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安心
第二十四章安心
一股無名的恐懼握住我的心,就好像我面對的不是剛剛還在同我說說笑笑、對我散發善意的同族,而是一頭野獸、一團黑暗、一份仇恨。
一個人怎能如此迅速地發生改變?
我詢問我的【直覺】,但它除了操縱我迅速戴上兜帽、向後退去外,沒給予我任何答案。
我拿起我染着血的短刃,緊張地将其橫于胸前。
“不,佩爾裏希,佩爾裏希,為什麽要遮掩你那張臉呢?你用那張臉讓無數人愛上你、為你瘋狂、為你喪命,不是嗎?你現在厭棄它了嗎?你不想使用它了嗎?難道你對它也是如此絕情嗎?”
他帶着癡迷的口吻,但仍是滿身的血紅。
男人試圖向我走來。
我瞬間如臨大敵,大喊道:“別過來。”
出乎意料地,他停下了腳步,笑了笑:
“好啊,佩爾裏希,我一向最聽你的話,甚至就連你叫我去送死,我也沒有懷疑過,不是嗎?我一向是你追求者中最聽話的那一個。”
佩爾裏希是誰,我不知道;他說的話是什麽意思,我也不知道。所以我只能繼續緊繃着,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佩爾裏希,佩爾裏希,我早該猜到的。遠遠地看着你,我就覺得,為什麽呢,為什麽我覺得這個人無比重要,我一定要救她呢?為什麽呢,為什麽我明知道在她身邊的是那樣的怪物,我也一定要救她呢?”
“佩爾裏希,你拿走了我們的心,到現在也未曾還給我們。他們為你而沉淪、為你而戰鬥,最後為你而——死亡,你還記得嗎?你還記得嗎!!”
他突然怒吼出聲,質問我,質問我“還記得嗎”。
“我……”
我應該先拖延住他。
等他清醒,或者等塞可瑞特趕到——不對,這個想法不對!這個删除!或者還有別的辦法,總之應該先拖延住他。
不管腦內再怎麽風暴集聚,我現在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拖住他。克魯迪現在宛如一個火藥庫,一點火星就能爆炸的那種。他剛剛講話的過程中,我一直思考應該怎樣回複他,但他好像并不需要我回複他,我剛剛吐出一個音節,便被他打斷了。
“你的面容是誘發罪惡的銅鏡,你的聲音是引人堕落的歌唱,你的眼睛——我多麽愛你那雙眼睛,每當被你那雙眼睛看到的時候,就感覺心都不屬于自己,而是全部奉獻給了你,我們都——奉獻給了你——”
“佩爾裏希,佩爾裏希,這麽多年,我日日思念着你,我有多少的話想要對你訴說啊,這些詞句我每日咀嚼,就期盼有一天還能遇見你,對你說出我絞盡腦汁才得出的結論——但是啊,佩爾裏希,你為什麽沒有老呢?你為什麽沒有老呢?你為什麽仍像我們初見時那般?為什麽仍像第一次俘獲我心靈時那般呢?我已經老了,我老到每日見到亡靈,見到——”
他把我稱作佩爾裏希。
他從未有一刻是在對着我說話,但——也不是對着那個佩爾裏希說話。他血紅的眼睛凝視着我,卻又不是在凝視着我,而是在看着虛空、看着不屬于這世間的某樣東西。
突然掀起一陣清風,霧霭似乎都被吹散了稍許,接着,短刃被輕巧的擊飛,仇恨的獸伴随着風來到我的面前,雙手掐住我的咽喉,将我重重按在地上。
我無暇顧忌後腦和後背所感知到的劇痛,因為脖子上的手愈發收緊。第二次,我感知到了死亡在迫近,甚至比在兵士刀下時要來的更兇猛、更激烈,也更……痛苦。
即使掐着我的脖頸,掌握着我的生命,克魯迪仍在以那種輕柔的仿佛情人絮語的方式說着。
“——索娜、林迪、莫飛、斯蒂亞、科瓦索爾、古拉、拉斯維西亞、迪特爾……唯獨沒有見到你,我一直以為,你是害怕再死一次,才不出現在我的面前,現在我明白了,是因為你從始至終都活着!”
力度越來越大,生命在急迫地逃離我的身體。
在這個危機關頭,魔力在我的手心彙集,形成了一把小小的黑色匕首。
雖然沒有塞可瑞特那個那麽強力,但沒辦法了。
我心中想着,奮力向克魯迪腰際刺去。
——刺穿了!
這是一方面。
刺擊好像有起作用,證據是克魯迪的手放開了我的脖頸一瞬。
但又好像沒起作用,因為下一刻他又重新掐上了我對于他寬大的手掌來說過于脆弱的生命。
氣管被擠壓讓我喘不上來氣,我大張着嘴,拼命想博取一點空氣,但卻只是徒勞。
“佩爾裏希,我曾無數次想象過你死去的情景,但直到現在我才知道,我才明白,原來,就算是你,死亡時也和常人一般……一般醜陋。”
他血紅的眸子難得分出一絲憐憫——天知道我是怎麽從那晃眼的顏色中看出憐憫的!
他肯定認為我死定了吧,這點讓我感到生氣,因為……
還沒完呢!!!
【武器附魔】!!!!
