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五)

寒髓(五)

季臨淵只覺一陣寒意襲來,他茫然的擡起頭,只來得及看到一個模糊發亮的東西奔向自己。寒髓入體,他本就有些幹涸的經脈瞬間被綿延萬裏的寒冰封住,那股由內到位甚至遠強于末雪寒的靈力的寒意,他剛在左庭梧體內感受過。

季臨淵瞬間脫力一般悶聲倒地,他艱難的擡起手看着手心裏開始蔓延的冰霜,如何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末雪寒把左庭梧體內的雪花取出,放到了自己身上。

可看到這一切,季臨淵的第一反應竟是覺得可笑。

自始至終,他對末雪寒來說都是可有可無、時刻都能被舍棄的那一個,被抛棄,被趕走,幾乎成了他的宿命……可他自始至終是真的拿末雪寒當師尊當家人的。

但結果往往與他想象的相悖,他看中的家人,總能毫不留情的放棄他。

季臨淵清晰的感受到體內的寒冰迸發,在那寒冰之下,他本就受傷的眼睛視物更模糊了。

床榻上,末雪寒将左庭梧體內的寒髓取出的一瞬間,便調動全部靈力開始修複左庭梧的經脈,他生怕拖得久了會給左庭梧留下病根,若真如此,他如何對得起左嶺奉,如何對得起穹廬山。

好在有長生印的輔助,左庭梧原本被凍傷的經脈正在慢慢修複。

季臨淵蜷縮在地上看着這一切,眼淚控制不住的滑落,滴落在地板上很快便凝成了冰。

心底湧現出莫大的委屈與悲痛,他絕望的看着這一切,突然有些後悔。

如果當初,他沒有拜末雪寒為師就好了。

季臨淵靈力耗盡無法抵擋,又沒有人幫忙,那片雪花像是有生命一樣,長出根系紮在自己丹田內,他那顆努力了很久才修出的金丹不再散發靈力,逐漸被寒冷的被根系所埋沒。

季臨淵清晰的感受到體內靈力的消散,能感受到他這幾十年的努力都白費了,他如今便是廢人一個。

廢人啊,幾十年的努力都化為了泡影。

Advertisement

季臨淵喉嚨微動,側頭猛的吐出一口鮮血,不顧血跡的斑駁,蜷縮着無助的哭出了聲,淚眼朦胧中看到那白色的身影,季臨淵只覺得諷刺。

他到底是如何把這麽一個冷酷無情的人看做家人的?

他的偏愛,他的維護,他的默許從未對自己展示過,他的所有都是對左庭梧,那才是他的徒弟。

他到底還在奢求些什麽呢?

沒有靈力的阻擋,沒有別人的幫助,寒髓很快就紮根季臨淵身體內,寒意變得更加強盛,末雪寒怕那股寒意影響到左庭梧,沒有太多解釋揮手将重傷的季臨淵拂出了屋子。

他以為季臨淵會回自己的房間待着,等他來尋。

外面黑影傾覆,遠處奔騰着閃電,醞釀着一場即将到來的風雨。

季臨淵蜷縮在地上,身上血跡混雜着泥土,狼狽的像是他的一生,他痛苦了許久,才顫顫巍巍解下腰間寂月峰的弟子牌放至眼前,努力了好一會才看清寂月兩字。

風雨轉瞬而至,滂沱的大雨澆滅了季臨淵對末雪寒隐隐的期待,也徹底澆醒了季臨淵。

他怎麽就忘了,他早就沒家了,沒有來處,沒有歸處,這世間,這珙桐,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季臨淵身體又疼又冷,腦海中混混沌沌想着他這一生,自家園破滅流浪以來,他時時刻刻都是被丢棄的那一個,也有人曾帶給他溫暖,像那個教他識字禮儀的先生,像一心向着他的不見君和陸勻,像偶爾能誇獎他的……末雪寒……可那些溫暖不會永久停留在他身上,他要求的不多,到最後竟是落到這個地步。

真是可憐啊,季臨淵心裏如是想到。

他周圍寒氣萦繞,雨滴落到他身上轉瞬便化為了冰塊,噼裏啪啦打在他周圍。

季臨淵拿着那弟子牌不舍的摩挲兩下,忍痛艱難起身朝末雪寒的屋子三叩首,聲音微弱:“自今日起,季臨淵退出寂月峰,自此以後,季臨淵與末雪寒再無關系,師尊……日後保重。”

青絲逐漸化雪,一寸一寸變了顏色,濺上了泥土,在那暴風雨中,雪發格外亮眼。

季臨淵說完,攢足了力氣起身頂着風雨踉跄着出了小院。

他體內寒氣迸發,季臨淵嘗試着控制那股寒氣,再加上眼睛受傷,他模糊間走錯了路竟走向廖宇峰後山禁地,然後沒等他反應過來腳下一滑跌下了懸崖。

身體失重下墜,季臨淵聽到耳邊的呼嘯,伸出指尖輕聲喃喃道:“願來世,不再相遇……願來世,能有個歸處……”

這場大雨持續了一晚上,直到早上,鳥鳴聲響,末雪寒才收回手。

左庭梧情況逐漸穩定下來,被凍傷的經脈也在末雪寒的努力下修複,今後只要好好修養,便不會留下病根。

末雪寒松口氣,幫左庭梧蓋好被子,這才覺得屋外有些安靜。

昨日他取出寒髓後,好像聽到了誰的哽咽聲。

季臨淵!

