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寂月(二)
寂月(二)
不見君見此火氣又蹿了上來:“那個先不急,先找到臨淵再說,那小子不知道在哪藏身!我叫傅言打聽了一圈,竟沒人知道!”
兩人一陣沉默,左庭梧聽到這如何能聽不懂發生了什麽,他自花叢後站起身道:“我知道師兄在哪。”
兩人一愣,轉頭看向左庭梧。
左庭梧冷靜的回視他們,一字一句道:“我今日見到師兄了,我知道他住哪……”
“你……見到了?”不見君問道。
左庭梧點點頭,走到不見君面前,“師兄一直都在寂月。”
末雪寒身體一顫。
“好孩子,”不見君摸了摸左庭梧的頭頂道:“帶我們去。”
左庭梧仰起頭看了看不見君,又看了看末雪寒僵住的背影道:“我問過師兄為何不會寂月小院,師兄說他有些事情要處理,暫時不回寂月小院。”
不見君怎會不知季臨淵的用意,他只是怕左庭梧知道是末雪寒将他趕走,怕他們師徒生了嫌隙,順便維護末雪寒的名聲罷了。
不見君嘆口氣道:“別跟你師兄學,他是個傻的。”
左庭梧搖搖頭:“師兄他才不傻呢,我知道的。”
原本以為是季臨淵真的有事才不會寂月小院的,如今聽着不見君跟末雪寒的談話,左庭梧才明白季臨淵的用意。
即使被趕走,他還是用心的維護末雪寒的名聲,不想敗壞末雪寒在左庭梧心中的形象。
掌門說得對,季臨淵就是個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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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雪寒心裏同樣不是滋味,修煉那麽久的無情道,他心境宛如一片平靜的湖泊,如今卻被扔了一塊小石子,泛起了漣漪。
那日他見左庭梧悲痛欲絕的樣子,便對無辜的季臨淵說了狠話,事後他以為季臨淵會回歸正常生活,沒想到會發生排擠的事,更沒想到他沒地方去。
不見君彎腰牽起左庭梧的手道:“庭梧,你帶師伯去找你師兄,我帶你師兄下山找地方住。”
左庭梧聞言,抽出手跑到末雪寒旁邊,冷着小臉道:“不行,師兄是師尊的弟子,要住寂月小院的,不能跟着師伯去廖宇峰。”
“呵。”不見君嘲笑一聲,擡頭譏諷的看向末雪寒。
“人小鬼大。”沉默了半天不見君才吐出一句話:“不過比你師尊強多了,而且你到底是哪裏生的錯覺覺得你師尊能照顧好你師兄?”
左庭梧緊緊拉着末雪寒的衣袖,生怕季臨淵會被搶走,大聲道:“我能照顧好師兄!”
“我看你是說反了!指不定是誰照顧誰呢!”不見君走過去戳了戳左庭梧的額頭道:“帶路,我倒要看看你師兄他究竟住在哪?”
饒是不見君心裏有底,猜想季臨淵再怎麽不濟也能找間空屋子,可當他看到坐在青石板就着燈籠微弱的光邊抄寫什麽邊咳嗽的背影時,不見君還是被噎了一下。
旁邊的洞穴裏還依稀能看到簡易的竹床,上面收拾的很幹淨,外袍疊的整整齊齊放在一邊,旁邊還摞着幾本書。
只是那洞又窄又矮,很難想象有人在此住了一年多。
天色漸暗,石桌上的燈籠散發出溫暖的光,季臨淵端坐在桌子上,提着狼毫一筆一劃的抄寫。
溫暖的燭火跳動着,在他臉上時明時暗,即使條件艱苦,可季臨淵依然坐的板板正正,如松如柏堅不可摧。
不見君心裏有些酸澀,他彎腰不可置信問道:“你師兄就住在這?”
左庭梧點點頭:“我今日閑逛的時候才發現的。”
末雪寒定定的看着那個瘦削的身影,他背對着自己,端端正正坐在那裏,時不時咳嗽幾聲,像是久病纏身的人,卻又散發着自己的光澤。
原來,季臨淵一直沒有離開過寂月峰。
季臨淵背對着他們沒有察覺後面的人,他将心法謄抄完畢,整理好放到一邊,用鎮石壓住防止被風吹走,又彎腰自背簍裏抱出藥一堆材開始處理。
不見君見此,這才想到晚間藥堂弟子所說的,“季師弟體內涼氣入體,照脈象看時間也不短了”是什麽意思。
他少時就傷過根骨,體質比他人要差些,這一年多又住在竹林,邪氣入體,所以藥堂弟子才懷疑是不是因為他學末雪寒心法的緣故。
不見君越看越難受,最後幹脆瞥過頭去。
末雪寒也沒想到季臨淵竟住在這種地方,一住還是一年多,他愣在那裏看着季臨淵瘦弱的身影,心裏除卻自責,還有一絲難以言說的滋味。
他在季臨淵身上好似看到了一株迎風生長的蘭花,堅韌,勇敢,不可催折,好像世間所有的事都不能讓他停下長大的腳步,那是一種不同于常人的生命,在惡劣環境裏,也能尋得一束光,時至今日,末雪寒才算是明白不見君為何這般看中季臨淵了。
強大,堅毅。
見末雪寒還呆在那裏,不見君拍了拍左庭梧的肩膀道:“去,問問你師兄,是願意回寂月還是跟着師伯回廖宇峰。”
左庭梧癟癟嘴道:“那是我師兄,不會去廖宇峰的,師伯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不見君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左庭梧的臉頰道:“那可不一定,師伯對他那樣好,他說不定就不要你們了呢?”
