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日記是個好東西
日記是個好東西
江簌打開了第一本。
日記:
“今天,爸爸教我畫畫了。爸爸說,這種畫叫素描。我說我不喜歡素描,素描沒有顏色,不好看。然後爸爸教我油畫,爸爸很厲害,他畫了我們今天去的公園有橋、有河、有草地、有天空、還畫了很多人。媽媽說很喜歡爸爸的畫。”
江簌一看日期,2014年5月11日。這麽小就開始寫日記,寫了這麽厚一沓。江簌稍微加快了看日記的速度。
“爸爸去世了,我和媽媽都很難過。我不明白,爸爸的車技明明很好,他也不喝酒,為什麽會開到人行道上,還撞到了商店裏?警察說是下雨,輪胎打滑,不知道是不是。而且很多人說爸爸撞到人了,可是那裏沒有屍體,真的沒有。”
江簌一愣,看日期,2015年4月1日。
“媽媽嫁人,我有新的爸爸了,但我還是叫他叔叔。我不喜歡叔叔,他很嚴肅,但是他對媽媽還不錯,我也沒有改姓,還是姓徐。另外,在新家睡了一晚,感覺還行,我有一個自己的小房間。十七樓很高,而且今早上我起床,看見有個人從我窗戶邊掉下去,我趕緊去窗戶邊往下看;上一秒還看見那個人在往下掉,下一秒他掉到地上,不見了。好奇怪,樓太高了,産生幻覺?”
江簌頭皮一緊,看時間,卻是2016年3月25日。
“因為考試考的還不錯,叔叔很高興,帶我去游樂園。我帶了紙和鉛筆,畫了幾張素描。玩的很開心。中途蹦極那邊,繩子斷了,有人掉下去了,但是只在湖裏找到繩子,沒有人;這很邪門,我當時看見,明明就有人的。”
你這,怎麽老寫死人呢,又沒人死。江簌心想。看時間,20173月16日。
“沒錯,又去游樂園了。但這次剛好碰見那個新修的過山車測試。果然,它的軌道沒修太好,過山車飛出去了。但是過山車離我們很遠,而且撞在防護欄上。但好奇怪,為什麽這種項目調試期間會開園呢?難道不應該閉園測試嗎?我只希望那個過山車可以保證安全。另外,我不知道是不是幻覺,明明車上是沒有人的,但在飛出去的那一秒,我看到車上有個人,有人也看到了,不止我。但是撞上去的那一秒,人又沒了,我不覺得這是幻覺。但怎麽解釋呢?不知道。但是這是真的,真的不止是我看到。”
又來?江簌倒吸一口冷氣。時間,2018年3月9日。
“今天去攀岩了,旁邊有個哥哥,要到頂了,但是掉下去了。我不敢往下看,所以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很多人在尖叫,然後又沒有尖叫了。我想,那個哥哥應該被送進醫院了吧。”
時間,2019年3月2日。
“今天,嗯,媽媽呢,也離開了。我哭得挺累的,為什麽會這樣呢?叔叔那麽嚴肅的人,竟然也哭的很厲害。叔叔抱着我說,以後會把我當做親生女兒。我覺得心裏多少有些觸動。其實想想,這幾年,叔叔雖然嚴厲,但是對我和媽媽都還挺好的。在他的督促和管教下,我是學會了不少事情的。我在一遍一遍畫着媽媽的樣貌,一開始畫的很好很像,但慢慢地,越畫越多,我竟然有些記不清媽媽的樣子了。叔叔看到了,問我說:‘藝楠,你的畫畫是老徐教的吧?’我點頭,我知道他說的是我親生父親。我撲在他懷裏哭,他一直寬慰我。我想,等我能接受了,我應該叫他一聲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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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簌沒忍住嘆了口氣。時間,2019年9月22日。
“樓上來了個男生,我聽見他媽媽叫他‘江簌’,大概是他的名字,還挺順口的。經常能看見他,有點想認識認識,但奇怪的地方在于我不敢和他說話。而且他好像和我在同一所初中。我想,我可能不太好相處,我不太會聊天,入學這麽久也沒朋友,那還是不去和他搭話了吧。”