末雪寒一愣,轉頭看向門口,那一攤血跡讓他心髒咯噔一聲,他顧不上休息急匆匆推開門。

昨夜下了一場暴雨,院子裏被打落了不少花朵,卻感覺分外幹淨澄澈了許多。

空山新雨後。

一朵被打落的昙花滾落到地上,不遠處在太陽的照耀下有什麽東西閃閃發光。

院子裏沒有季臨淵的身影。

末雪寒靈力消耗的厲害,先是分神将寒髓取出,又是幫左庭梧修複凍傷的經脈,他的靈力所剩無幾。

末雪寒跌跌撞撞跑去院子裏四處搜索着那熟悉的身影,卻怎麽也尋不到,寂月小院那麽小,怎麽藏人呢?

他身上還有寒髓,若是沒有自己幫他,那寒髓是能要命的!

“季臨淵!”末雪寒難得有些慌張,他走近幾步才發現那閃閃發光的東西是什麽,那是季臨淵的弟子牌。

季臨淵向來寶貝他的弟子牌,每天都要拿出來擦拭,為此還被左庭梧笑話了很久,他不會就這麽任他的弟子牌掉到院子裏的。

“季臨淵!”末雪寒心裏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大,他腳步浮虛的推開季臨淵的屋子,屋內擺放整潔,一道道光束打在幹淨的地面上,屋子裏卻沒有季臨淵的身影。

末雪寒魔怔了一般一間間推開剩餘的屋子,左庭梧的房間,浴室,甚至不讓人靠近的西廂房,他統統查看了遍,卻始終尋不到季臨淵的身影。

霜雪仙尊丢了魂一般握着染血的弟子牌,毫無形象的頹廢坐在院子裏。

潔白的衣衫染上泥土,狼狽又是難得的無助。

寂月小院這麽小,他能去哪呢?

末雪寒不敢深想。

不見君聽聞左庭梧受傷後,便急匆匆趕回來珙桐派,只是他一進寂月小院,就被呆愣的末雪寒吓了一跳。

末雪寒整個人都好像被抽空了精氣神,面容灰敗,這樣子比當年他知道左嶺奉要成親時還要嚴重。

不見君急忙拉起他道:“我聽說庭梧受傷了?怎麽回事?他現在如何了?”

末雪寒聽到聲音慢慢擡起頭嘴唇顫抖了一會才道:“庭梧寒髓入體,現在已經沒事了。”

不見君松口氣,他知道左庭梧于末雪寒于穹廬山來說意味着什麽。

“那就好,那你還坐在這幹什麽?”

末雪寒沒有回話,低頭摩挲着染血的弟子牌。

不見君眼尖:“那是臨淵的弟子牌吧,他人呢?還在西南山?”

末雪寒怔愣着。

不見君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你說那是寒髓?可我記得寒髓根本……你将寒髓取出來了?”

末雪寒小心将那塊弟子牌擦拭幹淨。

“不對啊,”不見君有些奇怪道:“寒髓入體極難取出,除非有新的載體……”不見君話一頓,快速摸上末雪寒的脈搏:“你難道把寒髓放到自己身上了?”

脈搏平和。

看他的樣子也不像寒髓入體的樣子。

不見君見此,心裏那不好的預感陡然放大了許多,有答案呼之欲出,只是不見君不願意往那方面去想。

可末雪寒沒給他機會。

“寒髓取出後,我本想暫時存放到自己身上,可庭梧經脈受損,若不能及時修補會有礙他将來的道途。”

所以末雪寒把寒髓抽出來後沒有放到自己身上。

因為一旦放到了自己身上,他必須拿出所有精力與寒髓對抗,也就不能及時修補左庭梧的經脈。

末雪寒閉上眼睛,緩了一會,才一字一句道:“所以我把寒髓……放到了臨淵身上。”

晴天霹靂的一句,驚的不見君哆嗦了半天也沒說出話。

“我本想着修補好庭梧的經脈再想辦法将臨淵體內的寒髓引出來,可是,他不見了……”

不見君胸口劇烈浮動,許久他才在那滔天憤怒中找回自己。

“你把庭梧體內的寒髓引出放到臨淵身上,是怕那寒髓紮根毀了庭梧,可是雪寒,你這樣……不是也毀了臨淵嗎?”

“庭梧有你幫忙,寒髓不會紮根,可臨淵呢,誰能幫他?”

末雪寒有些痛苦,寒髓引出沒入季臨淵體內的那一刻,向來堂堂正正,問心無愧的霜雪仙尊卻不敢再看季臨淵一眼。

同類推薦