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和先前的桂花酒不同,這酒入口醇香濃烈,一杯不能更多。
江練捧着酒杯喝了一口,已有半分醉意,在他放下手時,身旁之人也暫且擱下酒杯——他大師姐也只是淺嘗辄止。
洛陽宴已然開始,賓客觥籌交錯,推杯換盞,雲澹容收了劍在他們這桌坐下,雨天師又拱手說了幾句場面話,完事了就下來和他們一起吃。
那貓沒跟在他身邊,也是,畢竟是妖,這裏全是修仙的,被發現麻煩就大了。
這會兒人多眼雜,江練也不好問昨日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正想着呢,碗裏多了只造型別致的小點心。
“這個好吃,”雲澹容收回筷子。
那小點心不知道是怎麽做的,一層咬開裏面還有一層,又酥又脆又薄,最裏頭包着的是純白的牛乳,半點兒腥味也沒有,清甜順滑。
他确實喜歡。
盤子裏還有剩下的,不過這點心是按人頭上的,就作罷,但雲澹容又給他夾了一個。
“師弟喜歡吃這個?”向南歌把筷子反過來,也夾了一個給他,笑道,“回頭來我家玩兒,讓廚子給你做。”
方才空蕩蕩的碗一下子滿了,江練眨了眨眼,頓時不好意思起來,這點心在他碗裏放過了,也不好再夾過去,“還挺好吃的……謝謝師姐,好,有機會一定去,師姐喜歡吃這個嗎?”
他完全是規規矩矩按照她的話答下來的,向南歌失笑,她覺得還蠻有意思的,這個小師弟有禮貌得過頭了,以至于看上去有些疏離,但話語間又透露出幾分盡力的略顯笨拙的積極,顯然是不知道如何接受他人的好意。
倒也不是壞事。
“我不是很喜歡甜食,”她道。
雨天師終于忍無可忍,他使勁敲了下盤子邊,“我說啊,喜歡的話我去讓後廚再上幾個便是,雖說咱們門派不算富,但也沒窮到兩口飯都供不上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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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練脫口:“別敲碗,會變成叫花子的。”
雨天師:“……”
重點是這個嗎?!
大概是他表情過于無語,江練說完自己也覺得哪裏不對,想了想,又問:“咱們門派不富嗎?”
怎麽說也是修仙界三大門派之一啊。
“你知道光是你師姐和你師尊就折了門派多少把劍嗎?”雨天師沒好氣地翻白眼,“那段時間我每月看見來報備的弟子就頭疼。”
他感慨般地嘆息道:“劍宗窮三代啊。”
沒想到秋生劍宗那麽窮!江練大驚,連忙開始自省自己有沒有浪費過不必要的錢財。
仔細一想還真有,他神色凝重起來,那天食堂的弟子送了一籮筐的蓬蒿來,他瞧着新鮮,放到第二天怪可惜的,一狠心就全燒了,最後實在是吃不下,就給倒了一部分……不對啊,他又回憶了下致和堂前的玉樹蘭花、劍閣裏的千百把利刃還有眼前這洋洋灑灑鋪天蓋地的流水席,着實沒看出來自家門派哪裏窮。
大概是面子還是得要的。
向南歌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如果我沒記錯,我拜入師門三年,向家以我的名義共捐贈白銀千兩。”
“……”雨天師咳了一聲,面色坦然,“是有這事。”
江練:“……”
所以說剛剛哭窮果然是唬他的吧!
“你聽他亂說,”雲澹容開口補充道,“就是真缺錢,也讓你楊叔想辦法去。”
哇哦,江練摸了摸鼻子,突然有種背靠大樹好乘涼的快樂。
他們這兒聊着天,其他幾十桌也都熱鬧着,說話聲斷斷續續,夾雜着笑聲,還有杯子碰到一起的聲音。
大概是人人一杯酒下肚,說話放肆了不少,正經事沒什麽,倒是聽見了不少八卦。
那對話聲突然雜亂變大起來,江練專心挑着魚刺,耳朵裏模模糊糊捕捉到天這個字,便分心仰頭瞄了眼,手上頓時一停。
他大吃一驚。
方才沒注意,這會兒空中竟然不知怎麽的浮現出一扇通體玄黑的門來,魔氣濃重,光線混沌,連帶着附近的空間也扭曲起來,像是有什麽東西急着要出來,每一次沖擊都會被已經變形的鎖鏈牢牢地束縛回去。
那枷鎖由三條鐵黑色的鋼筋絞成,每一條都足足有成年男性的小臂那麽寬,如長龍貫日,直直而上,占據半邊天,密不透風地緊緊捆綁着那扇黑門,但這沒能讓人放下心來——其中兩條有消散,分明是有崩裂的征兆!
看見的人顯然不止他一個。
“怎麽回事?!”
“九霄道怎麽會突然顯現出來??”
“封印被動搖了!”
有人認出來了那是什麽。
方才和氣致祥的氛圍一下子混亂起來,吵雜之聲不絕于耳。
江練下意識去看他師尊,雲澹容蹙着眉,神色是明顯的凝重,雨天師也意識到情況不對,迅速招來弟子,低聲吩咐了幾句,這會兒站起身,提高了音量,“各位稍安勿躁,秋生劍宗已經派人前去查看情況……”
“誰知道你們安的什麽心!”有人打斷他,瞪着眼睛,猛地啐了一口,“這裏本來就是你們事先安排好的地方,說不定是你們提前做了什麽手腳,想把我們一網打盡也說不定!”