“居然還有我。”江簌有點小小的驚訝。時間,2019年11月11日。
“叔叔的朋友們的兒子女兒們,去游樂場玩,叔叔把我帶去了。我沒怎麽說話,也沒玩什麽,只是畫畫去了。那邊的跳樓機失控了,有人受傷進了醫院。呃,請問我是和游樂場犯沖?明明從小到大去的都是不一樣的游樂場,不管是哪一個,都要出事兒。”
時間,2020年2月24日。
“叔叔忙起來了,他找了一個新的阿姨,他說他覺得這個阿姨可以照顧好我。他好像……不怎麽喜歡這個阿姨,感覺上只是為了有個人照顧好我吧。現在看來,阿姨很和善,不知道以後。”
時間,2020年7月6日。
“這位所謂的繼母,懷孕了。肚子大起來一點了。我猜那多半不是叔叔的孩子,這個肚子差不多五個月,但是他們結婚細細一算,嘶,三個多月。在結婚前兩個月,叔叔不是一直在家的嘛?這個女的有點東西哈。話說,敢在孕期前期和叔叔行房,還沒有出事兒,這孩子真是生命力強大,這女的也是真敢嘛。”
哦喲這麽炸裂的麽?!江簌心想。時間,2020年10月25日。
“生日,嗯,叔叔不在家;至于那個女的,肚子那麽大,就算沒有肚子,那她也不會陪我慶生。還挺無聊的,所以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去不得游樂場那地方。……呃,反正,真的出事兒了,這不能怪我吧?反正就是那個大擺錘中午調試的時候,嘣一下飛出去了,幸而沒有砸到人。我想大概又是幻覺?飛出去那一下,上面有人。”
靈異事件啊,江簌想。時間,2021年,2月17日。
“嗯,那個沒有任何血緣的弟弟出生了,叔叔也回來了。回來了一會兒,又說過幾天要出差。叔叔的母親,我現在的……奶奶,也來了。奶奶對我還是很好的,說我是個可憐孩子,我竟然覺得挺對。”
時間,2021年,3月26日。
“哼,那個女的,嘴角還是露出來了吧?我早就知道。就是生了個娃,就自居功臣,對奶奶都是使喚的語氣,更別說我,我不理解,那個小東西大概都不是叔叔的,她在厲害個什麽呢?以為叔叔不知道?”
……
“奶奶不在,她居然讓我做飯?誰照顧誰啊究竟是?”
……
“今天她一口氣打了我好幾個耳光。夠無語的,我就在旁邊畫畫,那個小東西自己哭了,反而怪我我沒看好他?我給她看孩子?憑什麽?我沒忍住說了句,這又不是我弟,就挨打了。可是,本來就不是啊。”
……
“最近挨打頻率高了挺多,因為奶奶回去了,只能我伺候她。”
……
“她撕我畫幹什麽?有病?”
……
江簌細細地看,從2021年3月26日到2021年8月末,徐藝楠的字句要麽比較憤慨,要麽沉悶。他想,這大概是徐藝楠做出那種選擇的原因。
他做了次深呼吸,繼續看。
“今天還算比較開心,進入了高中,而且,樓上的江簌和我是同一所高中,運氣不錯的嘛。就是今早上去上學,在電梯裏遇見,然後發現我們路線一樣,才知道又是同學,再發現我們的教室也就只隔了一堵牆。和他打了招呼,不知道為什麽這會讓我開心。我幾乎不和別人說話,今天和他聊了兩句……他很好。”
……
“最近總是看到他,人緣真好啊,總和別人打成一片。我嘛……不想社交,不懂社交,不會社交。入學又已經很久了,也沒朋友。老實說,還挺想成為他那樣的人的。”
……
“無語且生氣,那個女的,居然偷偷拿我的畫去參賽,還得了獎;盡管署名是我但是獎金她是全拿了。學校還表彰我。但是我本意不願意參賽,不想獲獎,也不想這麽出風頭。還有那幅畫,真的是,取的名字叫什麽?《無懼風暴》???會不會取名字?我是這個意思?這名字不尴尬嗎?我就畫了個臺風,哪只眼睛看出來無懼風暴這四個字眼的啊?搞笑。”
……
“看見江簌跑步,随手畫了一幅,還不錯的啦。”
……
“畫江簌的那幾張被她看見,撕了,還說我早戀,也借此理由又打了我。”
……
“又打,為什麽總是打我?”
