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寂月(五)
寂月(五)
末雪寒看了一眼季臨淵道:“你先回去吧。”
季臨淵明了,點頭再次行禮告退。
等季臨淵一走,屋子裏只剩顧伍跟末雪寒兩人,顧伍更不自在了,他蜷縮着在桌子旁,頭越來越低,但凡有個殼他便要鑽進去了。
“擡頭。”末雪寒盯着顧伍。
顧伍聽話的擡起頭。
“說說,他的身體到底如何?”
顧伍小聲道:“就是底子要比旁人差……”
末雪寒眉毛輕皺:“可能推測出原因?”
顧伍直起身子瞥了一眼末雪寒道:“這不難推測,我聽掌門師兄說他無父無母,自小流浪,少時無人相護,他過的什麽日子二師兄出山去人間走一遭就知道了。”
末雪寒聽他那麽說,挑起一側眉毛道:“你這是在怪我?”
顧伍身體一抖,急忙低頭道:“不敢,不過師兄,你既是他的師尊,也該上點心的……”
末雪寒沒有回話,徑直起身離開了藥堂。
回到寂月小院時,他的兩個徒弟正背對着他蹲在枯萎的花草前。
“師兄,這真的還有救嗎?都枯成這樣了。”
季臨淵手裏拿着一把剪刀,毫不猶豫把上面枯萎的花草剪掉,拿着剪掉的枝幹解釋道:“你看,這杆還是綠的,日後勤施肥翻土,還是能活下來的。”
Advertisement
左庭梧睜大眼睛,抱着一堆枯萎的枝幹真心實意的誇獎道:“師兄真厲害!我之前問師尊,師尊說這些花草早就死透了!原來師尊是不懂啊!”
光明正大偷聽的末雪寒:“……”
季臨淵輕聲笑了笑,拍着左庭梧的頭頂道:“這麽編排師尊,小心他罰你啊!”
“師尊才不舍得罰我呢!”左庭梧嘟囔道。
季臨淵頓了頓,站起身,從他懷裏接過那堆枯萎的枝幹,認真說道:“師尊太忙了,沒有空管這些的,所以他并不知曉,日後你好好跟着師尊修煉,院子的這些花草就交給我打理就是。”
“師兄不跟我們一起嗎?”左庭梧揚起小臉,乖的不得了。
季臨淵順手拿起剪刀,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臉:“師尊自有他的想法,人小鬼大的就不要管這麽多了,都說了你這樣會長不高的。”
自藥堂回來的路上,季臨淵其實已經大體想明白了,當年末雪寒那一句“庭梧是本尊唯一的徒弟”,于他而言其實是末雪寒的心裏話,此番将自己重新帶回寂月小院,無論是出于責任還是愧疚,都暫時給了自己一個栖息地,其他的,季臨淵已經不敢奢求太多。
季臨淵流浪太久,看慣了世間冷暖,他不敢要求自己對別人有太多希望,以防止失去後,會給他本就艱難的生活雪上加霜,今後無論末雪寒如何,管不管自己,他的人生都得繼續下去。
只是,沒有人知道他其實期待過的,期待過末雪寒能拿他當徒弟,可當日那一句已經“庭梧是本尊唯一的徒弟”就已經粉碎了季臨淵的期待。
末雪寒聽到這,淺色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季臨淵。
季臨淵不知道末雪寒已經回來了,他将那些枯萎的枝幹放到小廚房,見左庭梧一直跟着自己,忍不住笑出了聲:“休息了這麽久該去修行了,這般偷懶會被師尊罵的。”
左庭梧伸頭好奇看着那窄小的廚房:“這是做什麽?那些枯枝不扔掉嗎?”
季臨淵彎腰牽起左庭梧的手,踏出廚房道:“師兄是個俗人,偶爾不想辟谷嘴饞貪戀人間煙火,那些枯枝正好做引火。”
“是嗎?”
左庭梧撓撓後腦勺,拉着他蹦蹦跳跳跑去梨花樹下拿劍,這才發現末雪寒站在那裏,整個人周身氣壓低的不得了。
兩人一噎,默契的對視一眼……
半盞茶後,不少弟子便看到寂月峰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圍着寂月峰狂奔……
那兩人直接狂奔到半夜,回去時,兩人都是飄的。
看着燈火通明的正屋,剛被末雪寒罰跑的左庭梧一哆嗦,反手拽着季臨淵的手道:“我還沒跟師兄睡過呢,要不今夜我們師兄兩個就好好交流一下感情。”
季臨淵哆嗦着雙腿,毫不猶豫的把左庭梧往正屋裏推:“明日交流也是一樣的,快回去休息。”
左庭梧:“……”
他哪敢再這時候進屋啊,萬一末雪寒氣還沒消……
左庭梧一想下午末雪寒那冰霜一樣的臉,哆嗦一下大聲道:“師尊,我今日跟師兄睡,您就不用等我了!”
