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BLOVES

特別篇 BLOVES

01.

昏黃的燈光下,臺燈旁的白色稿紙已經散落了一張又一張。書桌側邊的玻璃窗倒映出一絲不茍的青年模樣,架在鼻梁上的眼鏡反而又為他增添了幾分書生氣息。

謝應初捧着馬克杯,小心翼翼地開門進了書房。小姑娘頭上的蝴蝶結晃動着,珍珠在光線的照射下散發出淡淡的光澤。“爸爸,媽媽給你煮了咖啡。她讓你快點做完工作,然後進房間陪她睡覺。要不然媽媽睡不着,桑桑也會睡不着的。”

謝臨放下手中的筆,十分溫和地在女兒頭上揉了兩下:“桑桑真乖。去告訴媽媽,爸爸馬上就好了,今天的作業寫完了沒有?”

“寫完了。”謝應初無比誠實地回答道。然後她張開雙手,想讓謝臨抱她出去。

謝臨一下就明白了女兒的意思。在榆疏詞懷孕的時候,他就一直想要個女孩子。謝應初出生後,謝臨“女兒奴”的屬性更是被完全激發出來,誰叫這小姑娘長得好看呢。從出生到現在小學二年級,謝臨都從來沒有對她大聲說過話,更別提罵了。

“那等一下,爸爸抱你出去。”謝臨俯下身,托着謝應初的腿,輕輕把她抱了起來。向着客廳走去,一眼就看見了盤腿坐在沙發上的榆疏詞。

廚房裏還有咖啡豆研磨的餘香,識貨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是高級貨。榆疏詞帶着耳機,iPad就放在兩腿中間,手裏拿着根電容筆正在專心致志地畫細節。前額的劉海掉了幾縷下來,微微遮擋着視線。眼睛并沒有注視着來人,棕色的頭發遮住了白嫩的脖頸,但卻反襯得整個人更加嬌豔,像朵住在溫室裏的玫瑰花。

看着榆疏詞這副樣子,謝臨放下懷裏的小朋友,貼近她的耳邊,話語聲和耳機裏的音樂聲同時響起:“榆初弦,怎麽還不睡覺?”

榆疏詞愣了愣,看着眼前那張寫滿了溫柔的臉,幾乎是立馬就摘下了耳機,驚喜道:“你好了?那我們去睡覺吧。”

謝臨笑起來,在榆疏詞的臉頰上留下一個吻,拉着她的手往主卧走去。在兒童房裏給謝應初照例講完睡前故事後,就退出門外,關上了燈。

夜深,卧室裏陷入黑暗。榆疏詞體寒,冰涼的雙腿無意識地貼着謝臨,均勻的呼吸聲伴在他耳邊。可謝臨卻睡不着,他本身就不是睡眠好的人,這回更是滿腦子都想着書房裏将近一百張的方案稿紙。

越想越睡不着覺。謝臨幹脆撇開眼前的頭發,打開手機日歷,看着屏幕上那個标了紅勾的日子,心不由得慢慢沉了下來。像無風海面上的浪花,毫無規律地,一下一下拍打着岸邊的礁石。

結婚十周年紀念日。

還有175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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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臨哥,還不走啊?”辦公區裏已經散了大半的人,就連謝臨旁邊的同事也在收拾東西了。“我在這幹了這麽久,可真還沒見過像你這麽勤奮工作的人。白天都忙一天了,還不回家?”

謝臨疲憊地笑笑:“馬上就好。”

“早點回去,你家裏還有老婆孩子吧?”同事已經在往門外走了,“對了,你女兒多大了?”

“剛上二年級。”謝臨手裏的鉛筆就沒停過移動。直到把最後一張稿紙疊在一起後,喝了口咖啡,才慢悠悠地回答同事的問題。

“你媳婦也長得挺漂亮的,謝臨你小子別說,還真有福氣。”同事又回過頭來提醒他:“走了,記得關燈。”

辦公區裏的最後一盞明燈落下,謝臨又在那兩百多張稿紙裏翻了好久。最上面的幾張紙一個轉彎落在地上,發出與地面摩擦的沙沙聲。謝臨覺得自己仿佛失了靈魂,剛才與同事的那一抹笑容,可能是他最後一次不自知露出的表情了。

普通人要自己設計一枚戒指,光想想都覺得是天方夜譚。

車窗外的風景急速倒退,謝臨單手扶着方向盤,開車行駛在那條他已經不知道走了多少遍的路上。放在副駕駛上的手機震了震,趁着七十多秒的紅燈,謝臨快速接了個電話:“怎麽了?”