【武器附魔】的本質是将魔力如流水般導出附着在介質上,打個比方的話,就像是滾燙的鐵水流上生鐵,然後化作它的一部分一樣。
現在我能使用【武器附魔】,是因為我用塞可瑞特用魔力造武器的方法欺騙了我的魔力,讓【武器附魔】認為它真的有武器可附。
但魔力畢竟不是真正的器械,【武器附魔】沒有着陸點,又不可能原路返回母體,就只能順着我造魔力武器時留下的空洞,向着前方流去,一直流到克魯迪被我刺破的傷口,然後流向他的身體、他的血管。
【麻痹】!!!
這項附魔同樣也是【魔族術法】中基礎的一項異常狀态攻擊。
簡單,但有效。
果不其然,壓在我上方的身體劇烈顫抖了一下,随即便失去了對自己力量的掌控權,整個人呈現出僵硬的征兆。
看來附魔的魔力傾入體內比一般的使用效果要強烈不少啊。
我一邊推開壓在自己身上僵硬的克魯迪,一邊這樣想到。
趁着克魯迪一時半會恢複不過來,我甩開他就往林子深處跑,什麽走出夜嚎山脈、深入人類領地,此時都沒有保命重要。本以為脫離了塞可瑞特就是脫離了潛在的危險,沒想到剛出狼窩又入虎穴,這下子是從潛在的危險變成了明晃晃的危險了!
周圍的霧此時已淺淡的如同魔種常喝的一種粥,堪稱淘米水一般的顏色,這不好,這說明克魯迪動真格了,他在逐漸取回他的魔力,這也代表着他目的的轉變,從幫助我逃跑,到……追殺我。
雖然我現在很迷茫,但跑為上策,畢竟我也不會傻到去和一個血紅血紅的、一看就把不太正常的魔種大喊“我不是佩爾裏希!你認錯人了!我叫格亞!”。
霧氣開始振動,如同人的聲帶,而傳進我耳朵裏的,卻是确确實實克魯迪的聲音:“佩爾裏希,你跑不掉的,我已經追了你,我們已經追了你,将近二十年……”
X的!又是佩爾裏希!說他對這勞什子的佩爾裏希執念深吧,他人都認錯了;說佩爾裏希其實不太重要吧,他現在又顯出一副不殺了佩爾裏希我死難瞑目的樣子;說他愛佩爾裏希吧,他是真想掐死她;說他不愛佩爾裏希吧,他又說他全部都獻給了這位佩爾裏希。
在奔跑的過程中,我不禁嘆了口氣,無論是人類,還是魔種,男人,還是女人,果真都是一樣的割裂啊,可能這就是智慧生物的特色吧。
耳邊,克魯迪還在喋喋不休:“……你還記得嗎,古古,小費迪特,南懷禮、司查、菲爾特、加西斯奈……”
如果條件允許,我真想大喊一聲,我真的不認識他們,并給克魯迪一個大嘴巴子把他打醒,再告訴他我真的不是他的佩爾裏希。
但我不能,我只能拼盡全力地奔跑,每一次喘氣都因為脖頸的傷而疼痛。為了逃跑方便,我甚至把外袍給脫掉了,學着克魯迪那樣扇動翅膀加速。謝天謝地為了看路标這幾天我都把那件對我來說太過裸露的衣服穿在身上。
“我說過,你跑不掉的……”
聲音突然變得極近,不像是霧氣傳達的振動。
腎上腺素飙升,周圍的一切都仿佛慢了下來,過了幾秒鐘我才發現,這不僅僅是腎上腺素的功勞。
【遲緩】。
剛剛協助了我的技能此時變作了我的死神。
【反應失調】【迷亂】
好幾種異常狀态攻擊打在了我的身上,讓我從身體到精神都變得無比惰怠。
不知何時、不知怎地,他又一次掐住了我的脖頸。
“我會,親手,殺了你,我的罪,就。”
他說話時一個詞一個詞地往外蹦,而且及其費力。
強壯的魔種下了死手,準備萬全到我甚至連手都擡不起來,遑論再給他一下。
沒辦法了。
死神鐮刀當頭,讓我不得不試。
彙聚魔力與精神與雙眼,我嘗試直視他那對血紅的空洞,讓他紊亂的魔力如我所願的流動。
【精神操縱】!
雙眼流出鮮血,這是什麽原理呢?流出鮮血以後,眼睛以後的使用會受到影響嗎?我沒時間思考這一問題,我只是放松于他虎口的放松,然後又驚懼于他再次的收緊。
我惹怒了他。
他幾乎如野獸般低吼着說出了幾個詞:
“又是,這樣,你還想,欺騙,我……”
無計可施,我只能抓着他的手臂,如蜉蝣之于大樹般渴望奇跡的發生。
奇跡的确發生了,雖然不是我最期盼的那個奇跡,但卻是情理之中的奇跡。
金色光芒在魔種身上爆開,些許魔力濺到我的身上,帶起灼熱的疼痛。
已經失去理智的男人吼叫着疼痛,被強硬擊飛,也由此放開了我。
我躺在森林松軟的泥土上,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鮮空氣,心裏是劫後餘生的慶幸與莫名其妙的安心感。
沒想到,有一天,一只魔種,竟然會因為【神聖魔法】的光芒而安心。
塞可瑞特從淡薄的霧氣中走出,用一如既往的禮貌口吻說道:
“中午了,我該接格亞回去吃午飯了,感謝閣下對她一個上午的照料。”
上一次聽到這個嗓音仿若不是在今天清晨她問我要不要牽手的時候,而是在很久很久的以往。
手上沾染了血液與泥土,但我并不在意,用它抹去從眼眶中流出的血。
我不再壓抑自己的想法,此刻我只能夠想到:
塞可瑞特,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