他這麽一說,人群裏隐隐顯示出幾分敵意來——明顯是有不少人本來就心存懷疑。
雨天師小聲嘟哝:“所以說我就是讨厭這群家夥……”
他緊接着嘆了口氣,耐着性子解釋道:“這位道友,秋生劍宗完全沒必要做這種事情,在自己負責的事情裏做手腳,這不明擺着告訴所有人自己是兇手嗎?誰那麽蠢啊,倒不如是有人嫁禍的可能性更大吧。”
那男子冷笑道:“那可不一定,說不定就是仗着燈下黑呢!”
“那就您眼力好,烏漆麻黑也看得清清楚楚,想來胡蘿蔔沒少吃吧,”雨天師沒什麽誠意地敷衍了兩句,語氣涼下來,“你着急什麽,哪怕真的出了什麽事兒,頂在前頭的也是秋生劍宗。”
這話嘲諷意味太重了,偏偏說得又很客氣,那人臉色青一陣紅一陣,斜眼睨他,“你說了能算?”
雨天師啧了下,攤手,“你們不相信我,那問問雲長老?”
所有人的視線都不約而同地移過來。
“是,”雲澹容正坐颔首,“但凡是關系到修仙界存亡之事,不管是怎麽惹出來的,秋生劍宗都會負責到底。”
他這話算是顆定心丸,喧嚣躁動的人群稍稍平靜下來一些。
旁邊還有人在嘀咕,“事都出了,負責有個屁用。”
“說不定是秋生劍宗自導自演呢……”
“得了,”雨天師翻白眼,他涼涼道,“你們還有空在這扯皮誰負責呢,先想想辦法吧。”
還不清楚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但情況不等人,鎖鏈用靈力可以強行維持一段時間,他可以負責一方,雨天師的實力恐怕不行,況且這裏也需要有人坐鎮,可惜另外兩位長老沒來,雲澹容沉吟片刻,看向向南歌,後者心領神會。
“東南方向交給我。”
那恰好是兩處鎖鏈斷裂的方位之一。
“我也去!”武鳴毫不猶豫,“增靈陣或許可以派上點用場。”
好,雖然她的實力是毋庸置疑的,東南方又恰好與她相合,但多一人同行也能更放心一些,雲澹容微微颔首,緊接着轉頭看向江練,正想說我們去另一邊,一直皺眉思索的無極突然神色一沉。
“九衢塵。”他喃喃道。
無極神情凝重地眺望東北方向。
貫徹天際的長鏈呈現半透明狀态,顫動的幅度幾乎搖搖欲墜——那也是另一處斷裂的地方。
九衢塵?雲澹容一怔,要說的話也咽了回去,解鈴還須系鈴人,當真是有人在嘗試解開封印?如果那邊是青雲派被盜的寶物,恐怕秋生劍宗不好插手。
被盜走的東西也該親手奪回來。
顯然無極也是這麽想的。
“真當青雲派沒人了?”他面色驀地一冷,不怒自威,“老夫且去會會那小賊。”
他自打見面以來都是和顏悅色的,突然之間變得不茍言笑,顧飒多少意識到發生了不得了的大事,小聲喊了聲師父,無極神色稍緩,“正好有機會,師父給你們露一手。”
寬大的衣袖霎時間翻飛舞動,片刻間三人乘風而去。
大師姐和無極真人都是可靠的,但不知為何,江練心裏仍然有些糟糕的感覺,“師尊,那我們是留在這裏?”
雲澹容擡頭看向天空中唯一完好無損的鎖鏈。
“不,”他緩緩搖頭,“我們去剩下那處。”
“我看雲長老您最好留在這裏,”雨天師不知何時靠過來,他掃了眼騷動的人群,壓低聲音悄悄道,“如果有人待不住要鬧事,我恐怕壓不下去。”
雲澹容蹙眉:“可是那邊……”
“反正那邊現在看着還正常,如果真出什麽事,你們再趕來也來得及,我撐個一時半刻的應該沒問題。”
也可行,雲澹容沒怎麽猶豫就點了頭。
雨天師跟旁邊的弟子交代了幾句,便匆忙往西面離開。
這一桌眨眼就只剩下他們倆人,宴席是吃不下去了,所有人都在等待一個結果,雲澹容端坐在座位上,面色從容地接受所有明裏暗裏的打量,江練頻繁望向東南方,那條鎖鏈和剛才相比又飄渺了許多,有即将破碎的征兆。
他總覺得有些不安。
雲澹容看出來他在想什麽,“你大師姐那邊不用擔心……”
铮——!
“發生什麽了?!——”
衆人齊齊望去。
風起雲湧間,半空中松散虛幻的鎖鏈猛地一振,金戈之聲獵獵作響,有煌煌金光乍破天色,遮天蔽日,燦烈灼眼。
哪怕是陣法加持過的結果,本身的威力仍然壯觀驚人。
鐵鏈在強大靈力作用下迅速收緊凝實,又在雙方蠻橫的角力下緊繃成一條直線,女子持劍的手穩當得沒有半分動搖。
在她身後,金色鵬鳥昂首長鳴,翅羽耀于太陽,絕雲氣,負青天。
我自入世,向南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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