“欸,臨哥。”電話對面的男人叫了一聲,“你明天什麽時候來工地?”

謝臨微微皺了皺眉,問道:“大概下午三四點吧,裝修那邊是出了什麽問題嗎?還是說客戶又有什麽新要求?”

“沒有沒有,就是問一下,我明天好讓工人早點準備。”

挂了電話,遠處的紅燈正好變綠,謝臨看了看腕上的表,繼續踩着油門。他今年三十二歲,由于頭腦聰明再加上行事果斷,被連着提拔了好幾層職位,幾乎成了公司裏的二把手。而謝臨明天要去的工地,是公司最近接到的一個裝修大單。上層領導要開會,沒騰出時間去看,于是這個重任就落到了謝臨身上。

今天晚上不知道倒了什麽黴,一路上全是紅燈。謝臨有些心煩意亂,把那張原本平整的稿紙折成小方塊塞進上衣口袋裏,又給榆疏詞打了通電話,跟她說自己現在這裏有點堵車,讓她不要着急。

“哦,好吧。”榆疏詞的語氣聽上去有點失落,但很快又恢複成了往日的樣子。“那你注意安全,我等會讓桑桑早點睡覺。”

“榆初弦,”謝臨突然冒出一句,“我愛你。”

第二天下午,謝臨如約來到裝修工地。整棟房子已經裝修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二樓的客房和房外的陽臺。樓上有三四個工人正在忙活,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謝臨看了一會兒,拿出紙和筆開始記錄。正欲走時,他忽然想起了什麽。又回過頭來,向着這塊工地的負責人問道:“稍等一下,請問這裏有鐵絲嗎?”

“當然有,小劉剛從機器裏拿出來的,臨哥您要粗的還是細的?”

“細的就行。”謝臨手裏摩挲着那張被疊成小方塊的紙,随意答道。

剛燒好的鐵絲很燙很燙,是稍微碰一下都會被燙得立馬縮回手的那種程度。謝臨手上只帶了一對很薄的透明手套,指尖已經開始發紅發熱,幾乎令人難耐。謝臨咬着牙,強忍住手指上的疼痛,依然扭動着那幾根細鐵絲,把它們一點一點擰成近似于蝴蝶結的樣子。

“臨哥你幹什麽呢,”工地的負責人湊過頭來看。“手都被燙紅了,再怎麽拼命工作也不能這樣傷害身體啊,燙傷不好恢複的。”

“沒事,”謝臨敷衍地蓋過去,“不用管我。”

謝臨是個很細心的人,他沒忘記自己先前設計的雙層指環,也永遠忘不了那個下午被燙得灼熱的指尖。

03.

再次提到有關于戒指的新進展,是在三月中旬。

那會謝應初剛過完生日,謝臨好不容易抽出了一整天的時間來陪她。榆疏詞那天穿的非常漂亮,黑色的小香風中裙,唇紅齒白,看得謝臨都想親她。

“幹嘛這樣看着我,”榆疏詞側過頭來對着謝臨說道。“昨天晚上沒夠?”

謝臨微微彎了彎眼睛,大手攬上她的腰間:“沒辦法,秀色可餐,誰叫我老婆長得那麽好看。”

榆疏詞佯裝生氣,瞪着謝臨道。“你注意點,咱倆爸媽都在呢。”說完,她又小聲補上一句:“話說你們男人是不是一天到晚就想着這個?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

“當然不是,”謝臨回答她。“我還要上班啊。”

謝臨剛說完這句話,身旁的手機就又開始震動起來。他看了兩眼,随後抱歉地站起身:“爸,媽,我出去接個電話。”

鄭晚意擺擺手,示意他快去。

“謝先生,我是您預約的珠寶平面設計師。”電話裏是個非常平靜的女聲,“您之前設計的戒指平面圖,已經初步完工了。根據我們一個月前約定好的流程來說的話,您還需要先支付5000塊的手續費,然後我這邊會把完工後的平面圖發給您。”

“5000?”謝臨出了聲,盡管他并不是拿不出這些錢。但一想到前些天在資料書上看到的內容,也就不那麽驚訝了。“好,稍等一下。我現在在外面,等我回家了就轉。”

謝臨挂完電話後回到大廳裏。見他回來了,溫盞身子往前探了探,向謝臨問道:“小臨啊,看你這麽着急的樣子,是工作上出了什麽問題嗎?”

