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告別

第二十六章告別

“來,湯,小心點,可能有點燙。”

在某個被塞可瑞特親自清剿過的、蓋标是“safe place”的山洞前的空地上,我享用着我遲到的午餐。

湯裏的肉丸,一口咬下去方知其中奧秘。

它不止是純粹由肉所構成的,裏面還帶有很多我不曾多食的蔬菜,真正做到了美味與營養兼顧。

“好吃嗎?”

塞可瑞特的嗓音聽起來很溫柔。

“……好吃。”

我小聲地回答。

“那就多吃點,裏面也加了【治愈】的魔力,可以幫助你恢複。”

我不再開口,只是安靜地喝着湯、吃着肉丸。一時間,我們之間變得悄然無聲,就連入秋後的蟲鳴也清晰可聞。

“這個肉丸,不是我做的,是我哥哥做的。他在我出發前特意打好了讓我帶着的,他手藝還不錯吧。”

塞可瑞特突然開口,卻讓我不知所措。

突然說這個做什麽?我還以為她要開始質問我了,沒想到一張口就是她哥哥?

說起來,之前也聽她說過哥哥,這個哥哥好像在塞可瑞特的人生中占着很重要的分量?保不齊和媽媽和我的關系一樣。小到衣食住行,大到理論研究,她哥哥全都有參與,一個人真的能有這麽多精力幹這麽多事嗎?難不成,其實,塞可瑞特說的其實不是一個哥哥?

我拿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着塞可瑞特。

沒想到你竟然是被很多個哥哥寵大的小公主,真是人不可貌相。

塞可瑞特好像是看出了我在想什麽,開口道:

“我只有一個哥哥。”

“這些都是他的興趣,做飯、研究魔法理論、鍛造金屬、縫紉……”

等等,前面做飯和研究魔法理論就算了……後面的鍛造金屬和縫紉是不是偏離太遠了!你哥哥是每個領域都要插足一把嗎!

我的腦中瞬間“具象化”了塞可瑞特她哥哥的形象,一只巨大的八爪魚!

再想想,其實塞可瑞特也是這樣,尤指戰鬥方面,嗯,一只小八爪魚!

“你是不是在想有點失禮的事……”

塞可瑞特的聲音響起,可惡,她就這個時候最能讀懂人心。

“沒有沒有!”

為了掩飾自己心中有關八爪魚的想法,我只能趕忙找一個話題轉移:

“那這件衣服?你上次說如果弄髒了有人會不開心……”

“嗯,是的,這件衣服也是我哥哥做的。”

果然。

“包括這個耳墜。”

塞可瑞特指了指自己一直懸挂在耳垂上的、形狀是劍與槍交橫所形成的十字的耳墜。

“我不是說過,這把槍是朗基努斯,那把橫着的劍是我哥哥的武器,名字是猶大。”

為什麽啊,突然開始聊家庭話題,還一聊就停不下來了。

“我的是耳墜,哥哥的是耳釘,父親的是胸針。”

這是搞什麽,跟我事無巨細地彙報家庭?

我表面上認真聽着塞可瑞特說話,心裏其實一直在吐槽我們這無頭無尾的對話發展。

不過聽她這麽講,她媽媽呢?

雖然有點疑惑,但我還沒想過糟糕地去把這件事情問出來。

“那麽,我說了我的家庭,格亞,你的呢?”

“你的母親,方便和我聊聊嗎?”

身體突然僵硬了,像是被北風鎖在了冰原上一樣冷硬。

終于,我們的話題還是歸于我們本要開始的、劍拔弩張的言語戰争。

對于佩爾裏希,我有一些猜測。與我長相相仿、與克魯迪年齡近似,甚至就連能力也似乎是與我同一類的,說實話,想不猜出來都難。

但是我不願承認,我不肯相信媽媽是那樣的人,按照克魯迪所說的那樣的人。

讓人去為她送死的人。

在我的印象中,媽媽總是悲傷而又溫柔的。我們避開世俗魔種、不斷流浪,只是為了讓我們的力量都夠不影響到他人的生活。她教導我文字、教導我善良,她構成了現在的我,這樣的她,我又怎麽能去懷疑……她是克魯迪口中的、被他的仇恨所追逐的、被所有人的亡靈所糾纏的……“佩爾裏希”。

我想起她臨死前狀若解脫,可一旦看見我,便即刻染上痛苦的瘦削臉龐;我想起她走于四方用過的無數假名中,沒有“佩爾裏希”;我想起她不知從何處來的財産;想起她受【因果】折磨時無盡的道歉;我想起她從未對我提起過我的父親;我想起……我對她一無所知。

我又不得不懷疑。

但這些,我能對塞可瑞特說嗎?

我能對一個神職說嗎?能對她說我的母親可能就是克魯迪口中的“佩爾裏希”,我的母親可能曾經在軍隊中擔任要職,對人族展開屠殺,嗎?