說完,他拉着季臨淵逃難似的進了東廂房。
在屋子裏打坐的末雪寒:“……”
只能由他去了。
季臨淵的房間收拾的很幹淨,擺設簡單,屋裏有一排的書架,左庭梧歡歡喜喜的跑去內室,鞋子一蹬就爬上了床,舒服的喟嘆一聲。
季臨淵只覺得好笑,打水用靈力加熱後,把左庭梧拽起來泡腳。
一大一小,四只腳丫泡在木桶裏,身體頓時松伐了不少。
“真舒服。”左庭梧低頭看着幫他擦拭腳丫的季臨淵,忍不住紅了眼眶。
之前每次他玩瘋了喊累的時候,他的母親也是這樣,在晚上端一盆熱水泡腳,然後慢慢按揉足底的穴位,他躲在珙桐派那麽多年,一直避免去想以前的事,告訴自己要強大起來,不可再同以前一樣,可在季臨淵這,他那些緊繃的弦總能得到片刻的放松。
“師兄……”
季臨淵彎腰幫他按着腳丫,頭也不擡:“怎麽了?”
左庭梧搖搖頭,壓下那些過往,笑着道:“沒什麽,就是好累啊。”
季臨淵幫他擦幹淨水漬,挑起一側眉毛道:“怪誰?都說了讓你不要編排師尊了。”
左庭梧幹脆仰躺在床榻上,聞着那淡淡的雪松味道,有氣無力:“我哪知道師尊他這麽快就回來……”
季臨淵擦幹淨水漬,催促着左庭梧往裏去,然後上床熄燈,将大部分被子都蓋到左庭梧身上。
左庭梧熱的不得了,整個人都像個暖爐,他踢掉被子,往季臨淵身邊湊了湊:“我好熱啊!”
季臨淵體寒,身上總是涼涼的,又怕冷,聽他那麽說嘆口氣,把被子抽回來,強迫他搭着被子一角在肚子上不準他折騰,鬧騰了半夜,兩天迷迷糊糊說了幾句話便那麽睡了。
因為夜裏怕左庭梧會受涼,等他睡熟後季臨淵把被子又偷摸給他蓋上,自己只蓋了一小塊,凍的他瑟瑟發抖,導致第二天他起床時,說話帶上了鼻音。
末雪寒聽出他的不适,催着他喝完藥才帶着他們練劍。此後霜雪仙尊帶着他的兩個小徒弟,風雨無阻,在寂月小院裏練劍修煉,練着練着,兩人就逐漸長大了。
寒來暑往,兩人像是雨後的春筍節節拔高,尤其是左庭梧,身高竟一度超過了季臨淵,季臨淵還好,他已經是大人了,只是五官更加精致溫潤。
幾十年裏,寂月小院在季臨淵的照顧下生機勃勃,院子裏争奇鬥豔的花朵吸引着各樣的蝴蝶。
季臨淵徹底長開了,白皙的臉蛋總是帶着淡淡的笑意,眉眼如畫,看誰都是春風和煦,溫潤如玉,他站在梨花樹下,正被末雪寒考教心法。
這幾十年來,末雪寒還是一如之前那般對他不冷不熱,他傾注全部身力在左庭梧身上,卻分不出一二給季臨淵,能偶爾考教一下心法,順便帶他練劍,已然是作出的最大努力了。
季臨淵也不生氣,他知道末雪寒的性子,也知道左庭梧身上背負着什麽,除卻對左庭梧的疼愛,對他的還有一絲愧疚,若非先被迫收了自己,那末雪寒首徒之名定是左庭梧的。
正這麽想着,左庭梧便扛着劍回了寂月小院。
“回來了?”末雪寒頭也不擡。
左庭梧見到季臨淵的身影,這才收起冷漠的神色,跑去道:“師尊,我今天可是沒惹事。”
左庭梧長高了不少,修為精進,甚至超過了比他進門早的季臨淵,玉樹臨風的樣子越發像左嶺奉,只是他的性子也只有在季臨淵面前才能活潑些,其餘時間大都跟末雪寒一樣冷漠。
季臨淵有些頭疼的捏了捏眉心,知道他去幹什麽了。
自左庭梧成長起來,偶然發現了珙桐派有個大大的比試臺後,便抽空往下跑,時不時在比試臺上跟人對招,甚至越級挑戰,讓季臨淵操碎了心。
“輸了贏了?”對此,末雪寒只呈放任态度,由着他去了。
左庭梧聽他那麽問,東瞅瞅西看看,就是不回話。
這是打輸了。
季臨淵心裏想到。
末雪寒也知曉他的性子,扣上心法,擡手間一玉環套在了左庭梧手腕上,然後慢條斯理斟茶道:“五十圈。”
左庭梧拖長聲音“哦”了一聲,不情不願的放下劍去跑圈了。
季臨淵看不過去,勸解道:“師尊,庭梧已經遠超同等級弟子,此番輸了估計是越級挑戰的緣故,您何必……”
末雪寒重重放下茶杯:“輸了就是輸了,無論是什麽理由。”
季臨淵止住了聲音。
“季臨淵,”末雪寒擡起頭,眸子裏泛着冷意:“庭梧比你入門晚了這麽些年,修行都超過了你,你這些年究竟在做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