“沒有沒有,”謝臨趕緊用笑容掩蓋過去。“就是經理剛剛打電話過來,讓我把今天下午開會的文件發他一份。”

謝應初本來在摟着榆疏詞的脖子咬耳朵,聽到這話馬上就叫了一聲“媽媽親親”。

晚上的時候,榆疏詞在浴室給謝應初洗頭,謝臨就在書房裏看平面圖。他向來喜歡在書房裏做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這間房隔音,比較安靜。

“媽媽,”謝應初坐在浴缸裏面玩水,突然間擡頭對着榆疏詞說道:“我覺得爸爸真的特別愛你。”

“為什麽呀,”榆疏詞覺得好笑,“桑桑,你還小,你知道什麽是愛嗎?”

謝應初有點不服氣,嘟着嘴回答她:“我當然知道了。比如現在,我和爸爸都有一顆糖,那一共就是兩顆。別人可能會吃掉一顆,再把另外一顆糖拿去分享。但是爸爸不一樣,媽媽你想一想嘛,世界上除了我和爸爸,還有誰會直接把兩顆糖都給你?”

榆疏詞愣住了,她剛想說服自己,二年級的小孩什麽都不懂。但剛剛謝應初的一嘴話,是真的讓她被這個例子打敗了。

另一邊,男人修長的手指上下滑動着鼠标滾輪,瞳孔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屏幕。實話說,這設計師的水平是真的挺高。平面上的立體效果比謝臨自己想象的還要好,甚至還超過了他之前在工地上用鐵絲圍的那一個。

謝臨戴上眼鏡,他的身旁堆着七八本厚似磚頭的書,都是關于國內外珠寶設計的。每一本看上去都像是大部頭,比高考時候的那些複習資料看上去還吓人。

半夜,夜深人靜。榆疏詞摸到身旁沒人,以為謝臨是去衛生間了,便起床查看。書房的門邊透出微弱的光芒,謝臨趴在桌前,雙眼緊閉着,頭頂的臺燈将光亮傾灑在他身上。

榆疏詞沉默了一會,關掉燈,又擡手摘下了他的眼鏡。她脫下自己肩上的外套,輕輕披在了謝臨身上。

04.

自此,倒計時與紀念日的距離迅速地拉近。謝臨不再只是簡單地打個電話,畫畫圖什麽的。而是會時不時地跑幾趟定制戒指的專櫃,去參與進實物制作的過程中,在這場幕後中充當着“監工”的角色。

“臨哥,您看一下這個。”店裏的經理把定價表送到謝臨面前,“咱們這邊的初步定價是七萬,由于您制定的戒指性質比較特殊,所以我們收費通常都會貴一點……”

謝臨臉上幾乎沒什麽表情:“好。”

“您這就同意了?”幾個年輕的店員小姐都驚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平常:“謝先生您可真是太大方了。能看上這個價位的,都不是一般人。”

謝臨露出禮貌的微笑,說道:“謝謝。我還想請問一下,如果我現在就交了定金,那麽我需要多少天才能拿到戒指?”

“大概三十天左右。”

聞言,謝臨稍稍有些意外。他下意識從口袋裏拿出手機,點開日歷——只剩下30天了,剛好一個整月。如果真如剛從經理所說需要三十天的話,那就只能在十周年紀念日當天來拿了。

“一定需要三十天嗎?”謝臨還想再掙紮一下,“我當天有事,能不能幫我提前幾天完工?我可以多付兩千塊錢人工費。”

經理皺了皺眉,語氣裏帶了點抱歉:“臨哥,真的不好意思。咱們店的店名就叫BLOVES,宗旨就是聆聽顧客的愛情故事,然後為他們做出最完美的鑽戒。像臨哥您的情況就更特殊了,因為您本身就是前期草圖設計都是自己完成的,并不是采用的本店原有圖案。所以一般的顧客只需要二十多天,您的就需要三十天。您能明白這其中的差異嗎?”