她能夠相信,我與克魯迪沒有關系,我對人類沒有威脅,我沒有任何除了解決自身困難以外的目的,我從來沒有想過從她身邊逃離,嗎?

很明顯,即使是我,也不能夠信任一個異族這樣的話語,即使我內心的天平偏向我自己。

所以我,應該怎麽回應?

“她……她一直帶着我旅行,我們避人耳目,不與人接觸。媽媽用過很多假名,她盡可能讓我遠離世俗社會,每當進入聚落,她都會告訴我,‘別擡頭’。”

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

塞可瑞特顯得興致盎然,不知道為何,她顯得興致盎然,她一向對所有事物興致缺缺。

她說道:

“那些假名裏,有佩爾裏希嗎?”

尖銳的問句,将我豎起的內心屏障給刺個粉碎。

她還是那副模樣,她一直是那副模樣,微笑着,好像在問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觀看着我的反應。

我像是被堵塞了喉管,又像是【治愈】仍不完全,脖頸仍在發痛一般……我說不出話。

不過還好,克魯迪又一次拯救了我,他的嗚咽從塞可瑞特設置了結界的山洞中傳來。

“這個話題,就下次再聊吧,先去看看我們的老兵怎麽樣了,好嗎?”

她的問句如同一團棉花,暫時将那些刀刃都收回了內芯。

然後她向我伸出一只手。

我把手搭在她的手上,如履薄冰。

**

“佩爾裏希……佩爾裏希……”

克魯迪只是嗚咽着,用着悲慘的、被抛棄小狗一般的語調喊着這個可能是我母親的名字。

我看着他,不無憐憫。

血液在他身上早已凝固,結成一塊塊帶着黑色的血塊,像是一個囚籠,封印了他的身體。

我們為他準備的水與毛巾他一點都沒有取用,也可能是他現在的神智已無法允許他注意到這些,也無法注意到自己艱難的行動。

愧疚充斥了我的心。

如果不是我……

塞可瑞特蹲下身,嘗試使用【安撫】,片刻後,她站起身來,搖了搖頭,說道:

“果然,魔力經脈已經壞死了,【安撫】沒法奏效。”

“按理來說,在刻印被毀壞的十二小時之後,魔力經脈才會完全壞死,他這樣的情況,只能說是,他本來的魔力流動情況就不樂觀,對嗎,格亞?”

她在問我,确信我一定能說出她所想要的答案。

我聽見我輕輕應了她一聲,我從一開始便感覺到,克魯迪像是一個火藥桶,他的魔力糾纏在一起,仿若随時會爆炸。

塞可瑞特沒什麽反應,只是繼續說:

“既然如此,看他的情況,也沒什麽能繼續問的出來了,走吧?”

“我想單獨和他待會,可以嗎?”

懇求意味的話語從我剛剛恢複的聲帶中發出。

這次,塞可瑞特卻出乎意料地有些猶豫,她詢問我:

“你知道他是什麽情況,對嗎?”

“我知道。”

是的,我知道,他命不久矣。

塞可瑞特破壞了他的魔力刻印,加上這麽重的傷,他即将随亡靈遠去。

我也知道,即使塞可瑞特不下手,他也将死去,因為他在燃燒自己的生命追殺我,他的神智早已不允許他在看到“佩爾裏希”後茍活。

“他……”

塞可瑞特還想說些什麽,但最終還是歸于沉默。

“好吧。”

一層魔力護罩,閃過了一陣金色,将我保護在其內。

**

他的嗚咽,無時不在響徹于整個山洞之中;他的嗚咽,時時刻刻都在更弱幾分。

在不斷的“佩爾裏希”中,我在離他不遠的地面上,抱着膝,靠着牆,就這麽坐了下來。

我不知我為何要與他單獨待會,但真的與他單獨待着的時候,我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塞可瑞特貼心地設置了靜音結界,但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只是這麽坐着,靜靜思考着,思考着格亞,思考着佩爾裏希。

“格亞……”

突如其來的呼喚,讓我猛地驚起。

那邊神智混沌的人不知何時睜開了雙眼,血紅已逝,不太顯眼的黑色瞳仁看着我。

“對不起……”

他道歉。

“是我應該這樣說才對,對不起,辜負了你的好意,還害的你……”

“你不是佩爾裏希,我知道,但我已經等了太久了。其實我,真的,很喜歡你,想把你當作女兒看待,就像我真的,很喜歡佩爾裏希一樣。”

克魯迪好像很疲累,說話的聲音都透着輕,好像下一秒就會消失不見一般。

“只是遷怒……無論是對你,還是對佩爾裏希。”

“佩爾裏希,到底是誰?”

我終于還是忍不住,問出了這句話。

“她是……一個很美麗的女人……總是……很悲傷……我當時……不知道為什麽……只有斯拉克知道……現在……我好像能明白一點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眼睛也仿若困乏一般眯着。

“小心……那個修女……她……很危險。”

他閉上了眼。

他再沒睜開眼。

我沒看見亡靈。

但或許亡靈真的存在。

于是我說了,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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