“被打死算了。”
……
江簌感覺自己有點看不下去,“死”這個字眼出現的概率逐漸提高。但是看了這麽久,已經要到底了;江簌咬咬牙,翻開了下一頁。
後來的日記,每一天的都在變短。
“今天她還是打了我,只要一有氣就多半會往我身上撒。”
“天天挨打挨罵,她這是有瘾?”
“有病吧,沒事兒拿我畫撕着玩?”
……
“江簌給我打招呼了,他問我是不是沒睡好,我點頭。其實很想和他多聊會兒。”
“叔叔回來了,我叫了他一聲‘爸’,他好像很感慨。那女的在叔叔面前,裝的賢惠的很。明明會做飯,平時還一動不動裝死人。叔叔後天又要走,我想那個女的多半不會給我單獨跟叔叔談話的機會。叔叔也不見得會信我。如果我有手機就好了,可以錄音,也可以給叔叔打電話。”
……
“心裏悶的難受,想找人說說話。”
……
“考差了所以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
……
“偷偷參加畫展,被她當着很多人的面,扯着頭發帶了回來。頭發掉了很多,臉被打腫了,真的丢臉得要死。”
……
“我現在開始懷疑她會不會把我殺了?”
……
“我受不了了,得找人幫我。”
……
“遇到江簌了,我應該拉住他,請他幫幫我……但我沒有。”
……
“她在監視我,我沒救了。今天放學回來,我上了十八樓,我想找江簌。但是他家沒人,我在門口等,但是就一會兒,她就上來了,把我拽了下來。當然,這一次當然也被她打得很慘。沒有哪一次像這一次這樣,打得到處都是傷。她會把我鎖在房間裏,規定我出門上學和放學回家的時間。她為什麽會知道我的位置?我身上總不會有電視裏那種定位器吧?我不信。”
“她威脅我,讓我不準說。”
……
“我找了老師,但是老師竟然讓她來學校,老師親自調解矛盾。老師和她談話的時候,她又裝出一副好媽媽的樣子。她居然說我有抑郁症,還有自閉和妄想?這一聽都知道不可能吧?就算有,那不也是因為她嗎?她給老師說:‘這孩子可憐,從小到大先是沒了父親,再沒了母親,後來就有病症了。我雖然是後媽,但我也自認做到了一個母親該做的。她身上的傷是她自殘的,我還攔住好多次,不然……’說到這裏,她居然哭了起來,真是個好演員。但是,老師居然說:‘我也是媽媽,我理解您,這孩子确實可憐。班上同學也說她平時沒什麽朋友,也不怎麽說話……您別傷心,雖然孩子心理問題重,但她畫畫天賦好呀,很多畫家名人什麽的,不都有點心理問題嗎……’我聽她這麽說我真的氣炸了,我畫畫原來是天賦、原來是因為我有心理問題才畫的好嗎?我沒有心理問題,我也沒有自殘!我很生氣很生氣,我說我沒有,這都是她打的,我沒有問題,是她在實施暴力,我沒有自殘!”
“但我知道,當老師說出理解她的時候,我在老師眼裏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滿口胡話的病人了,老師不信我,也不會幫我。”
“現在還有辦法嗎?還有人能救我嗎?”
“當然,從學校回了家,自然是免不了毒打的。她說:‘你往外說,随便說,你看看現在有誰信你?你說一次,打一次,你可以試試。’然後呢,接下來就很好笑,簡單概括就是我被打了個半死,這兩周都不會去上學了。”
……
“我真的病了嗎?從小到大,那些見過的事故,有人死亡的幻覺我突然全部想起來了,那應該不是幻覺吧?”
……
“房間裏很悶,打不開窗,被鎖死了,出不去,很不舒服。”
……
“可以去上學了。”
江簌越看,覺得自己的呼吸越來越重。
最後一頁。
“早上好,生日快樂。”
“希望我永遠永遠十六歲。”
時間,2022年,2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