聽完這番話後,謝臨知道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十周年紀念日之前拿到戒指了。而與其為這些事耿耿于懷,倒不如趁現在先做好準備工作,以确保到當天的時候,其他的都能萬無一失。

出了店門口後,謝臨反而比剛才更加煩躁了。在進停車場之前,他倚在花壇旁邊,慢慢地抽了根煙。

他已經很久沒有抽過煙了。嘴裏的灰色煙圈變成雲霧的碎片,在空中翻滾着轉了幾圈後便煙消雲散。鑽進陽光裏,只有熱烈的餘溫還留在四周。

回到家裏,榆疏詞正縮在沙發上寫新聞稿。見到謝臨回家,謝應初高興地撲了過去,一下子抱住了他。謝臨将把女兒摟在懷裏,一只手托着她的腿,一邊問榆疏詞:“榆初弦,晚上想吃什麽?我去做。”

他的語氣很平靜,但榆疏詞還是聽出了與以往不一樣的地方。她将謝應初帶進房間寫作業,随後靠着客廳的櫃子邊問謝臨:“你今天是怎麽了?好像心情不太好。”

“沒事。”謝臨随便回答道:“公司最近總加班,太累了。”

榆疏詞走上前去,垂着眼,一下子抱住了他。

謝臨嘆息了一聲,沒再多說話,只是加深了這個擁抱。

05.

“Where there is great love, there are always miracles.”(哪裏有真愛存在,哪裏就有奇跡。)

榆疏詞坐在副駕駛上,一頁一頁地翻閱着國外的英文詩集。偶爾有幾只飛鳥悄無聲息地掠過天空,随後又消失。明明是燥熱的盛夏,卻像極了仲春的一場驚蟄。

她低垂着眼簾,又長又密的睫毛擋住了瞳孔的顏色。這是傳達情感的路口,讓人猜不透榆疏詞在想什麽。

謝臨單手打着方向盤,轉過了一個又一個十字路口。鼻尖冒出細汗,似乎敗露了他的心思。說來也怪,不到五公裏的路,謝臨卻覺得自己仿佛開了好久好久。

“謝臨,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裏?”榆疏詞開了口,她覺得謝臨今天實在是太過于奇怪。大早上就笑容滿面不說,吃早餐的時候還跟她說了情話,現在開車的時候還提起了大學畢業那會求婚的事。

但不管榆疏詞怎麽問。謝臨都只有一句話:“到了你就知道了。”

車停在婚戒店門前,“BLOVES”的招牌碩大又顯眼,是能讓過路人見了都移不開眼的程度。榆疏詞愣住了,大腦在一瞬間變得空白。直到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想起來,今天是他們的結婚十周年紀念日。

謝臨側過頭,看向榆疏詞的眼睛,随後紳士地牽起她的手:“進去吧。”

榆疏詞心髒跳得好快,幾乎要從喉嚨裏跳出來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現在臉上是什麽表情,只能順從地跟随着謝臨。

店裏還有好幾對情侶在挑選戒指。櫃臺前的店長見了他們,從抽屜裏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天鵝絨的黑色小盒子,一路小跑到謝臨面前:“謝先生。”

謝臨接過那個盒子,低聲道:“謝謝。”然後他打開了手裏的盒子,單膝跪地。

雙層的戒指環圍繞着,圖案上是經過了藝術加工的“X”和“Y”,被彎轉成了蝴蝶結的形狀,銀色的鑽石遍布整個圖形,銀光閃爍。從最初的草稿,再到鑽石的挑選,全部的全部,都是由謝臨一手設計的。

榆疏詞已經不會說話了。

“當歲月讓熱血冷卻,讓歡樂遠去,年月就像白鴿的翅膀般飛走時。反而,最深切的記憶則會永存。就像我們最甜蜜的記憶,那最初的一吻。”謝臨的眼裏閃動着真誠,就像大學畢業時,作為交換生的他提前回校的那晚一樣。“榆初弦,我愛你。”

他來回撫摸着榆疏詞白嫩的手指,将那環戒指緩慢地戴了上去。

“謝臨,”榆疏詞認真地說道:“我也愛你。”

我愛你,愛了整整一個曾經。

BLOV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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