左庭梧一愣,下意識看向末雪寒。
是了,從第一次見面他就發現了,末雪寒好像對季臨淵頗為冷漠,跟對自己完全不同,他萬一傷心了,真不要自己跟師尊了可怎麽辦?
“去吧,你師兄身子已經受損,無論他要去哪,都不要逼他。”不見君囑咐道。
左庭梧點點頭,掰開樹叢跑向季臨淵。
季臨淵聽到腳步聲,還未反應過來,後背便覆上了暖物。
除卻左庭梧,誰還會這麽撲人。
季臨淵放下手中的藥材,背着他站起身道:“怎麽又回來了?”
左庭梧覆在後背上猛吸一口氣道:“師兄身上真好聞。”
季臨淵笑了笑說道:“是剛剛沾上的藥材味吧。”說完,他蹲下身放下左庭梧,将他拉到自己身前,幫他整理着衣領道:“天涼,你這麽出來怎麽不多披件衣服?”
左庭梧站定,揪着衣擺小心翼翼問道:“師兄,你跟我回寂月小院好不好?”
季臨淵一愣,良久才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尖,站起身解釋說:“師兄不是告訴過你,最近師兄有事,就先不回去了嗎。”
左庭梧仰頭道:“師兄,是不是師尊不讓你回去啊?”
任誰聽了這話,都只感嘆一句小孩子的天真無邪,可左庭梧年紀雖小,經歷了穹廬山一難,他早已蛻變的不一樣了,此番他這般說出口,就是特意說給末雪寒聽的。
季臨淵心軟,當年為了救自己傷了胳膊沒說出口過,這些年沒有地方可去卻沒同任何人說起過,他心腸軟,那麽他的答案也就能猜出個大概。
他不會怪末雪寒。
季臨淵嘆口氣,認真道:“別亂說,不是師尊不讓我回去,是我天資太差,不值得讓師尊再為我費心,你小小年紀的別操心那麽多,小心長不高,快回去吧,記得,別告訴任何人我在這裏。”
末雪寒聽到這,緊攥成拳的手松了松。
不見君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末雪寒,那眼神明晃晃的寫着幾個字:
“畜生啊”。
左庭梧聽季臨淵那麽問,心虛的移開視線沒有回話。
季臨淵見此,噎了一下,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他試探的問了句:“你不會告訴別人了吧?”
左庭梧幹脆伸頭看着那背簍轉移話題道:“唉這是什麽啊?好奇怪啊。”
季臨淵:“……”
季臨淵頭疼的捏了捏眉心:“你實話告訴我,你都告訴誰了?”
左庭梧站在那,朝他呲牙一笑,然後伸手指了指他的背後。
季臨淵轉過頭,看見了撥開草叢朝他走去的兩人。
一人白衣翩然,如霜如雪,高不可攀。
季臨淵身體僵了僵,半天才反應過來,急忙行禮道:“拜見掌門師伯,拜見師……霜雪仙尊。”
原本是想末雪寒師尊的,可一年前,末雪寒已經明确的告訴過他,他的徒弟只有左庭梧一個。
聽到那句“霜雪仙尊”,末雪寒眉頭輕輕皺了皺,一言不發的看着季臨淵。
季臨淵沒想到這麽快會落馬,低頭等着挨批。
不見君絲毫不顧及旁人在這,走過去照着季臨淵的頭頂輕輕拍了一巴掌,恨鐵不成鋼道:“你就住這?廖宇峰多少空院子你不住你住這?你這是存心要氣死我?”
季臨淵頗有些心虛,一言不發任不見君罵了個狗血淋頭
等不見君罵夠了,末雪寒才啓唇:“為什麽不同我們說?”
聲音冷淡,一如當年。
除卻不見君,沒人發現末雪寒的聲音裏帶了一絲顫音。
或許他是終于體會到不見君那句“臨淵是個極好的孩子”是什麽意思了。
季臨淵沉默了一會解釋道:“我若住進廖宇峰,有掌門師伯和傅師兄的偏袒,必定會引起其他弟子的不滿,長此以往不利于廖宇峰後期的發展,這事換了其他幾個峰也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