度越來越大,武鳴咬牙,竭力控制着平衡,他靈力快要見底,有一瞬間沒接上來,澀滞了下,身子一歪,扶住船艙才站穩,連忙重新來過,但有人比他快一步——靈力如無窮無盡的海水般源源不斷地湧入,本來随着微波起伏的船身虛晃了下,就這麽穩穩當當地停了下來,漸漸和另一艘船并攏靠住,直到一同平靜下來。
船頭,雲澹容估計了下,這點靈力足夠撐個一時半刻的,便收了力,轉頭看向江練,神色認真,“等我一下。”
他還記着先前答應的話。
江練心頭一動,點了點頭,“好。”
小舟一沉,向下浸了半寸,雲澹容縱身躍出。
守一如長虹出鞘,劍光追風而去,勢如破竹,眨眼間就已靠近風刃中心,和外界的嘈雜兇險不同,有什麽東西正靜靜地、安穩地飄浮在暴風眼裏,它一動不動,被飄渺柔和的光暈包圍着,通體玉白,彩光氤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