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恐懼

第十五章恐懼

觥籌交錯。

不斷有人嘗試與我搭話,話題卻總離不開自己的女兒或孫女。

百無聊賴。

爺爺想讓我學習的是這樣的事情嗎?

我望向副官,他在這種場合中的确顯得如魚得水,是可以讓我模仿的好例,我只得強打起精神,扯出僵硬的笑容回應那些如同蒼蠅一般的人們。

但還好,很快我的煎熬就結束了,因為周圍不知為何漸漸安靜了下來,就連那些糾纏我的人也都安安分分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塞可瑞特大人,這件事的确是我方監管不利,甚至需要您的出手協助,對于此,我萬分感激又萬分惶恐。”

奧爾滿臉痛心疾首。

“您不必過多責怪自己,您一人負責這城中大大小小的事物,有時難免會稍有疲憊,但沒有關系,我們教會一直都願意為像您這般負責任的貴族分擔,您不必有所顧慮,有需要的話,可以随時向教會申請援助,我想,本地的教會一定非常樂于幫忙。”

這是塞可瑞特的回話,她旁邊坐着的白衣教士也随之點了點頭。

話說,那真的是教士嗎?怎麽好像和我在王都裏偶爾會見到的那些教士不太一樣?

我的腦海中浮現那位神父的形象:金色的頭發,溫柔的話語,雖然帶着手套、但卻非常溫暖的手掌,還有精致的、沒有蓄須的下颌線和潔白的皮膚。

雖然只是從忏悔室的壁洞前觀得的一鱗半爪,但他基本上構成了我對教士的印象,至于爺爺偶爾會講的戰争時期的教士形象,其實我是在那天看到眼前的這位塞可瑞特和她插了一地的魔力長槍時才有了一些實感的。

而這位教士,很明顯和這兩者都沒有一點相似。一個教士!為什麽要練這麽多肌肉!都快要從白袍裏爆出來了!你沒有更大一碼的白袍了嗎!

我看了看自己,一種失落感湧上心頭,難不成,是我練得還不夠嗎……

奧爾谄媚的語氣打斷了我的思緒。

“不不不,我們怎麽敢這麽麻煩教會呢?您看,正好我們阿爾普提斯亞家的将軍大人也在這裏。這位年少有為的賽斯大人自到我們這座邊疆小城的那一刻起,便表現出了無可匹敵的、阿爾普提斯亞家一脈相傳的責任心。他看出了我的疲倦和弱小(請您原諒,我最近可能是有一些需要休假了),主動提出要出城剿匪,為這座城的百姓了卻一樁心頭大事,與他那些令人敬佩的先祖一樣,都是無比勇猛的武者。”

“所以說,這件事情,我想請求賽斯大人的幫助,不知賽斯大人意下如何?”

奧爾那雙被肉擠得小小的眼睛轉而看向我。

被提到名字,雖然一頭霧水,但出于禮貌,我準備起身應答,卻被副官按住了肩膀。

他一臉凝重地朝我搖了搖頭,我這時才發現,周圍的空氣不知何時已經沉重地無法移動,就連原本所有的酒杯、碗筷碰撞的聲音也全都消失不見,所有人屏住呼吸,噤若寒蟬地關注着這邊的情況。

但塞可瑞特好像并不受影響。

“不必如此麻煩,魔力礦石的開采事關重大,想必其中事項複雜,小将軍應該沒有多少處理這種事情的經驗,處理起來怕是會勞神苦思、影響将軍大人自身事務的處理,況且這也與歷代阿爾普提斯亞的職責無關,将軍大人沒有必要勉強自己承擔起這些責任。”

她仍舊微笑着說道,絲毫不顧奧爾那張逐漸蒼白的肉臉。

“塞可瑞特大人,這話對賽斯大人是否有些冒犯呢?賽斯大人還很年輕,不必只是局限于……”

奧爾還想說些什麽,卻被塞可瑞特打斷了。

“您不必擔心麻煩,主教大人會派遣人手來處理的。”

“主教大人……”

在聽到這個詞彙的一瞬間,奧爾的臉終于維持不住原本的谄媚表情,現出恐懼的神色來。

“這種小事……也需要勞煩主教大人他嗎……”

奧爾極為吃力地說道,汗珠從他的額頭、鼻尖、眼底……幾乎是臉上的方方面面滾下,在他說話的間隙,那種粗重的喘息聲尤為明顯。

“您的狀态好像不是很好?需要休息一會兒嗎?”

坐在我對面的修女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反而關心起他的身體來。

會場中所有的目光都集中于他們兩人身上,我這個剛剛處于話題中心的人一言不發也無人關注。

習慣性地看了看副官,就連他也一口大氣也不敢出地看向處于會場中心的兩個人,手将我的肩膀握得緊緊地。

就連他也是這幅表現,那看來這會場裏,最放松的大概是我這個什麽也沒關注、什麽也不知道、剛剛只是莫名其妙被提到了一下、一句話也沒說過的人了?

不,或許是她。

我看向那個修女,塞可瑞特。

她的臉上一直挂着禮貌的笑容,完全不受會場氣氛變化的影響,如同畫像一般,美麗但又不似實物。

該死!!!!!

我在心中痛罵出聲。

憤怒轉而被恐懼淹沒。

一個禍端,竟然能引來多伊爾?!竟然能引來多伊爾?!

現在,誰知道這座“奧爾城”明天會被哪個“奧爾”掌控!現如今這個“奧爾”明天又會躺在哪個臭水溝裏!

被多伊爾抓住了把柄!竟然被多伊爾抓住了把柄!

國王大人還會保我嗎?國王大人還能保住我嗎?!

對面的修女仿若事不關己,甚至關心我的身體!

教會的瘋子!瘋子!

塞可瑞特!我先前沒有見過她,如果可以,我祈禱我一直不用見她。

很可惜,祈禱破滅了,女神大人果然還是站在教會那一方!

如同海綿,當憤怒的汁液被內心的痛罵擠壓完之後,便只餘下了幹癟的懦弱與恐懼。

我眼前一陣扭曲,幾乎要昏過去。

但是,不行。

國王大人的野望不能這麽簡單的就破滅掉。

教會的手不能伸到這麽遙遠的地方來。

無論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這奧爾城內的居民,或者,把自己标榜得高尚一點,為了人類這個種族,我都不能這麽快向多伊爾低頭!

多伊爾!這個瘋子!自從他當上主教後,噩夢就如影随形地陪伴着我們的每個夜晚!

還有塞可瑞特,這個多伊爾的走狗!不知道手上沾了多少的鮮血。

哈!就這麽兩個人,竟然以最純潔的教士形象出現?就這麽個教會!竟然也敢聲稱代表人類的權益?

哦,不對,不是現在這個教會的問題,而是教會它一直都是這幅樣子!

劍與槍,暴力與殺戮,它本來就是恐怖組織!竟然能為女神代言!竟然還敢宣揚教義、傳播信仰?!

……縱然我心間的憤怒與諷刺到達了一種巅峰,縱然我的責任感與悲苦之心讓我從幾近昏厥中醒來,可當我再次看到那個人——塞可瑞特的時候,恐懼還是塞滿了我心中的每一條縫隙。

不止是因為她的影子中裝着多伊爾的陰影。

更是因為那個人金色的眼眸中什麽也沒有,即使帶着笑意,也什麽都看不出來,沒有陰影、沒有光亮、沒有人的倒影。

如同精致的玻璃球,美麗卻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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